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什么东西!我三娘再是如何,也用不着你一个姨娘来教!”
“侯爷,婢妾怎么会打她。她喜欢到处乱跑,磕着绊着是常有的事。确实是婢妾没有照顾好她,婢妾认罪。”李姨娘悲痛欲绝,捂着心口痛不欲生。
沈氏打圆场,“许是三娘小孩子脾气,有些事情记得不清楚。”
说到记性,宣平侯可不认为他过目不忘的女儿会记不住是磕的伤还是被人打的。他的三娘连那般晦涩的文章都能记得一字不落,还会记不住自己是如何受的伤。
他赤红的眸中有着止不住的怒火,三娘不会说谎,说谎的只有李氏。
李氏这个妇人,平日里受尽好名声。人人都道她视三娘为眼珠子一般,他也以为就算她行事不讨人喜欢,总归是处处为三娘好。
万没料到她竟然是这么对待三娘的。
“三娘连十年前我教她的字都能记住,她会记不住前天发生的事情?”
沈氏被问得哑口无言,为难不已。
李姨娘哭得更是伤心,“三姑娘,你不能因为姨娘昨天说了你几句,你就这么诬陷姨娘。姨娘这辈子恨不得把心都掏给你,你怎么能这么对姨娘?”
小孩子嘛,被大人说几句心里记恨,乱说话也是有的。
沈氏如是想。
这事说来说去也没法说出个子丑寅卯,便是论清楚又如何。她不信生母还能害自己的孩子,不过是母女之间生出的误会,过段日子自会和好。
“侯爷,这事说不清楚,如兰对三娘如何大家都是知道的。许是三娘还记恨如兰不让她出去玩的事,故意这么说。”
“母亲,我没有说谎。”裴元惜小声说着,可怜巴巴地看向沈氏。
沈氏被她看得心生愧疚,身为主母她当然希望内宅安宁,所以极想将此事平息。她忍着不去看裴元惜,对宣平侯道:“侯爷,好在三娘也没什么事,以后就让她住在妾身这里。至于如兰,你已罚她去侍候秋妹妹,也算是重罚。今夜大家都乏了,三娘等会吃过药也该好好睡一觉,你也快去歇着吧,免得赵妹妹那里还担心着。
宣平侯哪里睡得着,他觉得对李姨娘的处罚太轻。
他现在敢肯定当年三娘会摔倒,和李氏的疏忽脱不了干系。这个妇人不仅不配吃燕窝,更不配享有侯府妾室的尊荣。她不是说他女儿命薄吗?他就让她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命薄!
“来人哪!”他一声大喝,命人去李姨娘的院子里查抄东西。
沈氏惊呼出声,又不敢在这个当口劝说他。心道如兰确实有些过,不过是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僧人胡诌之言,如何能信以为真。
今日这一出出的事,要不是她深知如兰的为人,只怕也以为如兰是个苛待亲生女儿的姨娘。侯爷爱女心切又在气头上,让他出口气也好。
派去搜查的人很快回来,没有首饰没有燕窝,只有一包点心。
别说他皱眉,沈氏也跟着皱眉。
李姨娘是育有子嗣的妾,一应份例又不短缺。四季该添的衣物暂且不说,该置办的首饰等贵重物沈氏也没有克扣过。
怎么会只有一包点心?
“就这些东西?”她问。
搜查的人回答说是,他们仔细搜过,确实没有旁的东西。
“燕窝去哪里了?”宣平侯问。
既然不配吃,燕窝呢?
李姨娘只哭。
沈氏立马招来厨房的人一问,这才知道这些年来李姨娘根本没有去厨房炖过燕窝,她记起自己似乎好些年没见李姨娘戴过首饰。
那些东西呢?
裴元惜已被春月扶回床上躺着,宣平侯就守在床边。他金刀大马地坐着,一双红得快要滴血的眼看向李姨娘。
他倒要听听,这个妇人还能怎么狡辩。
李姨娘那叫一个凄苦可怜,半抬起头的时候额头的血印子十分骇人。她脸上全是泪,发丝沾着血泪惨不忍睹。
“侯爷,婢妾不敢隐瞒,那些首饰和燕窝都被婢妾偷偷卖了。”
“你把东西卖了?你很缺钱吗?”沈氏惊问。
李姨娘摇头,“夫人应当知道,奴婢每月都会去积安寺给三姑娘祈福,那些钱奴婢都添作香油。奴婢也不知道有没有用,但凡是能为三姑娘好的事,奴婢都愿意去做。”
房间静下来,静得可怕。
沈氏小心看着宣平侯的脸色,她是觉得如兰虽然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但总体来说还是为了三娘好。一个姨娘能做到如兰这个份上,实属难得。
宣平侯不知道在想什么,他的怒火已经慢慢平息。纵然他知道李氏这个妇人太过愚蠢,竟然相信所谓的高僧批命之言。心知虽然她行为极端让人生厌,说来说去都是为三娘打算。
“三娘,你以后就住在你母亲这里。”
裴元惜乖巧点头。
“至于李氏,你不是说为了三娘什么都愿意做。那本侯就满足你的心愿。你也不用去秋姨娘的院子里当差,我看府里还缺少一个打扫的婆子,你正好合适。”
沈氏有些不忍,打扫的婆子不轻省。寻常的天气还好些,若是赶上刮风下雨还和秋天落叶,必须得一天到晚不停地扫。
侯爷当真是气得狠,竟然如此惩罚一个育有子嗣的妾室。
“如兰,你别光知道哭啊。”她这厢急得很,暗示李姨娘赶紧服软说好话,保不齐侯爷会收回成命。
谁知李姨娘出口的第一句话还是裴元惜的命格,以及那命格太薄或有祸及父母之嫌,她恳请把女儿带回去。
沈氏心下叹息,暗道如兰就是为人太实诚。什么命格,侯爷不信她也不信,偏就如兰在意得紧。
“爹,什么是克父母?”裴元惜天真地问。
宣平侯暗恼李姨娘,怒道:“你说啊,本侯倒要听听你怎么跟三娘解释?”
李姨娘面色惨白,神情悲苦。“三姑娘,算姨娘求你,你跟姨娘回去好不好?你要是住在这里,不光你自己不好,你母亲和父亲恐怕也会不好。”
裴元惜显然不能理解她的话,孩子气地反驳,“我不要!我就要住在这里,这里有好吃的,还没有人打我。”
“三姑娘,你听话…”李姨娘泣不成声。
沈氏摇头,“如兰,你这是何苦。我同侯爷根本不在乎,你就让三娘住在我这里。你若是不放心,可以时常来看她。”
她想去扶李姨娘起来,谁知脚步刚动,就听到裴元惜大声唤她。
“母亲!母亲!”
“三娘,你…”
“母亲,你脚下有一颗珠子。”
她低头看去,果然脚边有一颗琉璃珠。颜色发褐同地板相近,若不是三娘提醒她还真注意不到。若是她一脚踩上去,滑倒是必然的。
这珠子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内宅的女人见多如此把戏,如果她在三娘的屋子里摔一跤…岂不坐实三娘克父母一说。
放珠子的人是谁?
“哪来的珠子?”劳妈妈弯腰捡起,然后恍悟,“奴婢记得这屋子原有一副珠帘,好似便是用此等珠子串成。定是收拾屋子的人不尽心,掉了那么一两颗。”
沈氏眸光微闪,浅浅嗯了一声。
裴元惜小脸怕怕地拍着心口,“幸好母亲没事,要是母亲摔倒了,那别人会不会说是我害的母亲?”
懵懂又不谙世事的话说出来,众人沉默。
宣平侯不傻,哪里看不穿这样的内宅把戏。屋子里拢共几个人,不想三娘留下的不止是李氏,或许还有沈氏。
他凌厉的目光扫视着自己的一妻一妾,越发觉得愤怒。
“看来你们一个个的都不盼着我的三娘好。”
沈氏一听,便知侯爷是疑心自己。
她心里发苦,嫡母不好当。当得好没人说一个好字,因为那是应该的。一旦有差错,那便是心胸狭隘不容人。
“侯爷,是妾身疏忽。”
对于嫡妻,宣平侯脸色还算尚可。
对着李姨娘,那真是怒目相向。“我先前念着你是三娘的生母,处处给你留体面。没想到你心有执念走火入魔,竟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从今以后你就在你的院子里吃斋念佛替我的三娘积福,没有本侯的命令不得离开半步!”
李姨娘哭倒在地。
宣平侯不想听她哭,更不想看到她。一个杀气腾腾的眼色过去,沈氏连忙让劳妈妈把人扶出去。
裴元惜大而茫然的眼看着这一切,懵懂懂懂地撞上李姨娘乱发下不甘的眼神。
“姨娘,你要乖乖听爹的话,我会去看你的。”
以往都是内宅事务,此次牵扯到儿子她不免多问几句。一听事情还是由裴元惜而起,一双睿智从容的眸中隐有几分深重。
赵姨娘和裴元若都在。
母女二人是长晖院里的常客,赵姨娘自打入侯府来就不是一个爱争宠的性子,平日里除了照顾一双儿女大多都在康氏的身边侍候。
近几年裴济搬去外院,她们母女二人便在长晖院待的时间多。下人禀报的时候,赵姨娘母女都听了去。
裴元若道:“祖母,孙女同三妹妹有过来往,三妹妹虽然有些痴傻,却从不乱动别人的东西。摆在桌上的点心,她再是馋得厉害也不会擅自自取。”
三妹妹痴傻,以前她碰到过几次,看到三妹妹那可怜的模样总忍不住心生恻隐。她给三妹妹送吃的,看着三妹妹吃得开心她心里也很开心。
盘子里的点心,她不开口的话,三妹妹决不会主动伸手。她不相信三妹妹是那样的人,更不相信三妹妹有那个心智会反咬别人一口。
康氏深深看她一眼,“你是个好的,还知道怜悯你三妹妹。”
“一家子姐妹,三妹妹再是不知人事,那也是孙女的亲妹妹。”
赵姨娘道:“老夫人,此事怕是有些蹊跷。二姑娘自来明理,不太可能无缘无故怀疑自己的妹妹。三姑娘小孩心性,瞧着也不像是个会说谎的。许是其中有什么误会,二人才会争执不下。”
说话间,沈氏已到长晖院。
她一进屋子便长跪不起,“母亲,儿媳自请下堂!”
康氏大惊,险些溅出一身茶水。竟然是来自请下堂,说明此事极为严重。不过是孩子们之间的争执,何至于如此大动干戈。
赵姨娘亦是吃惊不小,脸色都白了几分。
“你快快起来,有话好好说,哪里就严重到自请下堂。”康氏说着,她身后的云嬷嬷忙去扶沈氏。
沈氏不肯起,面色悲痛失望至极。“母亲,侯府已无我们母女的容身之地。我的元君,堂堂侯府嫡女,竟然要背负一个诬赖庶妹的名声。儿媳思及此痛不欲生,都是我这个当母亲的无能,才让她如此被人看轻。”
康氏眸沉了几分,这是来告状的。
侯爷是什么性子,她这个做母亲的比谁都知道。元君和元惜姐妹二人因为一块玉佩起争端,一个说对方是偷,一个咬定是送的。儿子看重三娘,却绝不会纵容三娘撒谎成性。
三娘痴傻,是非曲直还真是说不清。
“侯爷呢?”她问跟进来的劳妈妈。
劳妈妈面有难色,似乎不敢说。
康氏脸更沉,“说,侯爷在哪里?”
“侯爷带三姑娘去水榭那边,说是要把三姑娘安置在那个院子里。”
屋内众人倒吸凉气,尤以赵姨娘的脸色最为吃惊,水榭那边的院子空置几十年,常年空着却日日有人打扫。
侯府上下都知道那里是禁地,除了老夫人谁也不能进去。侯爷此次把三姑娘安置在那里,可有想过老夫人的感受。
康氏心中再有气,不会当着别人的面数落自己的儿子。
此事她暂且搁置一边,先解决两个孙女之间的争执,再安抚儿媳的情绪为重。世家之中,哪有自请下堂的媳妇。若真有,那说明婆家极其不慈,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二娘和三娘各执一词,把她们都给我叫来,我要当面问个清楚明白。”
裴元君在轩庭院里哭得伤心,得知祖母有请一番梳洗过来便赶了过来。下人去水榭那边找裴元惜,找了两圈都没找到人。
院子虽然一直有人打扫,但搬东西归置物件总要有些时间。婆子下人们忙碌的时候,裴元惜杵在那里反而碍事,宣平侯让春月带她到附近转转。
长晖院的人去请人时,宣平侯恰巧有事走开。
裴元惜没有来过这边,看什么都好奇,不多时就和春月走远了。侯府极大,大到让人分不清楚方向。
她茫然四顾,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高高的围墙,那边也不知道住着什么人家。突然一股奇奇怪怪的臭味从墙那边飘过来,味道越来越浓。
春月捂着口鼻,“三姑娘,咱们赶紧走吧,太臭了。”
裴元惜像是没听到她的声音,循着味走。
哪里臭,分明是香。
熟悉而遥远的气味,唤起某种不知名的怀念。裴元惜看上去呆呆的,像被气味引着走的迷路小孩。
春月实在受不了,捂着嘴奔远去呕吐。
裴元惜找到气味来的正处,仰望着高高的围墙。她的脸上尽是疑惑,眼神却带着不同于之前的幽深。
突然围墙上头出现一个人,那人见到她后先是震惊,然后是欣喜。
那是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约摸十五六岁的样子。头上包着一块不伦不类的发巾,如同裹着头巾的老妪。一身的华服也不知蹭过什么地方,看上去沾了不少的黑灰还有泥。狭长的凤眼,稚气未脱的表情,欣喜之下的笑容中隐约可见两个酒窝。
“你…你回来了吗”他在看清楚她的长相后,脸上是说不出来的激动。
裴元惜茫然地看着他,不明白他问的是什么意思。
他从墙头上跳下来,手里拿着一个纸包。纸包里是黄乎乎的一坨东西,散发出常人难以接受的味道。
这是一种水果的果肉,奇臭无比。爱的人极爱,厌的人闻不得半丝气味。此水果不是凌朝特有,而是番国进贡的。
“榴莲,你吃不吃?”他的眼中满是期待,亮得吓人。
她迟疑了,摇头,“不吃。”
他哄她,“你尝尝看,闻起来臭臭的,吃起来可好吃了。你不是最喜欢吃烤过的吗?我特意用火烤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