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慕善心头一沉,微偏过头,放轻脚步往上走。
这段楼梯走到一半,就看到那人的胳膊线条清晰,抵在转角的扶手上。
“……谢臻?”下意识说出他的名字。
谢臻蓦地痴怔,若无其事兀自收了手机,转身。
只见半明半暗之间,女生站在侧后的梯段上,一手扶着收手,另一臂捧着摞厚厚的书籍,仰起脸看过来,额前几绺碎发散落,神色几分惘然。
他轻咳一声,“今天没去自习?”
苏慕善几步走上四楼,“没有,今天思思和贺惟……”
忽然觉得在异性面前提另一对异性别有深意,她又立刻改口:“我去买书了,你吃完早饭才回?”
谢臻淡淡:“嗯。”
苏慕善客气地笑了笑,转过身开自家门,假装信了他的谎言。
她一手捧着书,一手艰涩地从斜挎包里拿出钥匙,对准了锁孔插.入,眼前却仍记着背后的他的模样。
他刚才明明半靠在转角扶手处玩手机。
拇指百无聊赖地拨动页面,楼栋里只有盛夏穿堂的暖风,背后沁出的汗在T恤浸出汗点。
他刚回来才怪,肯定是没有带钥匙。
想着想着,苏慕善三两秒才回神,左手抱紧了新买的试题,右臂带着手腕的力道,开锁。
啪嗒了一下,门开了,结果书也落了一地。
狭小的空间里,一丁的动静就足以把人的目光吸引过去。
谢臻也不例外,即便他告诫自己多次离她远点。
他看到她半屈一条腿,蹲下来捡书。
她上 * 身穿着的简约方领T恤因为弯腰而微张了一点,移动的手臂带动肩胛、连带锁骨,在不那么亮堂的楼道里,明晰的骨骼像被画笔打出了分明的光影关系。
清丽纤柔,却充满力量感的骨骼之美。
谢臻回过神时,是因为她喊了自己的名字。
然后她伸手,把他下意识捡起来的《天利38套》拿走了。
“谢谢你,”她恬淡一笑,站直之后又顿了顿,“……是阿婆和阿姨不在家吗?”
“不用谢。”他只回答了前面半句。
“那要不要,去我家坐回儿?外面挺热的。”
谢臻犹豫了一秒,“……好。”
面对她,他不想抵抗,一定是三伏天太热了。
苏慕善抱着书进了家门,从玄关找出了苏伟国的拖鞋,让他将就。
谢臻在打量屋子里的布局,上个世纪90年代的小房子格局相似,装修也是一个风格,其实和姥姥家差不多。只是她家的东西更多而繁杂,生活气更重,餐桌上有一瓶新摘的栀子,皎白纯洁,散发着低调的馨香。
苏慕善开了客厅的空调,又去厨房倒水,“家里有点乱,你先坐沙发上吧,WIFI密码是971121ss,字母小写。”
说完,她心跳猛地跳了一下。
但他又怎么会在意呢。
片刻之后,她端着水杯出去。
谢臻坐在沙发上,低声道了句谢谢,这会儿客厅的温度已降了下来,两个人之间的氛围也是。
他有点后悔答应走进这扇门。
这扇门似乎不单指物理意义上的实体,从他走进来的那一刻,他就意识到了有些自以为坚不可摧的东西,在慢慢瓦解溃败。
倏地,苏慕善突然说话,问他玩手机还是看电视。
他回过神,“你要学习?”
还没等她讲话,他低头捧着塑料太空杯抿了一口,“我玩手机,不打扰你。”
就这样,苏慕善坐在餐桌前,摊开了新买的天利,拔开笔头。
因为他坐在身后,即便知道在玩手机,完全不在乎她做数学还是物理,她也感到如坐针毡。
暑假之前忽然的疏远,烘托出时下诡异的缄默。
苏慕善在这一瞬想起学姐在笔记最后一页写下的问题。
她大抵也是放不下的,是不甘心的。她承认短暂相处愉快,就足以让她“人心不足”,渴求不要被他全然忘记。
今天,她自恃甚高的理智与道德感都陷入短暂的失灵,所以才在门口对他说出了邀请进来的话。
于是,苏慕善花了五分钟,才算出了第一道集合区间的小题。
别胡思乱想,好好写题吧,她捏紧了笔尖。
刚伏下身,冷不丁的,身后那个人站了起来。
“怎么了?”苏慕善心虚地把作业合上,回头。
谢臻仍单手拿着手机,出于礼貌 * 看了她一眼,“我先走了。”
“阿婆他们回来了?”苏慕善琢磨,他进来也没坐多久。
“……快了吧。”谢臻敛眸,“我出去给我妈打个电话。”
“如果阿姨她们没回来,你就继续在外面站着吗?”苏慕善语气一收,又小声,“……对不起。”
局外人的妄测都是如此的一针见血。
谢臻一愣,自嘲轻笑一声,“……说实话,我就没打算给她打电话。”
顿了顿,把视线从她脸庞挪开,“我坐这儿玩手机,看你写题挺别扭的,所以想还是不打扰了。”
“没有,是我自己心不静。”她立马道,又展颜替自我解释,“嗨,是我糊涂了,待客不周,哪有把客人晾在一边,却早就忙自己的主人呢?我……不写了。”
旋即,她坐在餐桌前,挤出个笑:“聊天吧!”
她那样一个内敛的人,这句话却说出了豁出去的慷慨。
“……聊什么?”谢臻问。
所以,聊什么?老生常谈的学习?他应该不喜欢这些话题。
苏慕善犯了难,忽然又想到什么,“你吃不吃雪糕?”
话音刚落,她一溜烟进了厨房,很快拿出两只可爱多出来,不由分说地塞给他一只。
或许在回避“聊天”这个难以进行下去的话题,苏慕善一手托着脆皮筒,一手捏开塑料盖,剥包装的动作极其认真。
谢臻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中蓝色的海盐味,也剥开包装,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
做什么事,她都有十足的耐心,她慢条斯理撕开包装纸,轻轻抿了口雪糕,她好似没做好接纳冰凉入口的准备,后槽牙猛地一紧,却不敢做大幅度的动作,像只偷吃却被发现的兔子。
这时,苏慕善撕下一张纸屑,微抬眸光。
谢臻忙把目光挪走,万分庆幸手机在手边上,他假意看着屏幕,一不留神,拇指碰到了右下角的相机。
屏幕虚晃一下,变成了眼前的人。
准确地说,是她的脚趾。
她坐在对面餐桌椅上,短裤下,均匀修长的双腿交叠在一起,圆润的脚趾点在暖白的瓷砖上,倒影纯净而光洁。
只是一瞬的停顿,谢臻心跳如鼓,立马退出。
苏慕善迷惑,稍稍偏头看他的神色。
不知道他专注于屏幕上的什么,但没有对自己发问,还是值得暗自窃喜的。
“苏慕善?”然后问题就来了。
苏慕善手滑,霎时冰凉的雪糕蹭到嘴皮上,生怕他真要与自己聊起什么,惊骇地望过去。
捕捉到这一瞬,谢臻不由笑了下。
她单臂撑住椅子,面容落在一派柔和的晨光中,微蹙的眉眼稍显慌张慌乱,唇瓣丰润,沾着的点点乳酪。
教人不由自专,拇指轻抚上照片里,她的唇角。
她问 * :“怎么了?”
谢臻霎时猛地咳嗽,反应过来自己鬼使神差在干什么。
以及,原来喜欢和咳嗽,都无法自欺。
第36章 凝滞的笑意
谢臻咬下一口快化掉的雪糕, 把手机按熄放下,“刚刚说聊天?”
苏慕善堪堪回神,笑了下, “聊, 聊啊……”
少女扯唇上扬,一笑, 绵柔的冰乳顺着面部肌肉也往上移了一点。
谢臻盯着她的下半张脸,抬手轻咳了一声。
苏慕善不解地眨眼睛,学着他的动作抬起手背,在唇边一蹭,结果蹭了一抹冰凉湿润的乳液下来, 她一愣,赶忙起身抽了张抽纸擦拭,不敢看他。
谢臻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只在她转过去时,笑了两声。
夏天的雪糕融化得快,两个人在吃完前, 都心照不宣地没再讲话。
苏慕善尤其小心翼翼, 她半侧坐在椅子上, 生怕吃相不雅, 吃完之后又抽了纸巾擦拭,顺带递给谢臻一张。
“谢了, ”谢臻接过来, 又瞥了眼餐桌上习题, “暑假作业你已经写完了?又买新的?”
苏慕善说:“……嗯,快写完了。”
“你假期只写作业吗?都不休息的?”
“没有没有!”苏慕善连声辩解自己有过出去消遣的娱乐安排。
她兴许自己都没发现此刻的情态像个孩子,急于向他证明什么。
谢臻右手把玩手机,没反驳她, 算是相信她不是无趣乏味的书呆子。
玩笑结束后,两人相对无言片刻。
忽而,谢臻说:“对了,高考你想考哪里?”
苏慕善微讶,没想到他会先提到学习的话题,“不是我想考哪里,是我能到哪里……”顿了顿,又笑着解释,“还是要看成绩,当然是希望分越高越好了。”
他转手机的右手停住,“……北大清华?”
“TOP2啊,”苏慕善怅然,又笑了笑,“全国范围内的顶级学府了,谁不想去呢?可是我考不上,至少要考年级前五十才有希望。”
说完,她斗胆抬眸,定定看了一眼谢臻的神色。
他微愣,又淡淡道:“……不是还有一年?”
苏慕善忙接上:“你也是。”
高考这场比赛距离终点还有三分之一的赛程,不到最后一刻,谁也猜不中结果。
在高一时,第一眼在教学楼看到他那样意气风发、闪闪发光的人,她就笃定他一定会鹏程万里。
即便现在暂时,误入了风雪歧途。
谢臻抬眸看她。
她双手撑在餐桌椅上,手指紧攥着椅面,严肃又认真的架势,令人咂摸出几分有心无意的猜测。
但,他们又是在文理分& * zwnj;班后才认识。
轻咳一声,他抄着手机起身,“再说吧……”
苏慕善暗忖自己逾矩,“你要走了?”
他摁亮屏保看时间,说估摸姥姥去医院复查快回来了。
她追上去:“那阿姨要在这边照顾阿婆多久?”
他又会在这里呆多久?
谢臻在门口回头,“……一周吧。”
一周的话,那再过两三天林阿婆痊愈,他也会离开这里。
只见他单手握住了门把,用力向下按。门开了一道缝,漏进来一道纯净的光亮。
苏慕善的肩膀渐塌下来,似乎知道他很快会和那道光一起消失。
她轻声说:“那我送你……”
谢臻又回头:“我还可以来找你吗?”
“找我……什么?”
“过段时间,可能,”谢臻抿了下唇,沉声道,“过来写暑假作业。”
*
林阿婆完全恢复,最后一次去医院复查是这个周末。
确定无虞后,秦蔓转道去高铁站,谢臻和姥姥送了她,二人打的回小区。
在车上,林阿婆看了眼副驾驶上的外孙,“阿臻,刚刚在车站,你妈问你下个月要不要去邻市玩……”
他背靠着座椅,手捧手机游戏,“您病刚好,我哪儿也不去。”
林阿婆哑然一笑,“……那也好。”
谢臻在前排收了手机,悄然看向窗外。
行道的棕榈背向而驰,他屈指蹭了一下鼻尖,失落仿佛只停留在这个空档。
蓦然想到了什么,他又低头把手机屏幕摁亮,划开了相册的第一张女生的照片,设置加密。
回过头,心情好些好了些,“姥姥,我再陪您住段时间?”
林阿婆也笑了,“好啊。”
*
午睡刚醒,苏慕善接到秦思思电话,问她是不是因为放鸽子而生气了。
她掀开空调被起床,脚趾穿进拖鞋里,“……没有啊。”
“那你怎么这两天,都不来图书馆了?”
“其实呢,是不想做你和班长的电灯泡了……你没觉得,我每次过去比咱们头顶的灯还亮?”
“去你的。”秦思思啐了句,又正色,“你真的没生气?”
苏慕善走出卧室,“真的没有。”
“那你最近,都是一个人在家写作业吗?”
“……嗯,”她一顿,“我一个人也挺——”
咚咚,咚咚。
她刚好走到门口,侧过头,是防盗门另一边发出的声音。
“我一个人写也挺好的,家里来客了,我先挂了。”
苏慕善利落地回答完,挂断。
站在原地深深吸了一口气,握着门把手,开门。男生手里拿着只百乐,试卷叠成了巴掌大小,被夹在笔盖上,半侧过身已经准备往回走了。
“……谢臻!”
他回过头,“我以为你今天不在。”
“在的,”苏慕善说,“刚刚 * 在午睡……进来吧。”
说完,她让开个位置,又捋了捋头发,还好她睡觉安分,没有太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