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行你自己来。”叶青右臂慢慢的垂下,血剑消散,她的手在不停地颤抖,高度紧绷的神经还没来得及放松,江瑜身后,几片竹叶轻轻一抖动,在方才激战中幸存下来的黑衣人一刀刺向江瑜后背。
叶青立刻抢上,飞快将江瑜拉到身后,双手结印,挡住长刀。
同一时刻,后山山洞,商祁在石柱前停下了步伐,“找到了。”叶青……血债血偿!你去地狱见我弟弟吧!商祁一斧头狠狠砍在了链条的身上。云水宗,五峰悲鸣。
那一瞬间,远在万里之外的叶青同时受到重创,一口血喷了出来,手中结印顿时消散,长刀生生捅进了她的胸口。
“叶青!!!”江瑜觉得胸口被重重敲了一下,浑身热血倒涌,一时竟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那黑衣人一招得手,微弯起嘴角,准备把长刀抽出来去杀另一个人,但他还没来得及抽出长刀,
脖子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掐住。
或许是流进嘴里的那一丝血腥味道,勾起了曾经刻在骨子里的弑杀好战,那是整个魔族为之疯狂的东西,天地万物皆为蝼蚁,为了手握权力,无人不可杀,他们从母胎开始,就在不断嗜血,魔一胎并不唯一,可只有在母胎里掠夺了全部资源养料的那一个才能被生下来,而从那一刻开始,幼年的魔将无时无刻不经历残忍的厮杀,在很久很久以前,叶青的手上也曾沾满了血,才踩着尸体堆着的山坐稳了姬萧女儿,魔族公主的位置。可后来发生的太多事,让她已经渐渐忘了当初的血性,她上一次这么动怒还是在商楚侮辱了羽族。可这次是为了什么?
身体巨大的痛苦已经让她的感知器官无比麻木,零……你还好吗?
紫黑色的蝎子浮现在了她的眼尾,黑衣人的身体在她的爪下一点点的扭曲变形融化,被撕开的血肉如星如雨点点洒落,在潮湿的泥土上,开出了罪恶的花。
江瑜从未见过杀人的场面可以血腥至此,他怔在原地,当叶青目光扫过的时候,他竟然下意识退了一步。
那种带着恐惧的目光叶青再熟悉不过了,她低头凄然一笑,用力将插在胸口的刀拔出,刀桄榔一声掉在地上,江瑜如梦初醒,一步冲上去接住软倒下来的人,他甚至不敢用力抱住她,叶青浑身是血,他生怕用力了会加深她的痛苦。
那是一个很冗长的梦。
梦里,似乎所有的人,认识的,不认识的,都走过来和她说话。老宗主在她身边坐下,粗糙的手掌轻轻摸着她的头,“小青儿已经做的很棒了。”
“可是守护一个人好累啊。”
客栈。江瑜坐在床边,看着一遍遍陷入梦魇,反反复复高烧的叶青,心像被抽空了一样,很痛。叶青两只手紧紧握着江瑜的手,梦魇中的她眉心始终没有放松过。那日江瑜把叶青背到客栈,立刻帮她检查了外伤,处理掉了身上的血迹,之后找来大夫替她包扎进一步诊断,客栈小二早就对这种江湖仇杀亡命鸳鸯的戏码见怪不怪了,还很上道的给江瑜找了个最偏僻的房间,一日三餐都是送到门口。江瑜吩咐在门外放下就可以了。大夫开的药他也不敢随便乱熬给叶青喝,不知道魔
的体质和人一不一样。
还有一件很奇怪的事,那天在黑竹林动静这么大,倒了这么多人,但这几日苏州一直风平浪静,就像是没人发现这件事一样。是有人提前去处理干净了现场吗?江瑜叹了口气,收回了发散出去的思维,他有些哀伤地看着昏迷中的叶青,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他没能力保护自己,也没能力保护她,只能一次次的被她保护。
“你害怕了吗,江瑜。”那天叶青昏死过去前在他耳边轻轻吐出了这几个字。
傻瓜,我害怕的不是你啊。不管是两年前,还是两年后的今天。
明月清辉。
“魔女姐姐,我来了,怎么了。”睡眼惺忪的江瑜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连带着说话都含糊不清,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想吃隔壁镇的小馄饨。”
“……”江瑜瞌睡都被惊掉,他指了指天上的月亮,“半夜三更的,我上哪儿去给你买小馄饨啊,猫狗都在睡觉。”
“一个时辰后吃不到,我就吃你!”
江瑜看着漆黑的洞口,不知道里面的魔今天又发了什么疯,要求一次比一次过分,一不满意就拿命威胁,果然被关久了的人精神上都有点问题,可怜,太可怜了,江瑜赔着笑脸道,“魔女姐姐,天下小馄饨味道都大差不差,没必要专门吃隔壁镇的,我去伙房给你下一碗,还能让你吃到热乎的!我手艺可好了,师弟师妹都爱吃我下的小馄饨,皮薄肉多……”
叶青打断了江瑜的话,“我、就、要、吃、隔、壁、镇、的、小、馄、饨。”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算你狠。
一个时辰后,江瑜真的端来了一碗装在恒温偃甲里的小馄饨。
山洞里迅速飞出两条锁链把恒温偃甲卷了进去,锁链飞得太快还擦过了江瑜的手,一阵火辣辣的痛,“嘶……你轻点!”
“好了,你可以滚了。”
江瑜:“……”
怀疑封印里的魔有心理问题的江瑜,为了让自己以后的日子好过点,三天两头去后山没话找话的和她聊天,试图灌点毒鸡汤给她。
江瑜背靠着洞口坐,“魔女姐姐,咱宗有位真人叫无相,之前受了重伤,几乎半身不遂,一身修为全废了,但他老人家也没有因此消沉下去,而是每天都积极的复建,无相真人从前已经窥到了修仙慕道的风景,从头再来无异于婴儿学步那样困难,但他还是坚持下来了,听玄月真人说,再过不久就能过金丹劫了。人的一生,痛苦总是常伴的,但日子还是得过,我们心态要摆正啊……”
叶青:“……”
不感兴趣么?江瑜换了个话题,“前两天我发现了老宗主的惊天大秘密!你要不要猜猜?”
山洞里依旧没声音。江瑜面色不变的自问自答,“老宗主竟然嗜酒如命,珍宝阁的地下藏了一个大酒窖!猜不到吧!”
叶青:“……”
江瑜干咳了一声,顺势开始第三个话题,“魔女姐姐,我之前去云州游玩,那有一处桃源仙境名唤云梦泽……”于是江瑜山南海北把全中州有名的地方都说了一遍,其实他哪里都没去过,这些都是他从风物志,山海志上看到的。江瑜说得口干舌燥,但山洞里的人还是没回应他,良久以后,叶青的声音才淡淡传出:“听说你三年前在云水宗山门口被一只石狮子吓尿裤子了?”
江瑜:“……”!!
再后来,每天变着法儿的和封印里的人聊天已经成了习惯,有时候江瑜上山是受到压榨不得已而为之,有时候纯粹是为了逗她开心,怕她一个人孤独,还有些时候……连他自己都说不清为什么,在心情非常不好的时候,会忍不住想要坐在洞口和叶青说话。可能因为见不到非我族,所以能卸下防备的吐露心声。
回忆到动情处,江瑜忍不住用空着的那只手将叶青鬓边散落的几缕碎发别到耳后,温柔的看着她。叶青将江瑜的手抓得更紧,眼角有一滴泪落了下来,呓语道,“南城,不要走。”
☆、章四二
云水宗。
“古月师弟,你方才有听到什么动静吗?”玄月睁开眼,望向与他遥遥相对的古月。他们二人,一人坐在坎位,一人坐在离位,正在施术驱动阵法,该阵以云水宗的灵泉山脉为局布造,阵眼的中心插着一柄泛着青光的剑——玉离青云剑。为了给无相护法渡劫,他们这次可是下了血本,几代人不舍得用的仙品法器都给祭出来插地上了。
“听到了,耳朵都差点被震聋了,五峰齐鸣,这是小青儿出事了?”古月沉声道。
“小青儿还没回山,能够牵动五峰的只有她体内的封印,如果不是小青儿就是山洞里的‘灵’。”
古月面色微变,忧心忡忡,“师兄,我们要不去后山看看?五峰同悲不是小事,我有点担心那孩子。”
“谁不担心?但现下护法阵已经启动,你我要是走了,谁来驱动这阵?”
“哎!”古月长叹一声,阵眼中心的玉离青云剑不断地吸收他身体里的灵力,他和玄月二人本就不擅术法,修为也低,驱动一个阵已经是捉襟见肘,实在是无暇他顾。
后山。
商祁阴沉沉地大笑起来,弟弟,大哥终于为你报仇了。商祁看着满目的疮痍,原本洞里布置的星灯已经全被劈碎,七零八落的散在地上,除此之外,还有一截一截断裂的锁链,为了泄恨,商祁几乎将石柱上缠着的锁链每一节都劈断了。可笑着笑着,商祁就哭了出来,他双手捂着脸,蹲了下去,后背不断抽动,他这样做,商楚就能活过来吗?就能把他的轮回往生,命星重新要回来吗?
他沉浸在痛苦中,没有注意到有一丝微弱的红光离开了其中的一截链身,飘飘荡荡的飞出了山洞。那点紫光随着风飘了很久,在快要消散时飞入了一条土狗的尸体里。
土狗身体猛地一抽动,腹部竟然开始微微的起伏起来。
“娘,快看快看,这儿有条狗狗!”村里的孩童小手扯着妇人的衣服。
“木瓜儿,你看它身下在流血呢,估计是被人打了扔在这儿,咱带回去也养不活,别想了,快走
吧。”
“不嘛不嘛,你看,小狗狗在看我呢!”小孩甩开他娘亲的手,蹲在小狗身边,小狗倒在地上,充满血丝的眼睛无助的看着他,“好可怜。”
“你这孩子怎么不听话呢!娘供你一个人上学,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还弄条病狗回来,万一身上带着些什么病怎么办?”
小孩噘着嘴,执意不肯走,“先生说,人性本恶,生而为人这一世就是为了积功德修福缘去偿还曾经种下的恶果,大事小事皆要行善,每做一件善事,性格里的恶就会少一些,等到将恶都偿还干净了,就能知天命了。娘,您不是还希望木瓜儿长大后去山上拜云水宗的师父们为师,修仙慕道吗,您今天要是不让我带这只小狗回家,就是不让我积福缘!木瓜儿以后饭能少吃点,分一点饭给小狗,娘,您就让我把他带回去吧,它真的好可怜。”
小狗虚弱的唔了一声。
妇人扶额,实在拿自己的宝贝儿子没办法,“小小年纪,歪理一大堆!”
小孩吐了吐舌头,抱住妇人,甜甜地说,“娘最好了!我会好好照顾小狗,不给娘添麻烦的!”
…………
“南城,不要走。”
江瑜动作一滞,这梦中轻轻地一句话,却如一根带着剧毒的针刺在了他的心上,针很小,却刺得很深,拔不掉。江瑜抽回了自己的手,离开了床边,觉得心里睹的慌,他给自己倒了杯凉水,灌了下去,自嘲般的笑了,真可笑,自己竟然会对一个根本不认识也不了解的人产生敌意,可是他就是单纯地不乐意叶青想那位偃甲师。
江瑜在一边生闷气,这一气就气了两三天,叶青依旧没有任何要醒的意思,他想打想骂想要被哄,叶青听不到也感受不到,只能留他一个人唱情绪的独角戏,一边消化情绪,一边还得照顾着她,不过叶青这两天的生命体征倒平稳多了,不会再发高烧,梦魇也少了,江瑜叹了口气,至少事情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他也敢每天稍微合上眼休息个几个时辰了。
“叶青,你准备睡到什么时候啊?”江瑜轻声在她耳边说,手指轻柔抚过她的脸,午间,阳光透过窗户纸,想要洒落进房间,江瑜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呼吸了一大口新鲜空气,阳光沐浴下来,暖洋洋的,他抱臂靠在窗口,他们房间在客栈三楼,下面就是一条闹市,街上叫卖声不断。有一只小蚊子嗡嗡地直向他的脸飞去。
江瑜吓了一跳,立马往后一闪,然而这小蚊子怎么看怎么眼熟,小蚊子围着他转了几圈后,江瑜猛地想起来,这不就是他三个月前为了作弊偷懒做的改良版收声偃甲吗!他记得卖了一只给蔡更,但黑心商家为了方便以后要用的时候回收,故意在偃甲里装了记忆装置,可以自动寻回主人。江瑜心里有一种不安感浮起,自那天遇伏后已经过去半旬了,按理说蔡更他们早就到云水宗了,有什么事不能等他回去说而要飞偃甲给他?
小蚊子绕圈的速度越来越慢,从云水宗到这儿路途不算近,江瑜估计磁力石的能量消耗得差不多了,他赶紧取下了小蚊子,把它放到耳边,按下了他腹部的机括。
一阵尖锐刺耳的波动声后,仿佛有万军踏过地面,轰隆隆的声响不断,间或夹杂着嘶吼声,粗重的喘息声,兵器相接的琅琅声,这个偃甲当时做的时候为了压缩成本赚更多的灵币,江瑜用得都是最普通的收音石,而如今即使是算不上精细的偃甲都能收到这些声音。江瑜背后沁出了一层汗,他不断调整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
“怎么会有这么多魔物!”
“火,火烧上来了!”
“救命!救我师兄!”
何诗瑶凄惨的尖叫后,所有声音戛然而止,一切重回宁静,只剩下了街上三两吆喝声。
“啪嗒”一声,蚊子从江瑜手中落下,摔得粉碎,江瑜只觉得那一瞬间,全身的血液都被冻住了。
没有任何犹豫,江瑜在桌上留下了一封信后,立刻启程赶往云水宗,他心里害怕极了,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他几乎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了整整两天,才到了云水山下,时近八月,越州进入了雨季,这两天天气闷闷的,体感很不舒服,雨像故意憋着一样,就是不肯畅快的下下来,当又一道闪电劈过夜幕,积压了几天的暴雨,终于浇灌而下。黑云在天际如怒涛翻滚,咆哮不定,将一轮
弯月吞噬的一干二净,震耳欲聋的雷声,犀利的雨声回荡在天际。
任狂风挟带着暴雨如鞭子般抽打在自己身上,江瑜只是不断狂奔向山上,当闪电照亮天际的时候,他跪倒在地,仿佛一下子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尸横遍野,有人尸,有兽尸,满地狼藉,被染成血红的土地,无论大雨如何冲刷,都洗脱不掉那样刺眼的颜色。
江瑜踉跄地扑向那头已经被血染透的瑞雪兽身边,“灵宝?灵宝?”他的声音哽咽在喉头,白熊的身体已经没有了温度,身上有无数道野兽的咬痕。恐惧,无力,悲痛交织着几乎让他崩溃,内里仿佛有一把火在燃烧,可身体却冰凉刺骨,他颤抖着翻过一具具人尸,那些人统一黑巾蒙着面,他并不认识。江瑜寻着山路找去,“师弟,师妹!你们在哪儿!”他不敢想最坏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