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嫣脸上表情犹如打翻五味坛,她复杂无比收回眼神,面皮黑得堪比叶之仪书房里的油墨。
系统别扭解释:“意外……意外……”
五月十八那日,叶氏夫妇的车驾千里迢迢终于来至京城。
谢嫣出行前命浮笙上上下下将她的衣着首饰检查一番,她怕她的打扮显得太过年幼,故而特意挑了一副翡翠头面。
叶之仪上手将她的翡翠首饰全部取下,提笔在她额间点了一枚金钱绿萼,他吻着她眼角道:“我的小姑娘不管穿什么都好看,翡翠有些显老气,不适合嫣嫣。”
谢嫣由他挑挑捡捡,等车舆行到城门口,瞧着过往神态各异的路人,她才勉为其难冷静下来。
等了一个多时辰,一匹驴车从远处缓缓驶来,马车上头盖着青布,帷裳亦由半旧的青布围起来。
车夫和几位看守将士先跳下马车,手把手卷起帘子,搀扶里面二位下了车。
为首的男子约摸五十多的年纪,额角一侧刺了鲸纹,两鬓斑白如雪。
跟在他身后的妇人肤色蜡黄,颧骨高高凸起,瘦得形销骨立。
他们隔着人海一眼看到谢嫣身旁的叶之仪,泪水夺眶而出:“之仪!”
叶之仪大有触动,谢嫣领他避开过往路人,艰难地向远处走去。
叶夫人一把抱住他:“我儿这些年吃了大苦!”
叶之仪擦去她眼角泪水:“边境凶恶,苦的是爹娘和兄弟姐妹,之仪身处京城,并未吃什么苦头。”
叶夫人泣不成声,半天抖不出一个字,叶家主责备她:“这般喜庆的日子你哭做什么反而惹之仪伤心。”
“许多年未见之仪……我只是喜极而泣……”
谢嫣递给她一方丝帕,叶夫人犹犹豫豫接过雪白帕子,这才注意到叶之仪身侧的谢嫣。
小姑娘长得细皮嫩肉,双目弯弯如同明月,颈项上戴着个银镶玉的项圈,笑起来的娇俏样子叫叶夫人见后,心中比蜜还甜。
她伸出手指抖着嗓子问叶之仪:“这位是……”
叶之仪揽过谢嫣肩头,展眉一笑:“靖安长公主顾泠嫣,之仪的妻。”
靖安长公主……叶家主左思右想觉得这个封号实在熟悉,但一时半会又想不起在何处听过。
他在边关听说三子尚长公主,故而圣上特意开恩召他们入京小住数月。
然而前来通报的将士,对出降之仪的长公主也不甚了解,因此他猜着大约是先帝留下的哪位庶出公主。
“嫣嫣年幼,自小在东福宫长大,对叶府还不甚熟知,若她出了差错,还望爹娘多多包涵。”
长在东福宫里的长公主只有先帝的嫡公主,公主下嫁罪臣之子乃是叶家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不想这次下嫁的竟是嫡长公主,叶家主瞠目结舌。
谢嫣掩口瞟了眼叶之仪,而后笑道:“爹娘不必惊讶,父皇生前本就打算将之仪定为驸马,虽然坎坷些,但倒算是如愿以偿。”
经她提醒叶家主才想起这么一桩陈年往事,昔日他领三子进宫拜见先帝,先帝见了他心中满意,就说要指给靖安长公主为驸马。
他们两人之间的姻缘颇深,千帆过尽,仍是结成连理。
叶夫人方至京城,就马不停蹄进宫谒见张太后。东福宫的人知她是叶之仪生母,皆十分友善恭敬,孙嬷嬷身为东福宫的掌事嬷嬷,亲自指引她入了正殿。
正殿里隐隐传来女子哭声,听起来还有些耳熟,叶夫人迟疑着踱步进去,正正撞上一张梨花带雨的面容。
楼蔓双眼微睁,慌忙间装作不相识的模样,狠狠别开眼去。
张太后高声赐座,宫人搬来张紫檀木圈椅,叶夫人恪守规矩缓缓落座。
张太后翘起腿翻开一页佛经问:“楼昭媛还有什么话要说?”
楼蔓克制心中的恐惧,颤颤顿首答话:“臣妾愿追随太后娘娘扳倒西寿宫,望娘娘成全!”
张太后困倦地揉揉眉心:“哀家为何要帮你……你欲攀高枝从东福宫出去,今次又巴巴找上门寻求庇佑,哀家这里可不是收容猫猫狗狗的破庙!”
楼蔓十指狠狠陷入手心,若非她没有姚氏和张氏的高贵出身,哪里会遭到这些人的羞辱!又哪里会在如梭岁月里丢掉她心心念念的之仪哥哥!
想到自己被迫在顾棠身下夜夜婉转承/欢,与一群庸脂俗粉同享一个男人,楼蔓揪住心口几欲作呕。
她恨!痛恨袖手旁观的张太后!痛恨践踏她的姚氏!最痛恨的当属夺取之仪哥哥的顾泠嫣!
舌/尖被她咬出一点血珠,楼蔓吞尽血丝恭顺道:“东福宫深受西寿宫打压,靖安长公主也遭过姚氏女刁难。圣上如今动了将景阳公主的念头出降给娘娘侄儿的念头,倘若娘娘再不出手,只怕娘娘的东福宫永无宁日!”
张太后听在耳中颇为心动,并未立刻反驳。
张骜功绩卓著,张氏又是绵延百年的世家,姚太后和顾棠绞尽脑汁意欲削弱张氏势力。
她手里虽然握着先帝的遗诏,然而只要顾棠不触犯祖宗之法,昏庸无道,她这改天换地的诏书也拿不出来。
她沉吟许久,碍着叶夫人在场也不好明说,楼蔓不愧是从冷宫出来的人,察言观色的本领较旁人而言出众得多:“臣妾深明娘娘之意,定不负娘娘青眼。”
待楼蔓袅袅走开,叶夫人不可思议询问张太后:“方才那是……”
张太后坦坦荡荡:“夫人曾经中意的儿媳。”
叶夫人摇头颓然失笑:“是罪妇年少无知,将她母亲当做闺中手帕交,连带着也喜欢她。我们叶家一出事他们就落井下石,从叶家讨去的诸多好处罪妇也不愿再要回来……算是吃一堑长一智罢。”
叶氏夫妇在京中待了三月,过了酷暑便听从顾棠旨意重回边疆。
临行前叶夫人偷偷将叶之仪拉至一旁:“娘瞧嫣嫣她……不像同你圆过房的样子……你可有什么打算?”
叶之仪微敛眼睫,眼底浮起淡淡笑意:“她还太小,再等她大一些。”
叶夫人心里的一块石头慢慢放下,说教他道:“你自己有打算就好,娘还想抱孙子孙女,莫要拖个五年十年的,那时候你都老了,哪里满足得了她……”
叶之仪揉着额角低笑:“看来爹同娘的感情还是一如既往地好。”
叶夫人羞愤捶他一拳:“你这孩子!从小到大几个兄弟姐妹里就属你一肚子坏水!”
谢嫣送叶家主叶夫人出了京城,叶夫人拉着她手叮嘱:“娘还等着你们早生贵子,莫叫娘等太久。”
谢嫣红着脸点了点头。
秋天的长公主府渐渐冷下来,谢嫣时不时随叶之仪一同进宫,叶之仪去画院应卯,她就去东福宫陪张太后赏赏山水花鸟。
楼蔓动作不停,跋扈的姚昭仪方怀了两月身孕,途经谢嫣第一次落水湖的湖泊时,竟然脚滑栽了下去,捞上来后人去了半条命,孩子也没保住。
楼蔓在顾棠头上火上浇油,顺着这条线索竟然查出当日推谢嫣下水的竟是姚欢。
系统剧情提示的也是姚欢所为,张太后大发雷霆,带着谢嫣去宣德殿大闹一场,她一哭二闹三上吊,大意就是她身为先帝正妻,竟受黄毛小辈毒害,在宫里再也活不下去云云。
姚昭仪失子,走了当初楼蔓走过的老路,发誓要与陷害她的姚欢同归于尽。
后宫失火,前朝还有老臣参奏他昏庸无道,不念兄妹父子之情。
顾棠哪里都讨不到半点好处,焦头烂额之余,不顾姚太后的威逼哀求,终是废了后。
光阴从指缝间慢慢溜走,宫里最碍眼的两位姚氏女一朝倒台,楼蔓再次成为顾棠专宠的宠妃。
短短三年里,她从储秀宫迁去摆设最为奢靡的重华殿,宫里听命于她的宫人无数,甚至与朝堂的官员亦有勾结。
楼蔓的兄长楼庭也靠着她做了个翰林院五品文官,官职还压了叶之仪一头。
谢嫣时常接叶之仪出宫,他有一次也在画院旁守着,浮笙和齐安均去替叶之仪收拢画卷,谢嫣就在外头站着等他。
楼庭举止间有些狎昵,甚至还想冲过来强吻谢嫣。
谢嫣一脚踢上他命根子:“放肆。”
也不知楼丽妃给他灌了什么**汤,竟然胆大包天调戏长公主。
谢嫣怕张太后和叶之仪烦心,压下这件事,只是从此以后不再撇开侍女独处。
楼庭第二次差点轻薄她的夜里,楼蔓一身宫女打扮慢悠悠晃到东福宫来寻谢嫣。
叶之仪领命和一众画师去苏州考察,张太后不放心她一个人住在长公主府,就留她住在东福宫。
楼蔓姿态高雅地坐下,“殿下不请臣妾喝杯茶么……”
谢嫣赤足缩在阴影里愤愤瞪她。
从前的小姑娘已然长开,张太后年轻时便京中有名的美人,靖安承了她美貌,一眉一眼间也俱是风情。
偏生她眼波澄澈,一副不谙世事的娇憨样子,娇媚与青涩交织在一起,竟叫人难以移开眼。
楼蔓甚至庆幸是她亲手弄瞎叶之仪的眼睛,若非她亲手弄瞎,对着靖安这张脸,他再是不近女色,也会不自觉沉沦。
楼蔓劝道:“殿下何必那般执拗?驸马从不进你的身,是宫里人人皆知的秘闻,他没有隐疾,这样做的缘由无非是看不上你。”
谢嫣闻言暗暗翻了个白眼,她面色却凄然至极,咬唇不发一言。
“你胡说!”
楼蔓摊手笑得恣意张扬,宫里妃子她位分最高,母族楼氏又是不足百人的偏支小户,这样的出身根本不足以形成外戚势力。
她乖巧善解人意,从不逾越过问国事,又大度地往顾棠身边推荐美人,顾棠越发赞赏宠爱她,因此也颇为放心。
顾棠纵/欲过度,伤及身子,一时很难再有子嗣,楼蔓压下此事,不免生了借子的心思。
“殿下过得这样凄惨,为何不考虑和离臣妾母兄官拜五品,比驸马的官职还要高,殿下不妨想想。”
谢嫣泪如雨下:“之仪他才不会似皇兄那样无情!”
楼蔓一颗心早已不放在顾棠身上,没所谓地摊手:“磋磨一个姑娘的光阴,同坐拥三千佳丽相比,殿下觉得哪个更不为人所容叶郎他对臣妾才是有情,你可知,在画院陪他更久的是臣妾”
若是原来的顾泠嫣,恐怕早已对她此言深信不疑,然而叶之仪是什么性情谢嫣比他自己甚至更为清楚,哪里容旁人挑拨离间。
“皇兄他才是真正的无情,你以为你小产是姚欢一人所为姚太后死前曾同母后说起过,姚氏三年前猖狂刁钻,姚欢害死宫中无数皇子,皇兄苦于没有物证,又值你不守宫规,便扯了你做替罪羊,你以为他也是真的依赖你!”
楼蔓五官崩裂,她眼角微微抽搐,强忍着内心翻腾情绪,对谢嫣露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
她心中未尝不怀疑当初失子,究竟是否仅是姚欢一人所为,她身怀六甲,顾棠拨给她的人足以护着她诞下
皇子,却还是害她痛失爱子。
原来她自以为看破顾棠,可惜还是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中。
月至中庭,楼蔓走了数个时辰后,脑中又传来提示音。
“原女主已成功对原男主投毒,
任务进度已达百分之九十,请宿主做好脱离世界的准备。”
谢嫣闭上双眼……终究一切又到了尽头。
楼庭三番五次借机叨扰,直至叶之仪回京才勉强安分。
原世界楼蔓对叶之仪下手的那日终于来临,谢嫣午时接到拜帖,楼蔓言说要于黄昏时分在宫里举办赏月宴。
这种把戏骗骗小孩子还成,但骗谢嫣未免太有些不自量力。
叶之仪不放心她:“她近日对你多有算计,不要同她相撞。”
谢嫣的个头已从他的胸口长到及肩的位置,她安抚他道:“我在府里安置了侍卫,你不必担忧。”
叶之仪眉目松软,在她唇上刻下一吻。
往常她不在府里,叶之仪便会久坐于书房绘绘山水。
谢嫣藏在他桌案下,趴在他温软膝头默默等着楼蔓。
沙漏里的沙砾漏尽最后一粒,屋内忽然飘来一阵令人眩晕不已的香气,隔扇外被人一把推开,又被人从里猛地闩住。
叶之仪疑惑道:“嫣嫣……”
那人因这句话不慎踢到一处圆凳,稳住窈窕身形后,脚步疾趋至叶之仪身侧。
叶之仪的呼吸渐渐平稳,斑斓衣衫摩挲过肌肤,又缓缓被她褪至脚踝。
她柔柔手臂正要触及叶之仪脖子,满室灯火骤亮。
张太后坐在矮榻上,暴怒拍案:“贱人!”
楼蔓瞪大眼睛,她的手还保持着圈握的姿势,脑中轰隆作响——张太后怎会来!
再看手下的叶之仪,他双睫一抖睁开眼来,眸中清明透亮。
谢嫣艰难地自书桌下钻出身子,叶之仪搀她一把,扶她起身。
张太后喝骂:“混账东西!亏哀家先前那般信任你,瞧瞧你如今这副模样!正是败坏皇室名声!唆使楼庭调戏长公主,又自甘下贱勾/引驸马!你们楼家儿女竟都是这样低贱的货色!来人,拖她回宫,请示圣上!”
她为了今夜足足准备了数月,支开靖安,稳住宫中诸人,又恰到好处将自己剔了出去,如何会一败涂地!
楼蔓死死盯住谢嫣,胃里翻江倒海,心口有猛兽沸腾狂哮——是她!
她妄图挣扎:“顾泠嫣!你好恶毒的心肠!”
谢嫣踢开她:“就许你算计本宫,倒不许本宫回报你了。”
叶之仪抚着她后背:“嫣嫣,让你担惊受怕了。”
他目光深情,根本不似宫人口中对待靖安冷情冷心的模样。
楼蔓不可置信瞪着他:“之仪哥哥……你不是……你不是……”
余下的话再也说不出来。
楼蔓衣衫不整被扭送至顾棠面前,顾棠盛怒正要治楼蔓与叶之仪的罪,急火攻心之余又加之她对他动的手脚,呜呼一声竟然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