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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阿婆一个人在时,时常就在茶几上吃饭,今天外孙难得来,还有邻家乖巧又懂事的女孩子,她也在客厅支起了折叠桌,一桌子菜布得满满当当。
期间,林阿婆一直给他们夹菜,老人精神势头好,话也比寻常更多。
讲谢臻小时候挑食的事,讲他拿棍子捣楼下那棵青梅树,又讲他几年级拿过什么奖。
最后又问:“哎,善善……你和谢臻现在在一个班,谁成绩比较好啊?”
苏慕善忽而从菜肴堆成小山的饭碗里抬起头。
谢臻坐在对面,局促:“姥姥……”
“谢臻,”她打断,又赶在撒谎脸热之前,即 * 刻埋头,“我理科一直不好……”
他不再讲话。
吃完饭已经是七点了。
苏慕善打好算盘,决定帮林阿婆收拾完厨房就去店里一趟。
她开始挽袖子,往厨房去,“林阿婆……”
谢臻拦下她,手指沙发,“你坐那儿去。”随后他转过身,拉上厨房的门。
厨房的灯光是暖黄色的。
祖孙两个人讲话的声音很小,揉碎在温和光线里,听不清具体内容。
但第一次听到谢臻用这样平淡随和的语气,苏慕善心想他应该没有生气。
回想起来也是,谢臻难得来见一次长辈,是要尽孝的,她是客,他不允许她把她的位置抢去。
那就等主人忙完出来,她知会林阿婆一声,再回去吧。
十多分钟后,厨房的门打开了。
林阿婆出来,而谢臻跟在后面,手中提着一瓶玻璃酒酿,深茶色的汁液里梅子沉在瓶底。
苏慕善起身,“阿婆,时间不早了,我先去店里找我妈妈拿钥匙了。”
“就走了吗?再坐会儿,等爸爸妈妈回来吧。”
“不了,”她淡笑,“怕打扰您和……谢臻叙旧。”
“不打扰,我年纪大了,还怕和你们年轻人聊不到一起呢,你在刚好。”
苏慕善笑了笑,有点不知道怎么答了。
“姥姥,”在一旁沉默了好久的谢臻突然开口,“人家要走,就别挽留了。”
林阿婆笑容一凝,以为是他不悦,又打圆场:“那善善……等会儿拿了钥匙,再过来把这瓶梅子酒拿回去。”
苏慕善习惯性拒绝,“不用不用,我……”
“你拿着。”谢臻又说。
强硬的语气教她一愣。
果然面对他,拒绝的话到了嘴边也能转成“好” 。
随后,谢臻把酒酿放上了茶几,不再干扰的意思。
苏慕善舒了口气,拎起躺在沙发上的书包,礼貌地对二人颔首,“那我先走了,阿婆再见,谢臻……再……”
“见”字还没吐出来,手臂负担的重量一轻,反应过来时,她的背包已挂到了谢臻的结实小臂上。
“我送你下去。”他目不斜视,越过她去开门。
带着不容拒绝的语气。
第20章 “我替你去。”……
苏慕善没有找到拒绝他的理由。
跟林阿婆告别后, 她跟着谢臻下去,四楼的灯是明亮的,但再往下是黑漆漆一片。
男生走在前面, 清冷的光从楼道转角的窗花漏进来, 落在少年已然初有肌肉轮廓的肩上。
因为天黑,她推了推眼镜, 扶着扶手往下看台阶,这时一束伞状的光忽而落到脚下。
抬眸一顿,见谢臻拿着手机,半边身子微侧,似回头又没回头。他淡淡道:“走了。”
她点头, “哦。”
很奇怪,她的脚好像与那束手电筒的& * zwnj;光互相捆绑了,每往下走一阶,就踩住一阶光。
不知不觉到了一层,谢臻站在单元门口, 懒懒把手机的手电筒功能关掉。
苏慕善过来拿包, “谢谢。”
谢臻把包递过去, 手抄进兜里, 却没有回去的意思,无趣的空气停顿两秒, 他看她一眼。
“你还挺会撒谎, 面不改色啊。”
苏慕善一怔, 背好书包,避开他的目光,“也不算吧,我数学本来就差。”
他在不知不觉中看着她背包的动作, 背包在他手上拎着不过小小一只,背在她身上却像只庞然大物,但她的脊梁挺拔,决不会被压垮。
谢臻敛眸,看向一侧花池里的青梅树,“书包放上面不行吗?”明明可以拿钥匙再过来一趟。
苏慕善:“不是你先把我包拿过去的?”
他一时语凝。回想刚刚,还真是。
但他觉得自己只是在避免麻烦,如果他不果断些,这人估计还在楼上和姥姥艾艾期期。
看她一眼,他轻笑了声,“挺牙尖嘴利的啊。”
苏慕善一怔,眸光冷下来,“我不觉得,我走了。”
属实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哪一环出了差错,但她从来不觉得喜欢是低到尘埃,甚至要压制她的尊严。
少女直直地往主路走去,谢臻看着她越来越远,才意识到不对,“哎,你等下。”
苏慕善回头,难得一次声音大些,“干嘛,除了牙尖嘴利,又要说我目中无人了吗?”
谢臻:“草,你发什么神经?”
说完,他手指忍不住弯曲,差点抬起来掩唇。
草,讲脏话了。
草,怎么又讲。
最后,草……
也不知道在脑袋里循环了多少次,谢臻在心里骂了“妈的”。
正在他脑子混乱的时候,她的声音从一片寂静里生长出来,“谢臻,无所谓的。”
苏慕善看着他,“讲不讲脏话无所谓,但交流应该是平等的。我尊重你,是因为希望自己被尊重,而不是被戏谑,被问候说‘牙尖嘴利’。”
似乎发泄完了长久以来的不满,她扭头:“我走了。”
谢臻愣在原地,牙齿小小地打了一架。
……草。
*
苏慕善从店里找王琴拿钥匙回来,已经是二十分钟后。
想到还要去林阿婆家拿梅子酒,就会短暂地和谢臻打交道,她有点急懊悔刚刚驴脾气上头。
大多十几岁的男生性情不都如此。
嘴硬、好面子、喜欢戏谑揭短来取乐,刚刚呛了他一顿,苏慕善几乎能预 * 见开门后,和他面对面时空气凝滞的尴尬。
要不然,她索性就当忘了梅子酒的事儿?
解决问题的办法就是逃避问题。
走到四楼,苏慕善看了眼对面401的门牌,转身放轻手上的动静,打开自己家的门。
啪嗒一声,门关上的声音也很小。
第一次回家跟做贼似的,她背靠门板,按下门口的主灯开关,长舒一口气。
七点四十,还早。
苏慕善决定先去卧室找出睡衣洗澡,再继续解决作业。
狭小的淋浴间里白雾腾腾上升,水渍溅湿瓷砖墙壁,少女的身体如同浸泡在氤氲的水雾。
二十分钟后阀门关闭,利落套好了睡裙,苏慕善踩着拖鞋,拿浴巾绞住长长的头发,走了出来。
她的头发乌黑且长,扎起来也能整整齐齐垂到胸下,名副其实的马尾,但每次洗完头就很麻烦,浓密裹住湿润,除非站在太阳下面晒,很难自然阴干。
夜深湿发不好,她只好借助电吹风的外力。
八点十分,苏慕善终于结束洗漱,坐回书桌前,重新打开书包,翻出刚刚在隔壁做了一半的化学作业。
忽然有点想换换脑子,她又捏开长尾夹,清点这个月假的作业。
两张英语模拟,一套数学模拟,两套化学基础练习,还有一张物理……
等等……她的物理模拟试卷呢?
苏慕善转头在自己的背包里翻了个底朝天,愣是没翻出来个所以然。
完蛋,该不会落在隔壁了?
可她明明记得,自己压根没把物理作业拿出来的,又怎么会落在隔壁?
正这时,客厅门铃响了。
“苏慕善。”声音干脆,毫无感情。
逃避问题的后果是——问题找上门了。
苏慕善抬手摸了摸额头,咬牙,“……来了。”
打开一半的门,凑出半边脑袋,谢臻果然赫然立在外面。
声控灯在他背后亮着,所以看不真切脸色。
她握着防盗门门把,笑了笑,“我真的是一回来就忘了,刚刚急着洗澡……”
“现在记起来就行,”谢臻说,“拿着。”
语气平淡,若无其事的样子,好像没生气。
苏慕善放下警惕,这才放任房门大开,从他手机接过那坛梅子酒。
谢臻好似淡淡看了她一眼,眼眸里有几分踌躇,“刚刚……”
她忙接话:“刚刚我有点……”
“刚刚是想跟你道谢的。”他却打断了。
苏慕善愕然,见谢臻眸子淡下,抬手蹭了下鼻尖,“刚刚我想说谢谢的 * ——哄我姥姥那事儿。”
“举手之劳。”
谢臻沉吟片刻,“……挺的好笑吧?”
她正色,“没有,不好笑。”
顿了顿,苏慕善又试图验证自己的论调,“你挺聪明的,理性思维也比我灵活、严谨得多。数学老师之前也讲过,你……”
谢臻打断,“记着呢,他说我是暴殄天物,自我浪费。”
“你现在学又不晚,才高二。”
“合着你跟我劝学来了?”
“我没,”苏慕善一顿,“我只是客观发表看法。”
谢臻笑了笑,“抱着个坛子,你打算客观多久?”
这时候苏慕善低头,才后知后觉,两条手臂抱着酒坛,已经有点发酸发麻。
谢臻淡淡:“要帮你吗?”
“不用。”她摇头,快步走客厅的餐桌前放下酒坛。
谢臻这才全然看清楚她全身。
原来暮春就可以穿裙子了,白色的裙边在匀称纤细的小腿边招摇,像叶子掉进湖水时泛起的涟漪。
而她低头放东西时,乌黑长发滑落,如湖边依依的柳。
在最近很容易出现的怪异感卷土重来之前,谢臻把目光抽离。
他看向别处,“没别的事儿我就走了。”
“哎,等等!”
少女转身,小跑过来。
又带过来一阵乳木果味的风,那股清甜来去匆匆,稍纵即逝,但仍有一缕从鼻息窜入,沿着神经元一路飘向大脑。
好像听到了咯吱咯吱的声音,大脑里有东西正在被蚕食。
苏慕善看着他:“谢臻。”
他回神:“干嘛?”
女生难为情地笑了下,“那个,我物理试卷不见了,可能落林阿婆家了,你能回去找找吗?”
谢臻敛眸:“……好。”
答应之后,见男生转身回去,苏慕善忽而感觉这段时间脑袋里拉紧了的弦,稍稍松了一点。
倒也不必心虚胆颤,她没有过肖想奢望。既然认定是普通同学了,就应该坦然些,不要为了避他而避他。
两分钟,门被再度敲响。
她舒了口气,笑着去开门,“找到了?”
谢臻递过来张薄薄的纸,“不然你拿去先做?”
“什么啊?”她嘟囔着拿过来,纸面左上角已赫然写上了“谢臻”二字。
苏慕善又回想了一下,今天放学时收拾卷子时的始末。她在教室里,外面的人聚在一起,嘴里谈论着他的名字。
该不会是慌慌张张,压根没收进来?
“把名字划了就行。”谢臻说。
苏慕善:“那你呢?”
他轻笑,“你真以为我会写作业?”
“……那林阿婆?”
“她看不懂,又哪管那么多。”
“这样吧,”她想了想,抓起玄关柜子上的钥匙,“借我,我出 * 去复印。”
“你特么闲的啊,老子又不写。”
“可划掉名字,卷面会很丑。”少女一声悠悠的感叹,怅然之中竟然还透着认真。
谢臻无语凝噎,差点气结,低头看下去,只见那双光光白白的脚丫。
指甲盖透明干净,大拇指尤其圆润,五指卡在米黄色凉拖鞋的胶圈里,泛着一层通透的、薄薄的光,动了动,蓄势待发的架势。
他扫她一眼,“哎,拿过来。”
苏慕善歪头:“什么?”
“卷子啊,你不是洗澡了么?”他耐着性子,咬了咬后槽牙,“我替你去。”
第21章 宽口的罍
上一次在这附近的街区找打印店是什么时候?
小学?初一?反正很有几年了。
这段时间, 风华街一带的规划颇受政府重视,好像有意要打造市古城区旅行美食街的招牌,许多便利店、小超市等都从这里搬离了。
于是按着记忆找从前的文印店, 谢臻扑了个空, 最后问了那家新店的老板,才知道那家文印搬到了三公里外的建华路。
说近却需要绕路, 说远吧,又没设直达的公交站点。
看到卡西欧的指针已经转九点,谢臻搁路边打了车,从巷子里取路,不出五分钟到达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