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檀这时送完病人回来了,闻言颇有点得意地一甩头,“到时候评先进个人,我把一排锦旗排出来,看谁和我争!”
大家就都笑起来,又说她上个月是真不容易,手头上几个危重病号,天天提心吊胆,吃饭都吃不好,就怕有个万一,现在总算是出院了。
舒檀张张嘴,刚要说自己现还有个肺吸虫肺炎的也不好办呢,还没开口,柯杨从外头回来了,“舒檀,你17床是不是空出来了?”
“......嗯,怎么,你要用啊?”舒檀愣了一下,点头道。
柯杨道:“有个肺癌的病人要转过来,情况比较重,二病区没床了,你收不收?”
舒檀闻言立刻摇头,“不要,你问问邢哥吧。”
临床上人人都有各自的方向,比如舒檀对各类肺炎和感染类疾病治疗很有心得,但在对肺癌的治疗上,就不及邢明源有经验。
邢明源闻言道:“我要是说我没床了......”
“我17床给你用啊。”舒檀立刻接过他的话。
邢明源白她一眼,“滚滚滚,你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不要你的床,我有!”
舒檀立刻笑了声,说我就知道你有,话音刚落,门口忽然响起孟主任的声音,“舒檀,ICU有个急会诊,你去一趟。”
舒檀愣了一下,ICU的会诊?
第三十四章 脸皮薄的人吃不上肉。……
院内急会诊要求相关科室在接到请求后十五分钟内到位, 舒檀都来不及好奇,抓起听诊器就跑。
ICU就在手术室上面那层,舒檀没等电梯, 直接从楼梯下去的,到的时候,心内科的彭主任已经在那儿了。
“彭主任, 您也来会诊呐?”舒檀笑着打声招呼。
彭主任回头朝她苦笑一下,“我猜你是来看他们6床的。”
舒檀点点头,又一愣:“......这是?”
莫非很不好?她心里咯噔一下。
果然彭主任下一句就是:“很重, 感染性心内膜炎,急性心衰, 你先去看看吧, 一会儿胸外科的来了, 再集体讨论。”
都要集体讨论了,舒檀一听就知道这病人病情简单不到哪儿去, 当即也而不敢耽搁,跟彭主任说了声就钻进监护室。
先是了解病情。56岁女性患者, 两天前由急诊入院,说是反复发热几周而且有骨头痛,于是收进血液科, 但入院之后的检查,排除了白血病之类的血液相关疾病,后来终于查到应该是心脏方面的问题, “怀疑是感染性心内膜炎,刚要请会诊就发生了急性心衰,细菌培养结果也还没回来,急急忙忙就转过来了。”
跟舒檀介绍病情的是ICU的陈医生, “刚才彭主任看过了,B超室来做了个床旁彩超,二尖瓣、三尖瓣重度关闭不全,主动脉瓣中度关闭不全,二尖瓣处还有赘生物。”
难怪刚才彭主任这么确定是感染性心内膜炎,原来B超看到了赘生物。正常的心瓣膜应该是干净光滑的,如果有赘生物,说明不是烂了就是有感染,结合患者入院之前有反复发热史来看,应该是感染无疑。
“陈医生,检验科电话。”护士过来通知道。
陈医生说了声失陪就匆忙离开,舒檀先去看病人,只看见病人已经气管插管,上了呼吸机,躺在病床上人事不知,便只看了一下患者的血氧情况,又听了一下她的呼吸,一片湿罗音。
舒檀想到他还叫了胸外科的来,想来是要考虑手术的可能,只是这种情况......
她抿抿唇,退出了监护室,去办公室找彭主任他们。
办公室里陈医生正在和彭主任说话,见她来了,就道:“正好,检验科报结果了,说患者的血液培养是葡萄球菌阳性。”
“这就是感染入血了。”舒檀点点头,除非标本被污染了导致结果不准确,但按照一附院严格的工作制度,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所以还是患者的病情加重了。
这下是真的确诊了,感染性心内膜炎。但患者依旧奄奄一息,光知道病因不解决病灶,那就是屁用没有。
“陈医生,6床血压90/74mmHg。”护士这时又来报告。
陈医生说了句血压开始掉了,就赶紧出医嘱将升压药用上,但这只是缓兵之计罢了。
心瓣膜感染导致无法泵血,引起心衰,心衰和重度感染又会引起休克,导致血压低,只要将感染解决,其他问题就可能迎刃而解。
等胸外科的赵医生也来看过病人之后,他们去了小会议室,各自找位置坐下,陈医生询问大家的意见,彭主任第一个抛出自己的意见,“患者现在这种情况,我们心内没办法搞,太快了,用内科方法控感染根本来不及。”
“只能手术解决,把瓣膜换了,才能好了。”
胸外科的赵医生抬抬眼睛,神色严肃,不出声。
麻醉科的范医生看了他一眼,也没有出声。
坐在这儿了,有什么话一定要说,舒檀沉吟片刻,道:“我同意彭主任的意见,我们科一月份,还有去年也有过几个类似的患者,因为家属不同意,没有手术,采取保守治疗,最后都失败了。”
像今天出院的17床老太太那样的幸运儿,毕竟是少数。
她说完以后,陈医生又将目光投向赵医生,问他这手术能不能做,敢不敢做。
赵医生面露迟疑,“患者现在这样的心功能,太差了,血压也一直掉,要是上台......先不说能不能下来,能不能上去都是个问题。”
他这句话说出来以后,整个会议室顿时陷入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参与讨论的还有ICU的徐主任,他眉头皱了半晌,呼出口气,沉声道:“现在说要开刀,的确难度很大,患者现在昏迷,是感染性休克和心源性休克叠加,不做手术肯定是个死,做了也可能会死。”
他停了下来,没有任何一个人敢接他这话。
他想了想,径自往下说:“这样吧,先保守治疗,用最好的抗生素,看能不能把情况稳一稳,至少呼吸和循环稳一点了,再开刀进去,大家认为呢?”
舒檀下意识点点头,为今之计好像只有这一条路,他们总不能逼着胸外科医生上手术台,万一真没下来,怎么办?首当其冲担责任的就是手术医生!
风险实在太大了。
但她发现徐主任最后那句话是盯着赵医生说的,这位是如今胸外科的第一把刀。
于是她就知道,徐主任内心还是想做手术的,不由得心头一跳。
这边赵医生已经咬咬牙,点了点头,“可以,我也会回去跟我们张主任商量商量。”
也只能这样了,大家同意了这个结论,于是散会,重担又回到ICU那里。
舒檀回到呼吸科,没进办公室,先去主任办公室找孟主任,将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然后等他的示下。
孟主任沉吟片刻,叹气道:“那也是没办法,先就这样吧。”
舒檀嗯了声,然后出来回到医生办公司,大家问她是怎么个会诊,听她说完具体情况,大家俱是叹气沉默,半晌杨玥说了句:“也是没办法的事。”
“是啊,没办法。”舒檀低声重复一遍,摇摇头,重新将注意力放到要上交的病历上。
下午事情不多,舒檀三四点的时候回去一趟,洗了澡,到五点多又赶回来接夜班,一夜就这么过去了。
只是这一夜也不太平静,听说胸外科的赵医生和他们主任组织科室讨论到深夜,还咨询了胸科医院的老教授,决定还是保守治疗。
舒檀第二下夜班之前,得孟主任嘱咐,特地又跟陈医生联系一次,询问病人现在的情况如何,那边沉默了片刻,然后告诉她:“不太好,血压靠大剂量升压药继续勉强维持,已经出现急性肾损伤,刚做的床边肾替代治疗。”
这是一种类似于肾透析的治疗手段。
舒檀的神经一下子就紧绷起来,“那......”
“患者的家属一直守在接待室。”陈医生忽然说了这样一句。
舒檀和他都陷入沉默,但也只有一瞬,就都回过了神来,强打着精神说话:“要是有需要,再给我电话。”
“行,那就先挂了。”
中午十一点半,舒檀下夜班,一路心神不宁地回到住处,洗漱过后躺在床上合着眼,想睡又不敢睡,怕有电话进来。
但终究没事,半睡半醒地过了半下午,起来就已经是四点半,外面的日头已经开始偏西。
她起来洗了一把脸,在冰箱翻出一瓶酸奶,边喝边去书房翻书,看看寄生虫性肺炎的治疗指南,不知不觉就到日暮时分。
还记着前天与厉宁述的约定,却有些犹豫,咬着指甲盖想了片刻,决定去阳台瞧瞧。
脸皮薄的人吃不上肉,舒檀心想。
也是恰好,她刚到阳台,厉宁述也出现了,他嘴角噙着笑,淡声道:“我还说叫老黑去叫你。过来吃饭吧。”
暮光之下的青年男子,面色如春风柔和,舒檀飞快地挪开眼睛,又忍不住笑起来。
餐桌上摆着三样菜,两菜一汤,装汤的大碗里奶白奶白的,像是鲫鱼汤,但闻着味道又不像,厉宁述说是:“米汤鱼片,煮饭的时候特地多放水,煮到开始浓稠了就舀出来,将腌好的鱼片和生姜放进去浸熟,再放点枸杞和葱花,米汤养人,生姜也能温中和胃,你试试。”
听起来就有些麻烦,可入口又觉米汤甘香鱼肉嫩滑,蘸一点加了姜蓉的酱油,鲜香味立时出现在口腔之中。
至于两道菜,一个是莲藕盒子,夹的不是猪肉,而是鱼肉,吃起来也十分开胃。
而另一道菜,舒檀一看就笑了,那红油发亮的色泽,在另外两道清淡菜肴的衬托下,显得格外色彩浓烈而引人食指大动。
“不是说不给点菜么?”舒檀笑眯眯地问对面那人,“这个红烧肉是怎么来的?”
“我刚好自己想吃,不可以?”厉宁述手里的筷子顿顿,然后淡淡地应道,夹走面上切得最好看的一块肉。
舒檀了然地笑笑,“可以可以,你想吃什么我就想吃什么。”
说完又嘻嘻笑一声,换来厉宁述一记瞪眼。
红彤彤的肉块包裹着一层油亮的汁水,像一块块红玛瑙,瘦肉与表皮之间那层脂肪已经煨得快要化开,颤巍巍的,抖落一碗的酱香,把白白的米粒也染上一层糖色。
舒檀再也忍不住,张口就狠咬一口,将整块肉和米饭一起塞进嘴里,撑得腮帮子鼓鼓的,吃得又快又认真。
厉宁述忍不住一再提醒她:“吃慢一点。”
“......哦。”她嘴里还含着饭,闻言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忙点点头。
可是红烧肉实在太好吃了,她想起第一次闻到这股香味的那天,离开小区后还在街头寻觅许久才吃到一份红烧肉,当时觉得味道是好的,可是今天看来,还是厉医生的红烧肉更胜一筹。
她是个很不吝于表扬他人的人,将这话大大方方地同厉宁述说了,然后道:“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红烧肉!”
“那当然,煨煮的料包是我改良过的配方。”厉宁述眉头动动,没觉得有什么意外,他做的菜,好吃不是正常的么。
舒檀又吃了一块肉,好奇道:“我能知道配方里有什么吗?”
“商业机密,恕不外传。”厉宁述乜斜她一眼,“吃慢点,没人跟你抢。”
“明明大口吃才香。”舒檀哦了声,忍不住嘀咕道。
厉宁述抬眼看过来,她立刻又放大了声音,“我说我知道了,会慢点的。”
话一说完,就得到厉医生一个孺子可教的欣慰眼神,直将她看得心中一哽,不禁腹诽道,也就是我,换了二一个,说不定就揍你了,吃饭你也管这么多。
吃饭速度一慢下来,就有空去想饭菜以外的事,等到喝汤,舒檀终于没忍住说了句:“我昨天去ICU会诊了。”
厉宁述吃饭的动作一顿,抬头看着她,目光疑惑,只有嘴巴在轻轻地动。
“有个感染性心内膜炎的患者,情况很差,我去的时候已经是急性心衰,心内的彭主任说他们没办法,只能开刀。”她说到这里,顿了顿,“但胸外科地赵医生说太危险了。”
厉宁述这时已经将口中饭菜咽下,嗯了声,然后问她:“你的意见呢?”
“我的意见和彭主任一样,想活命只能动刀子,换膜。”舒檀垂了垂眼,“我们科以前也有类似病人,家属听完手术风险后不愿意做手术,然后就......”
“的确很危险,如果病人死在台上,胸外科就出了医疗事故。”厉宁述冷静地分析着情况。
舒檀点头,“昨儿晚上赵医生他们科开会,又找了胸科医院的教授,都说还是先保守治疗,等情况稳一点再开刀。”
厉宁述观察着她的神色,发现一抹欲言又止,眉头一动,“效果很不好?”
“我中午回来的时候问了陈医生,说患者已经出现急性肾损伤了。”舒檀抿抿唇,“这样下去,器官逐个倒下,最后就是死亡。”
厉宁述点点头,又问她:“如果你再去会诊,意见是什么?”
“最好还是做手术吧,在和家属充分沟通取得理解的情况下,万一呢?”舒檀望着他,明亮的眼睛里迸发出一抹奇异的神采来,“她不值得我们去赌一把吗?”
“看具体情况吧,你和赵医生他们再仔细讨论。”厉宁述微微一笑,“不过下次会诊你可以将想法说出来,他应当不是不想做,只是风险太大,他左右摇摆,若是有人支持,又会促使他下定决心也未可知。”
舒檀嗯了声,又点点头。
厉宁述看一眼红烧肉那个碗,问她:“还要不要饭,舀一点拌着肉汁吃,很好吃的。”
舒檀一听立即就看向那碗,看到碗里还有几块肉,用力一点头,“好!”
第三十五章 有没有人说过你是嘴硬心软……
时间又过去一天, 看起来什么动静都没有,但舒檀知道这只是表象。
难得在办公室见到老师史今教授,她忍不住跟老爷子说了一嘴这事儿, 老爷子嗐了声,“你瞧着吧,最迟今晚或者明儿一早, 就要叫会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