陈宴沉默一秒,把手移开,“算了,你先下车。”
说完,他径直解开安全带,下了车。
怎么?又不需要她帮忙了?
她刚刚的表情也就一点点得意吧?有那么明显吗?
周知意耸了耸肩,一脸遗憾地解了安全带下车,正要绕过车尾回家,被站在一侧的陈宴顺手扯住。
“等一下。”
“嗯?”
周知意回头,就见他垂眸打开了后备箱,她眼前骤然一亮,立即瞪圆了眼睛。
后备箱里,装着满满当当的红玫瑰。
陈宴就那样散漫立在那团像是要燃烧起来的玫瑰旁,敛眉凝眸地看着她。
周知意心头突突跳了两下,许是他的模样太过英俊好看,在那一瞬间,她竟然产生了一种他要向自己表白的白日幻想。
她努力抿着唇,垂下眼,不想让惊艳流露地太过明显。好半晌,才清清嗓子不确定地问:“是……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陈宴扬眉,不置可否。
周知意舔了舔唇,眼尾扬起来:“那我就勉为其难地同意吧。”
“好。”陈宴抬手把后备箱关上,转身往驾驶座走,等周知意再回过神来时,他已经打开了车门。
周知意半斜着身子探头看他:“?”
陈宴:“?”
周知意不明所以地眨眨眼。
陈宴:“上车。”
周知意捋着两人刚才的对话,后知后觉地问道:“去哪?”
陈宴:“卖花。”
“???”
“……”
周知意嘴角耷拉下来,面无表情地在冷风中吸了吸鼻子,神志渐渐归拢。
原来他开后备箱的意思,是向她展示他的玫瑰花,然后,请她!帮他!卖花!!!
她大概是午饭吃了毒蘑菇才会产生他要向她表白的错觉……
不是,卖花就卖花,开什么后备箱展示?有一车库存鲜花很了不起吗?!!
周知意表情逐渐扭曲,双眼开始冒火,嘴里骂骂咧咧,跺着脚把车门关出了地动山摇的架势。
—
周知意叫上蔚思和丁以南,跟着陈宴一起到了花灯会的广场。
陈宴竟然一早选定了摊位。
花店店员严波守在摊位前,一看到他们过来就撤了。陈宴冷眼旁观他们把花束摆在白色长桌上,公事公办道:“成本算我的,卖花的钱你们跟花店二八分成。”
“那就算兼职啦。”丁以南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情人节加元宵节,三车玫瑰今天也能卖完,分两成我们应该也能挣不少钱呢。”
“花店二,你们八。”陈宴淡声道:“今天花店放假,算你们给店里帮忙了,我只收回我的成本。”
周知意理花的动作一顿,心里像是被花瓣拂了下,有些痒。
她抬眸看向他,平静眸光下暗流汹涌。
陈宴没有看她,云淡风轻地立在一边,依然是那副生人勿近的冷淡模样。
周知意觉得他大概是全世界最心口不一的人了。
口口声声说着让她帮忙,却是在拐弯抹角地帮她赚零用钱。
尽管他这个弯拐得也太明显了些,可他每一个煞费苦心、欲盖弥彰的借口,都是在保护她那颗敏感的自尊心。
丁以南歪着头,心服口服地鼓掌:“宴哥,我觉得你好像一个人啊。”
蔚思问:“谁?”
丁以南:“散财童子,哦不,应该是财神爷。”
陈宴面无表情地瞥他一眼。
目光收回来时,正撞上周知意的视线。
四目相接,他眸光幽深,古井无波,可周知意还是借着这一眼,听到了自己如雷的心跳声。
她在十七岁这一年喜欢上了一个人。
他话少,冷淡,不懂浪漫与温柔,却满足了她对初恋的所有幻想。
让她迫不及待地,想要长大。
******
3月25日,周知意终于迎来了十八岁的生日。
大概是这个“终于”盼了太久,以至于当它真的到来时,她竟然变得平静。
她照着镜子,镜子里她的眉眼与十七岁的最后一天无异,甚至与前一个月都没有不同,让她在一瞬间觉得恍惚,曾经觉得势必会惊天动地的成长似乎也并没有什么特别。
周知意就在这样半是平静半是观望的心情中无甚新奇地度过了她成年世界的第一天。早上吃了煮鸡蛋和长寿面,平和愉悦地接了齐青和周明温的电话,中午和蔚思、丁以南一起去聚餐,和喜欢热闹的同学一起唱了歌,然后又平静地回到了家里。
晚饭和徐碧君陈宴在家吃,徐碧君问她想吃什么,她想都没想说:“吃火锅。”
徐碧君笑她:“就那么喜欢吃火锅?”
“红红火火,讨个好彩头嘛。”周知意也笑。
说这话时,陈宴正置若罔闻地站在一边,结果等她再一回头,发现陈宴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
周知意走到外面看了眼,他的车也不见了。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今天这一天,她似乎都在无意识地躲避着他。
为什么?说不清。
像是你对某个奖赏期待了太久,在奔赴的过程中翻来覆去地挣扎,等它终于要到来的时刻,你会无法自抑地感受到茫然和无措。
又像是一种近乡情怯的心情。
十八岁,是她哄骗自己可以靠近陈宴的最后一道关卡,迈过了这道门,她便不再压抑内心想望。
可当她真的迈过了这道门,真的没有心理障碍地可以以一个成年人的姿态站在他面前时,她又忍不住胆怯,患得患失。
她没有障碍了,也没有退路了。于是便生出一种前路茫茫的慌张来。
周知意给陈宴发微信:【你去哪了?】
他隔了好久才回:【超市。不是要吃火锅?】
她抿了抿唇,忍不住想笑,佯装不在意地问:【胖丁他们都送了我成年礼物,陈老板的礼物呢?】
陈宴回复:【书桌上,自己看。】
周知意收起手机,大步跑回房间,把门关上。她的书桌上,堆叠了大半桌的包装盒,她一一打开,各种她不太熟悉的品牌,英文的日文的法文的,是一整套的护肤品和化妆品。
还有一整个礼盒的口红。
黑色的套盒精致漂亮,泛着金属光泽,拉开之后,整整齐齐地罗列着三层,各种色号的口红,琳琅满目。
她以前在商场专柜里见过,这个品牌的口红套盒,价格不菲。
周知意选了一支复古的正红色,对着镜子细细描摹,看着镜子里自己被红唇退却掉一丝稚气,染出一分明艳风情的脸庞,才真真切切有了一种长大的感觉。
陈宴回来时,周知意已经擦掉了成熟的复古正红色,薄涂了一层颜色稍浅的类似于草莓浆果色的口红,衬得她肌肤皓雪,明眸善睐,隐约有了点娇嗔的风情。
她拉开窗,对着陈宴展颜一笑:“礼物很喜欢,谢啦!”
陈宴眸光一闪,像是怔了片刻,随即若无其事撇开视线:“喜欢就好。”
徐碧君用烤箱动手给周知意做了个奶油蛋糕,周知意闭眼许了愿,轻轻吹灭蜡烛,“奶奶,我成年了,是不是可以不喝饮料了。”
徐碧君和陈宴手边,摆着的是她夏天里酿下的葡萄酒,酒味清醇,倒在透明的玻璃杯里,在灯光下漾着淡紫色的光,勾得周知意蠢蠢欲动。
“行,今天破例,给你喝一杯。”徐碧君拿过酒瓶,给她斟上大半杯葡萄酒。
周知意捧着杯子笑吟吟地怂恿:“再来点,倒满。”
“少喝点。”徐碧君收了手:“别看这酒是自己酿的度数不高,容易上头呢。”
“爸爸和大伯酒量都好,我酒量应该也不差。”周知意没由来地自信心爆棚,坐回去的时候,隐约看到陈宴睨了她一眼,眸底涌着点一言难尽的笑意。
可惜周知意是个心里没数的,一杯喝完,趁着没人留神,又偷倒了半杯,才喝了两口就被陈宴按住了杯口。
他明明在看另一边,也不知道眼神怎么这么好,仅用后脑勺就能发现她在偷喝酒,周知意不满地皱了皱眉,听到他说:“去照照镜子。”
周知意:“啊?”
“不知道的,”陈宴抬手捏住她的脸颊,向外扯了扯:“还以为这是苹果。”
周知意眨了眨眼,笑眯眯地问:“不可爱吗?”
“……”
陈宴眼睫微垂,默不作声地松开了手。
*******
夜里十一点,周知意洗漱完毕,安静躺在了床上。
葡萄酒的后劲似乎这会儿才上来,她睁眼瞪着天花板,默默出神。
脑子里乱七八糟地闪过无数个画面,最后又定格在陈宴蓦然松开她脸颊的手指上。
她翻了个身,忽然觉得有些失落,又有些难过。
可却说不出个缘由。
这一天明明过得丰富又圆满,可她暗自咂摸着,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一种没着没落的不甘在身体里汩汩流淌,被残余的酒精燃烧着,烧得她头脑昏沉,心口发烫。
她烙煎饼似的在床上翻来覆去了数回,终于拥着被子,坐起了身。
……
陈宴洗完澡,穿着宽松的长袖和居家长裤从浴室里出来,拿毛巾擦着发梢上的水珠。
夜深了,四下静谧,忽而有什么声响清晰地钻进他的耳膜,他静立在客厅里,分辨了片刻,抬脚走出门外。
似水月光下,廊檐下的秋千在轻轻晃动着,早春时节,夜里依旧凉气逼人,周知意只穿了条单薄的长袖睡裙,歪着脑袋坐在秋千上晃来晃去。
陈宴蹙眉,回房拎了件风衣出来,走到她面前。
“周知意,”他音色比夜色更冷,“怎么不去睡?”
“睡不着。”周知意脚尖翘着,露出白皙纤瘦的小腿,在凌凌月色下白得发光,她眼睛很亮,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蒙着层薄薄水光。
她叫他的名字,“陈宴。”
“嗯。”陈宴冷着脸,俯身把风衣披在她身上。
周知意嗅到他身上清新的薄荷味,像他爱给她吃的那颗糖,她又叫他的名字:“陈宴。”
“说。”陈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她眨了眨眼,蝶翼般的睫毛在眼睑下落上淡淡的阴影,衬出她眼底的一丝茫然,她笑嘻嘻地:“忘了要说什么了。”
陈宴打量着她的脸,皮肤瓷白,嘴唇嫣红,两颊堆着层淡淡的粉,一副酒精上头的娇憨。
“你醉了,回去睡吧。”他说。
周知意闷闷点头,模样乖觉,陈宴伸手拉她,她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摇了摇头:“我不。”
陈宴问:“为什么?”
她很认真地看着他,胸口有火焰在烧,满眼都是他的眸色:“我有点难过。”
陈宴很轻地叹了口气,“喝醉了酒都会难过,睡一觉就好了。”
“不是因为这个。”
“那是因为什么?”他耐心即将告罄,声音越来越淡。
她手脚有些发软,脑子有些昏沉,却异常清醒,比白天的时候甚至还要清醒:“因为我喜欢上了一个人。”
陈宴忽而敛起眉眼,神色肉眼可见地冷了三分,融入夜色中。
他莫名烦躁,极力压制着:“周知意,我有没有说过不许早恋。”
“说过。”周知意抿了抿唇:“所以我等到现在才说。”
“现在也不行,高考之前都不行。”陈宴没了耐心,“起来,回去睡觉。”
周知意仰头和他对视,他面色冷然,双唇淡抿,下颌紧绷显得锐利又薄情,站在月光下,比身后的夜色都要冷。
却让她忍不住想要靠近。
于是她舔舔唇,对他伸出手,“你拉我。”
三分娇憨,三分任性。
陈宴捏了捏眉心,微微俯身。
月色如薄烟,掩映着他的眉眼,周知意看见他突出的喉结,看见他渐渐靠近的挺鼻薄唇,看见他深冷黑眸中的光亮。
胸口的灼热是掩在微醺下清醒的欲/望,怂恿着她再靠近一些。
于是她抬起手,倏然环上了他的脖颈。
陈宴动作一滞,垂眼看向她。
她眼底是明晃晃的笑意,像嵌在夜空中的一对星子,燃着让人无力招架的孤勇。
“陈宴。”
她呢喃着,叫他的名字,像是呓语,又像蛊惑。
在陈宴凝眸分辨的瞬间,她倏然欠身,吻上了他的唇。
“陈宴,我喜欢你。”
万籁俱寂里,他听见她说。
“不是小孩对哥哥的喜欢。”
“是女人对男人的喜欢。”
第42章 42
院子里种了棵海棠树, 三月底,花苞将开未开,像少女欲说还休的心事。
静谧深夜, 万物休歇, 庭院是一座孤岛。周知意攥紧了陈宴的衣领, 像攥着她那喷/涌而出又随时可能会烧尽的勇气。
月光被廊檐切割成不规则的形状,倾洒在她身后, 秋千还在轻轻晃动, 影子落在月光里,像被春风搅动的湖面, 陈宴凝眸,在她眼里看到光和热,看到自己的影子。
他心头倏然一紧, 失灵的感官这才昏昏然体味到唇上的两片温热, 是少女的软滑清甜,喉结克制滑动,他捏着她的下巴,拉开两人的距离。
“周知意, 你喝醉了。”
“我没醉。”周知意手指还在他颈后绕着, 紧攥着他的衣领不放,“陈宴,你知道我今天许了什么生日愿望吗?”
“……”陈宴凝视她直白的眼眸, 低声说:“你醉了, 回去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