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以!”柳卿卿劈手从泥地里拔出菜刀,她踉踉跄跄起身,右手死死握住刀柄,满目恨色指着谢嫣,一步步逼近傅君容,“卿卿之所以能死而复生,为的就是偿还表兄昔年情意……可卿卿如今对你一心一意,你偏偏护着乔嫣这悍妇!她究竟哪里比卿卿好?竟诱惑你不但为她责骂羞辱卿卿,还要为她将卿卿送去衙门?她不让我好过,我也不叫她如愿!今个卿卿不妨就剥了她这层狐狸皮,看看她到底有什么本事,能勾得表兄对她如此!”
柳卿卿胡乱抹了把脸上泪痕,双手猛地攥紧刀柄,还未来得及抬起,便连人带刀,被傅君容一脚踢飞。
“我从不对姑娘家动手,今次还是头一回。”
她身子本就不好,又接连受他一掌一脚,钝痛之下,柳卿卿卧倒在草地里,两眼一翻,居然昏了过去。
傅君容抱住怀里似是被吓懵的姑娘,弯腰在她脸侧处吻了吻,像她以往安慰他那样,轻轻拍着她后背哄道:“嫣嫣不怕……以后府里再没人敢给你气受……”
谢嫣牙关咬得咯吱作响,骨肉间的血液澎湃着冲上百会穴,冲得她天灵盖一阵发麻。
她奋力压下胸腔里喷涌而出的滔天怒意,强稳气息冷冷问他:“到底是什么时候清醒的?”
抱住她的胳膊一僵,谢嫣冷笑一声掰下他手腕:“难怪这些日子我总认为你有些不对劲,嬷嬷还说是我多想,眼下看来……傅君容,你的病应是早已好透,却还瞒着不让我知晓……我先问你一句,到底是什么时候好的?”
他脸色白了白,眼中的勃勃生气一扫而空,双手复又拽住她衣袖,弱弱道:“是被齐胤推的那天夜里……”
谢嫣对此依旧还有些印象,她第二日由何嬷嬷服侍着梳洗,一回头便见他端端正正坐在榻边,一手撑额,一手扶腰那神情那姿势,哪有一点痴儿该有的样子!
谢嫣气得恨不得将他一脚踹进泥里,她拍开他的手,双手揪住他衣领,柳眉倒竖:“这些天……你都是在骗我!都是装疯卖傻?!”
傅君容垂下眼帘,僵硬着点了点头。
她照顾一个傻子也就罢了,竟还被这傻子蒙在鼓里坑骗了一个多月。
傅君容的病早已痊愈,他却不要脸地欺她瞒她。
她扪心自问不曾亏欠过他,也未背着他做些有损定国公名声的事。
纨绔就是纨绔,傅君容利用这种下三滥手段辜负她的好意,谢嫣难过至极。
她没止住自己的手,照着他白皙脸颊就是一掌。
“傅君容!你这个厚颜无耻的混蛋!”
傅君容半张了张嘴,仿佛是要打算说些什么。他盯着谢嫣疾飞过来的素手,紧紧闭上眼睛,生生挨下她这一巴掌。
谢嫣一掌方下去,何嬷嬷火烧火燎扑过来拉开她:“您……您这是……老奴才晚出来一小会,太太您怎么还打上世子?啧,那伤风败俗的柳卿卿怎的也倒在这里方才究竟发生何事”
他脸上霎时浮起五个指印,谢嫣下了十足十的狠力,连她的手心亦被这股力气冲撞,整个右手都泛起一层浓浓绯色。
谢嫣望着他与躺卧在泥泞里的柳卿卿,双眸慢慢濡湿,她疲惫不堪牵住何嬷嬷的衣袖哀求:“嬷嬷,我想回去!我要回去!”
在何嬷嬷的印象中,即便侯夫人丢下小侯爷撒手人寰,大小姐也只是在灵堂里背着人哭过几回。
小侯爷长到十多岁,无论是将小侯爷从赌场里带出来,还是同长工管家娘子争论,抑或赐婚被逼嫁入定国公府,她都不曾这般消沉萎靡过。
何嬷嬷心疼地揩去她眼角泪水,柔声劝慰:“长公主还在与方丈论佛,我们还需等上个把时辰才能回去,太太要不去禅房歇息会儿?”
谢嫣略微平复翻涌情绪,用力摇了摇头:“我不想再见到国公府的人,嬷嬷,我想回侯府。”
何嬷嬷捧起她的脸愕然道:“您这又是受了什么委屈?”
傅君容顶着晃眼的五个指印握住她的手,急急解释:“嫣嫣……我不是故意要骗你,我只是……”
他欺骗她的感情,故意拖延任务进度,又招惹柳卿卿这朵白莲。
倘若今日柳卿卿未提刀来此,倘若她来得及挣脱柳卿卿的束缚,傅君容是不是又要继续这样骗她下去?
谢嫣不敢深想,他这样刻意为之,到底图的什么。
是装疯卖傻赖在她身边,寻她的错处,伺机休弃她;还是早就和长公主他们商议好,要强行将她一生困在定国公府
无论是哪一种,都足以令谢嫣心如死灰。
今天这个上香的日子,挑得实在不好。
不但牵扯出一堆杂事,眼下空中又飘起来毛毛细雨。
细雨将山下景色润泽得越发鲜明生动,原先争相祭拜算命的善男信女们,已经散得差不多,唯剩一两个撑着油纸伞,娉婷立在阶下,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她也生生世世都等着一个人,守他岁岁无忧,等他世世轮回,可是这一次,谢嫣终归是有了放手的念头。
她一手扶起兜帽不管不顾冲进雨幕中,雨点打湿她单薄衣衫,也将她的音色浸润地尤其沙哑,“嬷嬷我们走!我要同这个混蛋和离!就是违逆圣上,也一定要和离!”
谢嫣方踏出一步,便又被人用力拽了回去。
傅君容脱下外袍搭到她肩头,神态震惊又哀戚:“外头的雨这样大,你淋坏了身子该怎么办?嫣嫣你信我……我本无意瞒你……”
“妾身不比世子身子娇贵,也不如世子心思缜密玲珑,”谢嫣疾言厉色打断他,翻手将他衣服重重扔回他身上,“定国公世子妃这个名号无福消受,世子从前喜欢谁就去娶谁,莫再装疯卖傻作弄妾身一介妇人!”
何嬷嬷眼珠子都快瞪出眼眶,她上上下下绕着世子爷端详半天,末了才干巴巴问:“世子您……您疯病痊愈了?”
谢嫣气昏了头,拖走何嬷嬷厉声指责:“他被四皇子弄伤额头的那天夜里,就已经痊愈,这些日子都是在装疯卖傻!若今日他情急之下未露出马脚,这混蛋还要扮傻骗我一辈子!”
何嬷嬷颤巍巍按住谢嫣,愣头愣脑再三确认:“太太所言可真?”
“真!是他亲口承认的一定真!假的我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呸!”何嬷嬷挡在谢嫣身前,她随地捡起一块分量颇足的石块,一手叉腰,一手攥着石头晃来晃去怒骂,“世子你既然对那柳氏念念不忘,又何必霸着我们大小姐不撒手老娘是不懂你们这些贵胄纨绔的心思,逼圣上赐婚骗婚也就算了,说来也是我们安阳侯府倒霉,叫你娘看上了眼,强娶大小姐过门!眼下你疯病痊愈,不顾着建功立业护住大小姐,竟还装疯卖傻瞒着她!怕不是明面上黏她,私底下又要剐我们大小姐的油水,给你那表妹享用难怪不能人.道!这都是报应!报应!”
何嬷嬷这话骂得忒毒,她心中实则积怨甚久,因这半年来,定国公府上下待他们还挺有良心,世子也对大小姐言听计从,何嬷嬷便就按捺这股恶气,不做多言。
今次被这不争气的世子一气,疯话怒话倒豆子似的一股脑往外倒,就怕唬不住这狼心狗肺的世子。
他们这处动静颇大,罗汉殿里的婆子纷纷出来张望。见何嬷嬷一副要吃了世子的模样,顿时心惊肉跳地拦下她。
“好姐姐,有什么话好好说。”
“你们定国公世子连脸皮都不要,还叫老娘怎么好好说?”
何嬷嬷丢下石块,气急败坏扯走谢嫣。
两人一齐没入雨中,谢嫣回首掷下几言:“告诉你们长公主,安阳侯府大小姐回去自会禀明父亲,誓要同定国公世子和离!”
傅君容步履蹒跚,跌跌撞撞自屋檐下夺步而出,“嫣嫣!你别走!”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请叫我熊老板、171菌两只宝贝的地雷╭(╯ε╰)╮
明天结束这个世界,这两天会补上一更哒
下个世界高层不敢作了→_→他要一心一意靠美色追妻
第109章 世子反攻套路(十八)终
三月细雨下得再大,也不过是堪堪打湿春衫的程度。
夹杂着青草泥土腥气的雨丝, 斜飞入领口, 雨点浸湿锁骨,冻得谢嫣瑟瑟发抖。她裹紧衣衫, 跟着何嬷嬷走下罗汉庙。
身后沉重步伐声渐进,鹿皮靴底踩踏水坑,轧过枯枝败叶, 毫无章法朝着她行来。
“嫣嫣……你等等我……”
谢嫣抬袖擦去眼角水痕,她越是奋力擦, 脸上的水迹就越擦越多, 不知是春雨淋的,还是她哭出来的。
她走得愈发迅疾, 何嬷嬷年纪颇大, 小跑几步,便有些撑不住, 遂推她一把, 喘着粗气道:“大小姐您先回侯府, 老奴先去国公府一趟,待收拾好行李,也一并将小侯爷领回去。”
谢嫣同她对视一眼, 红着眼眶点了点头。
傅君容沿着长满苔藓的台阶拾级而下,雨丝将他的墨发尽数打湿,额角不断有水珠沿着脸庞弧线滑落,他来不及擦拭, 失魂落魄朝着嫣嫣追去。
何嬷嬷张开双臂死死抱住他的腰,弓起身子拦下他,扯起嗓子低喝:“世子,算老身求您,您就大发慈悲放过我们大小姐吧!她跟着你,究竟有什么好”
他远远凝望她渐渐被山林掩埋的纤细身影,状如桃花的眼眸霎时附着一层凄迷之色,乌眉颦蹙,长睫抖落细微雨珠,眼眶慢慢变红。
傅君容深知自己配不上嫣嫣,无论是从前那个尚有功名傍身的纨绔,还是这两年已沦落成废人的痴儿,他从来都配不上她。
他少时与柳卿卿青梅竹马,日日相处嬉闹,加之姑母又喜爱打趣他与柳卿卿,他理所当然就将柳卿卿当做未来正妻看待。
柳卿卿体弱多疑,他又未曾瞧上别家贵女,也就私以为自己独慕她一人,好的玩意儿都紧着给她。
他与柳卿卿的缘分止于两年前,摔下马撞坏脑子的那一刻,傅君容将过往种种全部忘却,连柳卿卿也彻彻底底忘了个干净。
若非母亲替他娶嫣嫣过门,他这辈子至死也不会弄清楚自己的真心。
一月前清醒的那一瞬,他尚未睁开眼,便听嫣嫣比着剪子在他耳边威胁:“算了吧,我可不要别人穿过的旧鞋,京中才俊何其多,也不差你这么一个纨绔,你病好咱们就和离,记得这辈子是乔嫣先休的你。”
他认识的姑娘除了幼年一同长大的柳卿卿,就只有其他府邸上那些小姐们,却没一个似她这般胆大豁达。
傅君容被她生生唬住,竟也忘了眼下他的病已经痊愈,再不必继续消沉堕落下去。
他迷迷糊糊睡去,翻身醒来已是深夜,傅君容望着水青色帐顶,身侧的被絮凹陷下去,他回头屏息一看,就撞上嫣嫣安详美好的睡颜。
夜里尤为寒冷,傅君容本欲将她抱上床榻,但顾忌她片刻前信誓旦旦的威胁,他顿时泄气,勉力顶着厚重脑袋下榻,替她寻来大氅御寒。
傅君容虽是个喜好风月的纨绔子弟,但世家亦有世家的规矩,除开跟着那些人面兽心的酒肉朋友出去游玩,他与柳卿卿素来恪守周礼,最出格的不过是碍着一群纨绔的起哄,握了握她的手。
傅君容不是不辩黑白之人,这半年多的相处,他亦晓得自己的感情。
柳卿卿同柳府早有预谋,这十多年的善解人意与顺从,不过是她不知廉耻攀附定国公府,刻意伪装而出的假象。
柳卿卿算计起嫣嫣来毫不手软,撇下他回柳府时绝不含糊,与外人不清不楚便罢,今日更是意欲害死嫣嫣。
他父亲定国公的脑子不爽利,可他却心知肚明。
嫣嫣掏心掏肺照顾他半年,护着他不被人肆意羞辱欺负,又呕心沥血提防柳卿卿的陷害,他究竟会有多狼心狗肺,才会纵容柳卿卿再去气她。
他这辈子错把自幼相处的亲情当作儿女情长,又连累嫣嫣跳进他这么一个火坑,绝不能步步错下去。
嫣嫣与何嬷嬷说的话,傅君容全部听入耳中,她铁了心要等他清醒后与他和离,他揉着头坐在一旁听得魂不附体,仓促间只得继续骗她。
傅君容绝无害嫣嫣的意思,也从未有令柳卿卿取而代之的疯狂居心,他只是想和她黏一辈子,在府里护她一辈子。
他知道自己很不好,她似一只翱翔于蓝天的飞鸟,本应有更好的人生,更好的夫君,是他拖她下水,束缚她一生。
嫣嫣跟着他没什么好处,可傅君容却死也不愿松手,欠她的,他会去补偿,令她委屈的人,他也会一并替她铲除。
他喜欢她,便不能放手与她和离。
他垂眼瞧着何嬷嬷,嗓音蕴着某种深重情意,眼眶里的晕红幽幽转浓:“嬷嬷,我欠嫣嫣太多,我要护她一辈子。”
“护她又能怎样?”何嬷嬷咬牙切齿反问,“大小姐本就是被迫嫁给你,她在国公府里过得不快活,眼下决心放下一切,世子您也要困她一辈子么?”
“您骗她这么久,又耳聋眼瞎勾柳氏那种货色来碍她的眼,你做下太多对不起大小姐的事,又能拿什么偿还是世子妃的名号,还是国公府那点家底?”
傅君容脸色瞬间青白。
谢嫣下了寺庙便回到侯府,她着人去迎何嬷嬷回来,又带上几个下人去接乔寒。
乔嫣带进定国公府的东西撇开嫁妆不算,就剩些贴身衣物。
谢嫣将世子院里的贴身之物全部着人搬上马车,又去唤乔寒收拾好东西出来,待她提起裙摆准备上车,立刻有人追出来。
“世子妃,您不是随殿下去寺里上香么这劳师动众的是要做甚?”
谢嫣面无表情揭开帘拢:“回侯府。”
“世子怎么还未回来……您好歹也要等着与世子一同回去……”
“不必了,”谢嫣掩好帘子,“我执意与傅君容和离,侯府他今后再也不需登门拜访。”
下人面面相觑,目瞪口呆容她扬长而去。
其中一个好半天才回过神:“方才……世子妃她可是说要与世子和离?”
“还傻站着做什么!此事事关重大,拖不得,还不速去寻殿下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