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浪子别泊岸——商遥
时间:2021-01-27 08:55:22

  湿润闷热的暖风从车窗里撞进来。
  谢臻偶尔会抬眸看后视镜,看得到姥姥的肩膀虚弱地佝着,似在发颤哆嗦。
  车内热烘烘,她紧抿着唇瓣,额头渗出沉默的细汗,目光一直紧张地盯着身畔。
  ……
  夏天,对于普通人来说,患热感冒已经够痛苦了,更何况免疫力低下,身体素质弱的老年人。
  在医院拿好化验单后,开好单据,谢臻将姥姥送去输液室,陪着坐了一会儿,看姥姥精神状态恢复了些许,送苏慕善出去。
  他们走出门诊楼,九十点钟的医院外,人来人往,金灿灿的光线烤灼着水泥地。
  苏慕善走到医院大门口时,谢臻抄在兜里的右手已不知按了多少次手机侧边的音量键。
  最终跟她说了一声,“今天,谢谢了。”
  “……没关系,林阿婆没事就好了,”她摇头,笑了笑,“说实话,刚刚我也吓了一跳,你不知道,我刚刚还以为……咳……”
  “以为什么?”
  苏慕善顿了顿,“……是疟疾。”
  疟疾发烧反复,周期性寒战,而且身上越烫越 * 是畏寒。
  转瞬,她又自嘲自己走火入魔,笑了笑,“可能是我生物题目做多了,其实疟疾现在国内很少见。”
  “哦……”谢臻稀里糊涂听了个大概,“那你等会儿,还去学校吗?”
  问完,立马觉得失语。
  苏慕善呀了一声,翻出挎包里的手机。
  秦思思的未接来电已有三四通,她压根没反应过来,他怎么知道自己的打算回学校,抬头便道:“嗯,我得赶紧过去了……拜拜了。”
  “那你急吗?要不要打车,我可以……”
  话还没讲完,只见她的背影逆着人流,跑向公交站台。
  阳光从法国梧桐的行道树间漏下,轻摇的马尾辫,被洒了一层金色,细细碎碎,近而斑驳。
  谢臻垂眸笑了下。
  嗯,她是去找学长的,他急什么?
  收敛辞色,谢臻转身往门诊大厅的方向去。
  刚进门厅,空气裹挟着混杂的广播声入耳:“请林映娥女士的家属……”
  他陡然一顿,迅速向输液室跑去。
  *
  上午在一中逛过宣讲会后,苏慕善和秦思思去了商场闲逛。
  冷饮、甜品、冰激凌,两个女生逛了下午,秦思思总觉得朋友心不在焉,“你怎么了?因为没遇到陈嘉树学长啊?”
  苏慕善摇头笑了笑,“没有啊,怎么在你眼里,我好像总对他很狂热?”
  刚刚她走神,只是因为给谢臻发了消息,他还没回。
  按理说下午三四点钟,输液肯定已经结束,她迟迟没收到回复,于是有点惴惴不安。
  秦思思嘻嘻笑了一声,不再说什么,又拉着她去游戏厅玩抓娃娃。
  两人在商圈消磨时光,差不多晚饭时间在公交车站互相告别。
  回家后苏慕善自己煮了面,吃完后清扫、洗澡,最后舒展双手,掀开作业前又看了一眼通讯软件。
  QQ空间里传出了更详细的喜报,除了文理科状元和清北人数,还有今年的飞行员招录人数、一本线过线率。
  她不咸不淡,给转发又摁了一个赞,心却仍有挂念,定定地看着与他的聊天框。
  X
  一直没有给他备注。
  她没有立场去表露他的与众不同,也只有通过这种方法,彰示他的特殊。
  苏慕善:你和阿婆回家了吗?阿婆退烧了吗?输完液,情况有没有好些?
  这时玄关忽然传来的动静,她倒扣手机,转身出去接迎父母回家。
  王琴刚换好鞋,手包挂到了壁上,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苏伟国&z * wnj;讲话,二人神色忡忡。
  她疑惑,问了句怎么了。
  王琴:“没事,是领居家阿婆病了。”
  她和谢臻一起去的医院,当然知道。
  但苏慕善佯了一下惊讶,“啊……是吗?”
  “可不是嘛,”王琴摇了摇头,“也真奇了怪,我都几十年没听,还有人得疟疾了。”
  苏伟国附和道:“老年人抵抗力差嘛……可惜子女也不在身边,看个病挺缠人的,唉。”
  “等等,疟……疾?”
  苏慕善错愕抬眸,瞬间感觉被劈中了。
  *
  另一边,医院。
  谢臻陪林阿婆做完了疟原虫的筛查,还有一些列的检查、缴费,回到病房休息下来已经是晚上九点多。
  他靠在飘窗上,看了一眼正在休息的姥姥,才拿出手机。
  其实他下午就看到苏慕善发过来的消息了,但当时在窗口排队缴费,所以没来得及。
  虽然现在说不清自己对她是怎样的心情,她不过作为普通邻居的帮忙,他理应回复。
  而刚输入两个字,手机屏幕一变,一通电话打了进来,他立马把音调调低,翻身起来,疾步踱到走廊上。
  “喂……阿臻,姥姥在哪个医院?我明天就过去。”
  “市一医院,”谢臻舒了口气,“你要是忙就不用过来了,反正我……”
  听筒里的声音打断:“阿臻,我们也有半年没见了。”
  谢臻蹭了一下鼻尖,“哦,那你想来就来吧。”
  他与秦蔓上次见面,是今天春节期间,年初二。
  当时姥姥说秦蔓回X市看他,他差点信以为真,换了一个一身利落干净的衣服。
  到了地方,看到狭小的客厅里,人声鼎沸热闹,秦蔓哄着趴在沙发上的四五岁的小姑娘,那个不怎么熟悉的男人给姥姥敬茶,三代同堂,坐在一起其乐融融,他像多余的一个。
  后来,他才晓得,年初二这天是出嫁的女儿回门,秦蔓哪里是看他,是回娘家。
  挂了电话后,谢臻沿着走廊去洗手间,掬了一碰凉水往脸上扑。
  他双臂撑着光洁的瓷砖台面,抬眸看见镜子里的反光明晃晃,发梢上一滴水,滑落到了鼻梁上。
  ……
  第二天,上午九点多,谢臻陪姥姥吃完流食,主治医师进了病房问情况,秦蔓拉着朱胜楠推门,进来了。
  谢臻收好碗碟,丢进垃圾桶,对着门口那温婉淡雅的中年女人叫了句“妈”,那扎着牛角辫的小丫头在妈妈后面有点怯生生。
  纵然是至亲的母子,长时间不生活在一起,再加上多& * zwnj;时未见,气氛分外疏离冷漠。
  秦蔓跟谢臻点了点头,缓解尴尬似的,到主治医生那儿了解情况。
  林阿婆精神少好了些,与女儿打了声招呼,配合医生的问诊。
  谢臻对小丫头没什么恶意的,垂眸半蹲下来,笑着给她张开手臂,“楠楠过来,让哥哥看看是不是长高了?”
  小孩子记性不好,认生,半天想起他是谁了,小短腿迈开,亦步亦趋地扑了过来,扬起灿烂的笑脸,“哥哥,好久没见你啦!”
  “真是长高了,还重了点呢?”谢臻扬笑,一把把小丫头抱起来放到飘窗下坐着。
  两个人一块儿玩,她才不打扰姥姥。
  五分钟后,医生出去了,林阿婆侧过脸瞥了眼外孙和外孙女,强撑虚浮身体,拽了下秦蔓的衣摆,一个眼神指过去。
  秦蔓回头,“谢臻,你带妹妹下去吃早饭吧。”
  “知道了,”谢臻不耐烦,头也没抬起,只顾笑着对小姑娘,“楠楠想吃什么?哥哥带你去?”
  小姑娘煞有介事地捏着肉呼呼的下巴,“汤包!”
  他应好,直接把她抱起来,出了病房。
  林阿婆指着床边,“你坐这儿。”
  秦蔓:“妈,您还病着呢,有什么回头再说,身体重要。”
  “回头再说,回头你得在我面前才行啊?”
  秦蔓惶恐噤声,坐下,“那你说……”
  林阿婆靠在床背上,声音依然虚弱,语气却十分强硬:“秦蔓,我也不转弯抹角了,那头十年你是怎么过的,阿臻跟着你是怎么过的?”
  犹如被戳中了命门,秦蔓脸庞一热,稍稍压低了头。
  林阿婆缓了缓,即便声速很慢,也要都一股脑倾倒出来:“……当时阿臻才那么小,还专程问我,‘是不是妈妈有新的人照顾就会开心快乐’。后来你再婚,他也是一句不满意的话都没说,真心实意地想你重新开始生活,他对楠楠什么样,你不是没看见。你现在是婚姻幸福家庭美满了,你想用这些去逃避,去忘记过去的伤痛,我理解。但你别忘了,谢臻也是你的孩子。”
  “我没忘……”
  “没忘?那哪有那个当妈的,狠心把孩子丢在别的城市,不闻不问?”
  “我是忙啊,而且楠楠还小,她……”
  “朱胜楠没了你一天就不行?谢臻一年见你几次?”
  “我……”
  林阿婆摁掉眼角的浑浊,“……你总觉得你命苦十来年,那谢臻呢?他不苦?他因为你们这些所谓的大人,又何其无辜?”
  秦蔓不赞一词,埋头沉寂了 * 好久好久。
 
 
第35章 喜欢与咳嗽
  第二天早上, 苏慕善照常开门去市立图书馆,迎面跟谢臻他们撞上了。
  走在前面的是个中年女人,一身温婉知性的浅绿色连衣裙, 长发柔顺微卷, 体贴地搀着阿婆,踩着台阶慢慢地上楼。
  谢臻还是上次见的打扮, 眼睛仿若不甚在意,在后面跟着,却半抬胳膊护着老人的后腰,似乎对女人有些不信任。
  苏慕善站在四楼平台处等他们上来,轻轻叫了声, “阿婆,谢臻……”
  “善善这么早,去哪?”看到她,林阿婆勉强笑了笑,又介绍身旁的女人, 声音点浑浊, “这是谢臻的妈妈。”
  “也是我的妈妈!”一个小女孩从谢臻后面凑出脑袋, 声音轻快明亮。
  小女孩穿着改良版的洛可可式公主裙, 两绺小辫子梳得整整齐齐,声音甜美, 姗姗可爱, 俨然是在快乐幸福的家庭里长大的。
  苏慕善忍不住打量了他一眼。
  眼下略带青色, 奕奕的神采被淡漠所取代,薄唇抿成了细线,仿若把所有的言语封锁。
  没有讶异太久,她回身, 笑应了句阿姨好,解释约了朋友去自习。
  林阿婆平日热心健谈,但这会儿身体不健朗,夸她几句懂事爱学习,另外谢了那日同谢臻一起送她去医院。
  闻言,秦蔓笑了笑,“那还是要多谢善善了,我和谢臻舅舅不常在X市,姥姥还承蒙照顾了。”
  苏慕善摇了摇头,“没事,阿婆平日也很照顾我的,我……”
  “要不要进来喝杯茶再走?”
  “说够了没?”
  忽然一句没好气的。
  众人皆是一顿。
  苏慕善顺着看过去,谢臻即便站在最后,但他身量已与成年人无异,挺拔显眼,脸色凛然,带着几分不知对谁的不逊。
  秦蔓沉吟片刻,又笑盈盈,“……那就不留你了。”
  苏慕善微笑,“嗯,阿婆阿姨再见,谢臻……再见。”
  仓促的告别后,擦肩而过,她扶着红漆扶手,快步下楼而去。
  楼梯里有人声回荡,这家人的对话继续往耳朵里飘着。
  “人家急着要走,你留她干嘛?”
  “这是最基本的为人处世之道,邻居选择可以不留,但我们不能不问啊。”
  “那姥姥呢?听您跟人客套,一直在门口站着?”
  老人轻咳了两声,“……阿臻,别跟你妈犯冲。”
  小女孩又哭了,“呜呜,你不许凶我妈妈!”
  啪的一声,防盗门碰上,话语声中的混乱复杂都封闭在了另一个空间。
  苏慕善垂着头,从忽然安静的空气里,咂摸出几分道不明的孤寂。
  而后几日,她没有再与谢臻碰上。
  每天早上七点对门会开,四十分钟后又会碰上,她很清楚着那两次关门声, * 是谢臻外出给林阿婆买清粥,也清楚他一直还没走。
  至于那个女孩好像在第二天,被她的父亲开车接走了。
  那个男人敲门时,是谢臻开的门,他开了门后自己反而全身而退,让出了给那一家人叙话的空间。
  要问苏慕善怎么知道?
  大抵因为她对隔壁的动静格外敏感,再加上那天站在厨房的窗前,看到了他走出去,直到天黑才回来。
  *
  晨光明媚,透过窗格栅,天花板映出光影的韵律。
  苏慕善刚睡醒,秦思思的电话打了过来,“今天咱们要不休息一下,不去图书馆了。”
  “怎么了?你想去哪玩吗?”
  “今天,我忽然想起来……是贺惟的生日。”
  苏慕善揉了揉惺忪的眼,捞过眼镜戴上,霎时清醒。
  今天取消的何止图书馆自习,连同一起出去玩,应该也没她的份。
  果然,秦思思嗫嚅起来,吞吞吐吐半天。
  苏慕善失笑,“好了,你们玩得开心,刚好我今天想一个人去书店转转。”
  挂断电话后,换衣洗漱,苏慕善八点多出了门。
  一味书屋离家也近,她吃完早饭又去买书,回来到小区时方九点,太阳还不算太烈,她一路踩着绿荫走到楼栋前。
  行至三楼半,水泥台阶上晃着绰绰的光影。
  似乎听到了她的脚步,那影子倏地定住,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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