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晋冷笑:“怎么,外人给得,爷自己女人给不得?”
“外人”是谁,是适才卢家太太跟姑娘吗?掌柜的堆了满脸笑,却不敢附和。赵晋不再言语,振了振袖子,牵住柔儿就朝外走。
二姨娘在后唤了几句“官人”,见赵晋头也不回,颇失望地住了口。
转眼赵晋带着柔儿上戏楼,二楼包间里已坐了不少人,中间的位置空着,是留给赵晋坐的。
崔寻芳打量着柔儿,“赵哥,这不是楼船那位?怎么,您回心转意,又宠上了。”
赵晋笑了笑,“崔寻芳,吃着茶也堵不住你嘴?”
崔寻芳笑得更灿烂了,“赵哥,这都带出来瞧戏了,昨晚在一块儿吧?嘿嘿,哥您别厚此薄彼啊,郭子胜跟我,您得一般疼吧?”
这话什么意思,柔儿不明白,在场却都是清楚的,霎时好些人的目光都聚到了她身上,柔儿朝后缩了缩,把半边身子遮在赵晋后头。
赵晋笑骂了一句,崔寻芳挨着他坐下。台子上戏正唱的热闹,崔寻芳凑过来,低声道:“昨儿哥拂了姜无极面子,他从四方会馆出来时,脸都是绿的。我瞧这事儿他不会善罢甘休,他舅子不是跟京里头一些人物有接触吗?会不会,在这事上捅什么窟窿出来?”
赵晋笑了声,“他舅子给章星海当义子,也就是走走章星海的道儿,旁的官员贵胄,谁当他是个人?章星海靠着早年随兴安侯出过海巡过几个属国时混了眼熟,捞了个工部员外郎的从六品衔儿,如今位子还没坐热,他真要替姓姜的出头,也得掂掂自己斤两,这么个人物,爷还没放在眼里。”
崔寻芳拈只花生塞在嘴里,含笑道:“他舅子都多大了,这么个岁数,上门给人当儿子,寒碜不寒碜?”
赵晋嘴角浮起一抹笑,持杯在手,“名头上是义子,实则就是陪床的男宠,不得不说,姜无极眼光不错,他媳妇儿舅子,都出了名儿的貌美。”
崔寻芳一脸兴味,咂摸着赵晋透出来的消息,弯起眼睛笑得更深,“真的?那怪不得了。兴安侯建园子,姜无极出面运送太湖石,我说呢,原来靠他舅子给人吹枕头风!姓姜的可够不要脸的。”
赵晋笑了笑,眼望台上,不言语了。片刻,有个小厮上来回话,赵晋起身去处理了件事,崔寻芳挪过来,坐了赵晋那张椅子,胳膊搭在扶手上,歪着头打量柔儿,“姑娘,原来你不是哑巴啊?你到底在哪家儿挂牌啊?你告儿我,我给你捧场去呀。”
他离得这么近,近的柔儿浑身不自在,她后退相避,蹙眉道:“公子,您认错人了,请您自重。”
崔寻芳伸臂过来,陡然把她手抓住了,“哎呀,姑娘这手都粗了,你们家老鸨子待你可不太好啊,咋能让这么个小美人儿干粗活呢。”
柔儿喜欢下厨做饭,何厨娘乐得躲懒,她钻厨房的机会就更多,这手虽比以前养得好多了,可到底不若那些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姑娘白细。
柔儿正要把手抽回来,门突然被推开。
她被崔寻芳抓着小手不放,这一幕给赵晋正正撞见。
他那双眼睛,冰凉不带一点热度,蓦地撞上,令她心直往下沉。
崔寻芳回转头,朝赵晋堆笑,“哥,我可太稀罕这嫩口了,您行行好,让给我尝尝?”
第21章
赵晋泠然的脸浮了抹笑,众人都等瞧他的反应。
往常这种事并不少,赵晋出了名的大方,香凝雪月之流,他花数万钱梳拢到手,随手就能赏人。
况这崔寻芳跟他家生意上往来颇多,旁人尚可不予理会,崔某的请求却不好驳回。
赵晋瞭了眼柔儿,姑娘脸色苍白,小脸绷得很紧,她定然是怕得很,渐渐知道他脾气,自然也不会寄望他对自个儿有多回护。赵晋一脚踢在崔寻芳椅子腿上,笑骂:“滚一边儿去。”
大伙儿挑了眉,怎么,赵官人这是不应?
崔寻芳无奈,两手一摊,悻悻地起身让开位置,赵晋在椅上坐了,不等柔儿松口气,就见他敲了敲扶手,说:“过去陪你崔爷坐坐。”
崔寻芳一听,喜滋滋蹦起来,“哎哟,我就说嘛,赵哥岂会不疼我!来来,美人儿,坐爷腿上。”
一旁坐着的人都笑了,赵晋的反应他们自然是不意外的。
柔儿脸发白,颤巍巍站起身,声音也抖得厉害,“爷?”得到的回应不过是他一挑眉,说:“还不去?”
昨夜那般缠绵,今日给她做三十件衣裳,这么宠,这么亲昵,也不过是易逝的流光,根本抓不住摸不着。有情无情一转眼,仿若泼水般容易,待她整个人都堕进冰窟窿,再去瞧他,才恍惚忆起,他原就不是良人。
柔儿朝前挪了两步,崔寻芳伸臂过来,在赵晋膝头前将她手臂攥住捞过去。
她被按在陌生男人腿上,崔寻芳举杯凑到她唇边,笑道:“美人儿,先跟爷喝个交杯。”
旁人饮的是茶,她这杯是酒,浓烈呛喉。手腕被别住,鼻尖险些撞上男人的下巴,她这辈子头回喝交杯,竟是跟这么个才见了二回的陌生人。
酒水热辣的冲入喉腔,刺激得想要咳嗽,阖眼睁眼,一瞬泪意就漫上来,柔儿心道不要哭,人已微贱如斯,眼泪更不值钱。
适才坐在崔寻芳边上的美人此刻挪到了赵晋身畔,柔儿余光见那美人儿已扑进他怀里,捧着一串绿玛瑙似的葡萄,拈一颗喂到他唇边。
崔寻芳贴着她耳朵说话,“美人儿……要不咱这就离席,爷在后头云鸿客栈有间长期房,这就坐车去?”
他手掌贴在她腰,一点点朝上游走,柔儿咬住唇,按住他那只手,想一想,终是咬紧牙根迎上,勾住他脖子,嘴唇浅浅在他腮边啄了下,小声道:“崔爷,我头回来瞧戏,您准我瞧完这出,行不行?”
她说不上来,自己哪里来的勇气。若在从前,遇上这情形,就是没吓哭,定也羞愤的想死了,此刻她却头脑清明,甚至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抛了尊严,跟个才见了两回的男人交臂抱着,除了有点恶心,竟也出奇的平静。
崔寻芳手掌托在她臀上,用劲儿捏了捏,“好美人儿,爷疼你,你说什么是什么。”
柔儿勉强挤出个笑,“崔爷,我给您斟茶。”
崔寻芳依言松开手,叫她去提茶壶,柔儿捏住提梁,斟了满杯,一抬眼,瞥见适才那美人儿正跟赵晋说悄悄话,他们说什么?定然也像适才她跟崔寻芳般,没一句能见人的吧?
柔儿回手将茶递给崔寻芳,却不等他拿稳,就松了手。
一杯刚换上来的热茶一滴不漏的全泼到了男人身上。
幸而穿得厚,倒没烫着,崔寻芳给浇了满身湿,登时不悦地跳起来,“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语调有点恶狠狠的,跟适才调笑时完全两个调调。边说,边抖落着衣摆上的水。
柔儿被推了下,顺势跪在地上,她头低垂,伏在那小声致歉,“对不住崔爷,我一时没拿住。”
一旁的看客都笑劝:“瞧你吓着姑娘了,不就是泼了茶?叫你家从人去车里拿一件儿上来换上就是,多大个事儿,也值得跟个小姑娘叫嚷。”
崔寻芳气笑了,“得,还是我的不是了?行了,你起来吧。”
赵晋手肘支在椅上,掌心托着腮,这小插曲一点儿没影响他瞧戏。
待崔寻芳去换衣裳,戏台子上的演出也告一段落。
片刻那旦生二人都上来磕头谢赏,旦角被班主推到赵晋身前,笑着介绍,“赵爷,这就是小雁春,原先在苏杭一带,可红得很呐。”
赵晋没说话,小旦妆彩未卸,从浓重的脂粉画痕里也能瞧出几许风情。细窄身量跪在赵晋身前,脆声道:“奴小雁春见过大官人。”
赵晋笑了下,招手命班主近前,“待会儿自个儿去青山楼,要三千两票子,就说爷赏的。”
班主笑得合不拢嘴,推搡那小雁春,“还不谢过官人?”
小雁春伏地拜下,班主又道:“官人今儿下榻何处,稍晚等闺女卸了妆,这便给您送过去。”
银货交易,仿佛那小旦并不是个有感情的人,就只一桩明码标价的生意。在座却没人觉得有什么不该,世道若此,遑论多少人前仆后继,自降身价儿也愿会会赵晋这般人物。
连柔儿也没露出什么诧异的表情,此时她两手交握坐在旁边的椅上沉默着,在苦恼待会儿要怎么面对崔寻芳。
一星热乎乎的火苗在嗓子里燎燃,她尚没觉出不妥,以为是残存的酒热。
赵晋说了个地址,事一谈妥就起身告辞。今儿来这一趟,听戏喝茶原就不是主菜,最终不过就为着梳拢戏楼新蹿起来的艳角儿,再顺便,在茶水氤氲的热气儿里,成就几桩生意。外行人根本听不着他们谈铺子报价,推杯换盏的过程中,有些共识就已默契达成。
崔寻芳慢悠悠上楼,见众人拥簇着赵晋朝下走,笑着迎上道:“怎么,这么会儿就走?赵哥接着去哪儿,要是不好玩儿,我就不去了。”
旁有人笑道:“崔子越来越没出息,天还没黑就急色上了,赵哥给了你的人,难道还能反悔要回去?”
崔寻芳嘿嘿直笑,骂:“滚你的。”
赵晋站在阶上,伸手拍了拍崔寻芳的肩,“玩归玩,莫太过火。”
他这么一嘱咐,崔寻芳表情变了,“赵哥,那姑娘什么来头?”雪月跟他的时候,可没见赵晋这么嘱咐。
赵晋没吭声,带着人浩浩荡荡去了。
崔寻芳站在阶前目送众人走远方踅身往回走。
他两个伴当还侯在包间门外,见他来,低声道:“四爷,那姑娘里头候着呢。”
崔寻芳搓搓手,含笑推开了门儿。
——
赵晋别过众人,立在后巷口等马车来接。平素福喜机灵,甚少有这种车马迟来要他等候的时候。
辘辘轮声传来,福喜神色有异,吩咐车夫先停下,奔过来禀道:“爷,陈姑娘在车里。”
春寒料峭,日头是惨淡的蛋清色,赵晋那双眸子半眯,里头淬了幽幽的光线。
他走向停着的车,福喜躬身掀开帘,里头椅上伏着半跪半坐的姑娘。
“姑娘从包间儿凭栏跳下楼,穿过后台跑出来的。”福喜有点不忍,别过头不敢多瞧,“腿上应是伤了,适才扑到车前站不起。”
赵晋弯腰跨上车,拎着柔儿后颈衣领,“起来。爷出去一瞬,就忙不迭跟人摸手摸脚,爷不是称了你的意,这会子又装什么贞洁烈女?”
姑娘转过头,脸上满布潮红,这么寒凉的天,额上晶晶亮亮一层薄汗,眸色迷茫混沌,像是意识不清。
赵晋拍了拍她脸颊,“还能认人吗?”
姑娘眸子失了焦距,灵台还余几分清明,听见男人和润的声线,满腹委屈一下子兜涌上来,鼻子一酸就哭了,揪住男人袖子小声道:“爷,我没有,您别扔下我。”
赵晋嘴唇动了下,还没发出声,姑娘整个人扑上来,勾着他脖子紧紧抱着他,“爷,我听话,我好好伺候您,您别不要我。”
眼泪像断线的珠子,扑簌簌往下掉。
赵晋蹙眉,“你胆子不小。”
稍稍推开她,俯身把她裙摆掀上去,剥开足衣,瞧那脚踝肿得像个馒头。
姑娘依旧抓着他的衣料,怎么都不肯放,哭得凄凄惨惨,像个受了伤的小兽,赵晋拨开她的手,斥道:“爷已把你送了,既知应该听话,为什么逃出来?不瞒你,如今爷的一桩生意正要用他,如若生意不成,少赚不止十万数,你值几个钱,就敢坏爷的事?”
第22章
柔儿这会儿什么都听不进,也听不懂,有股火苗正在熊熊炙烤着她。她也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就是渴得难受热得难受,还想紧紧挨着赵晋。
“爷别不要我。”她重复着这句,嗓子里全是哭音,额头蹭着他的前襟,断断续续的哀求,“我听话,伺候爷,给爷生孩子……我不敢了,我不敢了,爷留着我,我再也不敢犯错了……”
赵晋嗤笑了声,捏住她脸颊把她头抬起来,瞧她脸上又是汗又是泪,“真丑。”
柔儿使劲儿低着脑袋,贴着他衣襟要把脸藏起来。赵晋衣裳上沾的全是她眼泪鼻涕,有点嫌弃,把她推开,她偏又缠上来。
正纠缠着,福喜急忙忙敲了敲车壁,“爷,崔四爷的家奴下来了,好像在找陈姑娘呢。”
车里沉默着。赵晋抿唇,低眉瞥了眼意识不清的柔儿。
片刻,福喜听得里头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
赵晋说:“你去知会郭二爷,说今儿明月楼聚会我不去了。”
福喜怔道:“那,这会儿?”
“月牙胡同。”
“你再去趟凌云坊,挑两个人给崔四送过去。”凌云坊就是上回那楼船,福喜是熟门熟路了的。
依稀听着,车里的赵晋好像沉沉的叹了声。
此刻黏人的小姑娘又哼哼着往他身上爬,赵晋靠在车壁上,展臂把人捞过来,车子晃动中,跟她互换了位置。
小姑娘后脑撞在车窗棱子上,疼得“啊”了声,这一声极短,因为下一秒,赵晋就堵住了她的唇。
他的温度清清凉凉,唇齿间沁着茶香,还有点儿甜。柔儿没试过这样渴望他的吻,也是头回这样的喜欢被他亲。
两相辗转,一路纠缠,待到下车时,她小巧的嘴都肿了。
赵晋打横抱着她,下车一路走到里间,命金凤打冷水过来,他把她放在床上,站起身踢掉脚上的靴子,撩袍跟着爬上去。
金凤端着热水推门进来,放下一半的帐子里抛出来一件鹅黄色丝质小衣。
赵晋声音沉稳,令道:“把水放在床头,出去。”
金凤不敢耽搁,依言放下水关了门。
赵晋捏着柔儿脚踝,将浸了凉水的帕子搭在她伤处。
姑娘蹙眉“嘶”了声,疼得想躲,赵晋按住她,“别动。”
轻轻捏着细足绕了一圈,问她:“疼吗?”
柔儿“嗯”了声,捂住脸又哭出来,声音细细的,“疼,还、还想爷再亲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