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曦和城一直不作声年纪轻轻的少城主眸中闪过一道光,脸上有一闪即逝的错愕,透过他的双目,柳逸清楚的看到了叶青身上缠绕着的一圈一圈厚重的锁链。
落方临的声音很快压过了群宾的议论,清晰的传入每个人的耳朵里,“不知诸位可有听闻不久前,雁王侯府的贾知行死于官道之事。”他在声音传出时施加了灵力,使声音远远的扩散出去,带着一种稳健沉重的古拙质感,不多久,喧嚣渐止,西子湖畔就隐隐笼上了一层微妙的不安感,本在高声议论的众人,都不自觉地放低了声音,转为窃窃私语。
不是所有的人都像落方临一样拥有坚实的内功基础,声音能传很远,因而以区域远近,实际上参与讨论的只有寥寥几个仙门,而其中以‘新秀’天涯轩应声的最为起劲,好不容易有头有脸了一把,贺归恨不得能和落方临一唱一和,把他的每一句都作出文章来,趁着这次升仙大会出尽风头。
贺归接道,“对于这件事,贺某相信各位同道早已听闻,沧州帝君甚至调动了归雁堂,派出了不少谍者和影子去调查,但至今未抓住凶手。”
昆吾派孟玖冷笑了一声,“凶手不是一个人,而可能是妖甚至可能是魔,归燕堂的影子再断案如神又有什么用,人族毕竟是人族,想要抓住妖魔谈何容易?”孟玖很年轻,看上去甚至有些消瘦和孱弱,他端起桌上茶盏,轻抿了一口,随后冲贺归一下展开手中的折扇,他眼尾本就上挑,这一下眼中更是充满了轻蔑之意,贺归说了这么多全是废话。
这么当众被昆吾派挖苦了一下,贺归敢怒不敢言。
孟玖像是不懂处事的圆滑,言语中总是暗藏锋芒,刺完贺归,刺御灵门和曦和城,“听说梅子镇逃出来的那只小妖到现在还没有抓到,莫不是这只小妖从越州翻山越岭去了云州,和妖牢里的大天妖里应外合,这才破了妖牢?”
王璇想反驳,被秦昊按住。
柳逸目光从叶青身上移开,从容道,“这次妖牢失守,确实是曦和城看管不力之过,柳逸一定会尽快给诸位一个交代。”柳逸一身青衣,模样十分俊美,他身为曦和城的少城主,年纪是在座的五绝中人最小的。
落方临重新接过话头,“此事并非独曦和城之过,平静百年后再生事端,联盟中的每一个人都有责任,眼下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回出逃的妖,加固曦和城的法阵,此外……”落方临意味深长的顿了一下,“若只是妖所为,倒好办,柳少城主,听闻贵派在天牢破损之处捕捉到了魔气。”
柳逸不置可否。
在一刻窒息的安静后,人群里不知道是谁颤抖着喊了一句,“魔又回来了,姬萧的天骨,天骨又出世了!”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这个让人闻风丧胆的名字即使消失了整整一百年,可每次提起,依旧会让人冻毙在毛骨悚然的裂血中。
此刻进入天机阵试炼的弟子接二连三都破梦出来了,云水宗的几个弟子出来后正好听到了这句话,熊孩子们仿佛来自另一个江湖,“什么姬萧?什么天骨?”
江瑜一点点消化了方才在天机阵里几乎将他击溃的真相,他反握住叶青的手,冰冰凉凉的,江瑜努力让自己的心神聚集到台上这些人说的话里,隐隐觉得,似乎有个坑。
叶青沉默地看着台上人的侃侃而谈。
“连天骨都不知道,不愧是土包子。”
“怎么说话呢!”何诗瑶恼道。
“好了师弟。”紫黑衣服的年轻人制止了同门的口无遮拦,“云水宗的小师妹,别生气了,我来和你们解释吧。”来人正是单子琪,单子琪轻声道,“天骨是魔尊姬萧创造的魔功,以自身精血为媒,身体中的每一个部分都可铸一柄剑,两百年前,魔族盘踞在桑之焕,当时修士开山立派醉心修炼,沧州帝君在内忙于部落斗争,在外抵御蛮荒入侵,谁都分不出心神去管中州以外的事,姬萧孤身一人来了中州,几乎和中州所有称得上名字的能人异士进行了比试,魔族弑杀,手段极其残忍,从不会点到即止,而是将另一方彻底杀死才会停止,他视每一个死在他手上的人为高贵的艺术品,甚至曾经建造了一座冰棺洞窟,来收藏所有他在中州土地上杀死的人的头颅。后来,魔族的根基越来越稳固,野心越来越大,在姬萧的统军下,联合妖族向中州发动侵略战争,试图在三界称帝,魔族所经之处便是腥风血雨,姬萧以他独创的魔功,连屠当时中州七座大城。”
西子湖畔的氛围一下子降至了冰点,浩一声音有些发飘,“不……不可能,魔族已经灭了!为什么还会有魔气?”
贺归冷笑着提醒他,“不是还有一只没杀死的魔吗?”
浩一瞳孔骤然收缩,“云水宗的封魔之阵!”
沉默过后,落方临再次开口说话,他这一开口,众人像找到了主心骨,赶紧抓住那一丝微弱的安定感,“魔尊确已陨落,但如今魔气又现,不论真假,皆是隐患,不得不重视,落某今天在这里提出这件事,并不是为了搅乱人心,也不是无中生有。”落方临的话锋忽然一转,将矛头指向了云水宗,“宗主念月三月前失踪,宗门山脚发生命案,魔气溢出,不知道百年过去,云水宗的封魔阵如何了?”
人在下等区坐,锅从上等区来。
云水宗熊孩子们全体僵在台上。
江瑜将叶青的手握紧了一点,此刻已经顾不得想自己的那堆破事,传声道,“好像是冲你来的。”
“我也没做坏事啊。”叶青撇嘴。
夫子本来还在积极地问芊夜另外几个熊孩有没有进前五的,突然扩声器传来的风向就不对了。
落方临这一言出来,风云令上一百零六仙门齐齐朝吊车尾的云水宗区域看去,芊夜作为代宗主,自然没话好说,她本人也有置身事外的意思,慢而雅的品味着手中那一盏茶。撇开在台上面面相觑的崽子们,云水宗现在能发话的除了叶青
就只有夫子了。
夫子捻着自己一撮半白了的头发,他心里发虚,云水宗的封魔阵根本就没有启动过,现在魔都在他们眼皮底下活蹦乱跳呢,早就和古月玄月说了,别让小青儿出山参加升仙大会。但现在刀已经架在脖子上,他只好扯着嗓子面朝声音的传来处说道,“落庄主这是何意?难不成咱宗主以后还得刻意挑选云游的日子,以免落人口舌吗!”他故意不提封魔阵的部分。
“老先生误会了。”落方临朗笑一声道,“落某只是本着不放过任何突破口,魔气再现一事非同小可,落某必须确认封魔阵的完好。而老宗主此次出门云游的时间也比较巧合,很难让人不作他想。”
“我宗一心向学,这百年间,连宗门都很少出,谁能管得着云州的事?”
“那此次老宗主因何出门?为什么他刚出门,贾官人就死于商道,曦和城的妖牢就被魔破了?”贺归适时代表天涯轩插了一嘴,甚至偷换了概念,把魔气认定成是魔攻破的天牢。
“云游去了。”夫子努力在周围嘈杂的环境里辨别清楚这个声音传来的方向。
“往何方游历?”贺归追问。
夫子额头上渐渐冒出汗,“当然是游四方,祭五官之神于四郊,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是云州。”
对于这样含糊其辞的回答,道友们当然不待见,四面的议论声如潮。即使在这样鼎沸的环境里,落方临的声音依旧清晰,他终于提出了他的真实目的,“先生不必再说,真相并非一家所言,落某已与御灵门卓涵门主,西海昆吾孟玖掌门,曦和城柳少城主达成一致,借升仙大会之机,愿在诸位同道的见证下,前往查看云水宗的封魔之阵!
☆、章三九
夫子脸色大变,差点脱口而出,“不可!”,几百个声音在他黑暗的世界里放大无数倍,震得他头昏脑涨。
“云水宗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吗?”叶青先一步替夫子回答了。她的声音懒懒的,回荡在西子湖畔,“落庄主,你先是用破阵打伤我徒儿,后又公然挑衅云水宗,这笔账我们还没算清呢。我就问在座诸位一句,云水宗是否还位居五绝,只要我们还在圣仙联盟里,落庄主于情于理都不该勾结另外三位,如此兴师动众,这是不相信我宗能维护好封魔之阵,还是认定这些事就是与我们有关?”
在座的人或多或少对落方临有着敬重之意,但此刻台上的年轻女子竟然如此口无遮拦,言语中还带着一种仙盟中人同流合污,狼狈为奸的隐射,孟玖怒道,“若是此事与你们无关,为什么不敢让我们看封魔阵,不是心中有鬼是什么?”
“心中有没有鬼不好说,但这次要是随了你们的意,日后我宗还如何在仙盟立足?”
云水宗里的崽子本来对叶青没什么好感,她做他们师父的时候,不仅不好好教他们修炼,还把他们一脚一脚的踹下过悬崖,但叶青的这些话,让他们渐渐有了种同仇敌忾的感觉,凭什么云水宗一直被别人当软柿子捏。
“好。”落方临退一步说,“那以姑娘之意,我等何时可入贵宗确认封魔阵的情况。”
卓涵低声道,“不妥,若是给他们时间准备,难免出现变故。”
孟玖冷笑道,“云水宗是无人了吗?除了一个老瞎子就是女流之辈。”
“喂喂,这位兄台是没长眼睛吗?我这么一个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男人就站在你面前,你看不到?”江瑜冲孟玖皱眉,“云水宗当然有人,还是升仙大会的第一呢!”
“叶姑娘。”柳逸的眼里像是结着冰,细长的眉尾晕染开,“照你方才所言,只要贵宗不再是仙盟五绝之一,我们就可以仙盟的名义强开云水宗的封魔阵。”
卓涵和孟玖互相对视了一眼,这一茬他们怎么没想到?
“不错。”叶青坦然对上柳逸冰冷冷的目光,她嘴角一勾,“可惜……风云令上一百零六仙门,无人是我的对手!”
好狂的口气!自从云水宗偏离仙道,和沧州军政关系越来越密切,风云令上的主时时刻刻都在觊觎圣仙联盟第五的位置,虎视眈眈的想把云水宗挤掉,如此大好机会,排在风云令第一的天涯轩如何能放过?贺归正愁没个机会表现自己,要是成功挤开云水宗,他可就一战成名,成为名垂千古的大人物了!天涯轩日后更是扶摇直上九万里,仙途无限!
贺归大喜过望,立刻抢占先机,先一步跃至高台之上,“叶姑娘,天涯轩贺归赐教!”
江瑜其实不担心叶青打不赢贺归,但叶青那种大开大合,简单粗暴消耗魔力的功夫,毫无招式可言,那些心怀不轨的人大概率会拿这不是云水宗的功夫做文章。
“江瑜,你还不松开?”
江瑜这才意识到自己还紧紧握着叶青的手,烫到似地一下子弹开,用鬼话来掩饰此刻的心跳加速,“真不容易,师父今天竟然让我占了这么久便宜。”
叶青径直走向贺归,抬手虚空一抓,一柄细剑出现在她手里,她剑锋平推微微指向右下,左手划圆,风冷冷吹来,将她一身紫衣,轻轻吹动。
这熟悉的动作,江瑜脸色忽变,叶青摆出的竟然是云水十三式的起势!与此同时,贺归大喝一声,九节鞭如毒蛇裹挟着劲风扫向叶青。
“绮星照影东风极,花雨瑶池盼夜来”,叶青手腕轻轻翻转,一时间竟似一只灵动的紫凤,与轻盈的剑气共舞。
“天星月半兑酒饮,星落云碎折鹏翼,冰封西岭海天阔,山月孤魂梦寥落……”江瑜在心中默念,台上的漫天剑光如星如雨,灿若星潮,照亮了整个西子湖。叶青每一个剑舞的动作都与他滚瓜烂熟在心里的剑招严丝合缝的贴切。
“云霞落花隐故道,云海千重隔笙箫。”叶青手中长剑连挽数十道绚烂夺目的剑花,她站在剑气中央,随着身形的旋转,足尖轻轻扫过地面,缤纷落花,瓣瓣旋舞,落在她的剑上,肩上,台上的女子像是被鲜花簇拥,美到极致。
“缚骨相思入黄泉,梨花纷飞雪满天”下一刻,剑路急转直下,花瓣一片片碎落,万点剑光摇摇欲坠,天河像是破碎了一般,染上一种悲伤。
贺归处在激流中心,在短短几招之内像是体会到了人世悲欢离合的所有心绪,他毫无还手之力,在叶青出招的一开始,他就被卷入了局中,仿佛一个被推上台的小丑配合着她演完了这一出戏。
叶青冰冷地看着贺归,在剑路走向寂寥的同时,她的心中也染上了一点悲戚。那是很多年前,她被封印记忆带去云水宗的时候,每天,她都羡慕的坐在竹林里,看着师兄师弟跟着叶承西修仙练剑,可叶承西从来不允许她跟着一起学,记忆中,那位被她称作“娘”的女人,似乎从来没有一刻对她展露过笑颜,如若不是念月求情,恐怕叶承西恨不得把自己关起来。小叶青怨气满满的跑到河边,不停地捡起石子丢到河里,念月古月玄月三个老顽童,轮流来逗她开心,最后还是念月趴下来当马,小叶青才稍微消气了一点。
“驾!驾!”小叶青骑在念月身上,小手不停打着念月翘起来的屁股,“老东西跑快点,这马儿也太慢了!”
念月赔着笑脸,“在快了在快了!”
玄月失笑,堂堂一宗之主,竟然趴在泥地上被只小魔当马起。
骑了一会儿,叶青又不高兴了,她从“马背”上跳下来,鼓着腮帮子道,“你们都走吧,我要一个人待会儿!”
“小青儿,怎么了,一直闷闷不乐的,是不是你师兄欺负你了?”念月无奈看着一直拿背面对着他们的小魔。
“你们要是不教我功夫,我就一直不开心!然后委屈死算了,反正娘一天天的连用正眼看我都不愿意!我还不吃饭不喝水不睡觉天天往你们床上扔老鼠,气死你们!”
“小青儿,叶师妹她这个人是有点严肃……”古月抹了把头上不存在的汗,“但你这日子开不开心都是过,干嘛非要修炼啊,云水宗的山间灵气够蕴养你长生了,修仙有什么好,又累又无趣。”
“那你们也不肯教我偃术啊。什么都不肯教我,你们就是不喜欢我,凭什么比我晚入门的师弟都能修炼了。”小叶青越说越委屈,水汪汪的大眼睛泫然欲泣。
这一落泪,念月马上就招架不住了,心疼的说,“这样吧,你明天开始,下午到后山,我教你云水十三式,咱偷偷的学,别让你娘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