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遥遥——Further
时间:2021-01-29 09:26:33

  娅弥和楼夏几乎是同时问我地:“阿娘,哥哥姐姐们在做什么?”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一手抱一个往帐子走去:“是你舅舅和你姐……”说到一半我也是说不下去了,咬了咬舌头,决定此事以后绝口不提。
  可没过多久,娅弥“噔噔噔”地跑来我帐子,气喘吁吁地跳上床榻,在我脸上“啵”地亲了一口。
  我惊讶地笑道:“这是怎么了?你父王又给你什么好东西了,那么开心?”
  娅弥甜腻腻地钻进我的怀里,又亲了亲我的嘴巴,撒娇道:“喜欢阿娘,好喜欢好喜欢阿娘!”
  娅弥虽然是个小姑娘,却远没有楼夏喜欢抱着我撒娇。今天这一出倒是让我惊奇,我拉开她问道:“你父王到底又给你什么了?”
  她歪着脑袋说:“没有呀。是我看见了哥哥姐姐们也这样,我就问他们为什么要这样,他们就告诉我,你亲那个人就说明你喜欢他。阿娘,遥遥喜欢您——”
  这事我本来是不想和忽罕邪说的,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实在是憋不住了。寻了他心情极好的一个晚上,旁敲侧击地问道:“忽罕邪,我问你,若是匈奴要我们嫁一个公主过去,你可愿意?”
  忽罕邪躺在榻上正看着公文,听见这话瞥了我一眼,细细想了半晌道:“得看是谁,遥遥绝对不行。”
  我没有多少放心,又问道:“如果……是要嫁给,嫁给……”
  忽罕邪放下公文,拉过我的手道:“你是想说缇丽和秩颉的事,对吗?”
  我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他笑了笑:“他们的事阿雅早就同我讲了,秩颉喜欢缇丽,缇丽也喜欢他,二人年龄相仿,等缇丽再长大些,便可随秩颉一同回去了。”
  “可是……”我欲言又止。
  忽罕邪看着我:“可是他们不同辈,你是想说这个,对吗?”
  我点点头。
  “瑉君,这儿不是齐国,汉人那些繁文缛节我们可没必要遵守。秩颉与缇丽一无血缘关系,二无舅甥之实,年龄相仿,两情相悦,有何不可?”
  我尴尬地笑了笑,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反驳,腹诽自嘲:也是,我自己都这个样子了,哪还有资格去管别人?
  秩颉与缇丽得到了长辈的许可,亦定下了婚期。等到秩颉能够回匈奴了,缇丽便也会跟着他一同去。
  阿雅又生养了一个儿子,我去看她的时候恰好碰见了桑歌,正想着怎么离开比较体面,就被桑歌一把拉进了帐子。从秩颉来安慰我开始,我就想着如何才能和桑歌冰释前嫌,可若真要说是冰释前嫌,又不像,因为在我看来,一直都是我对不起她。可是在她看来,好像一直都是她的错。
  她拉着我与我说了许许多多的话,只有最后一句我记得最清楚:“从前是我不好,一直没能向你道歉,过去这么些年,不知你心里……是如何想的?”
  我如何想的?我如何想的?错的一直都是我不是你啊,桑歌。你竟然问我是怎么想的?
  而我却只能朝她笑笑:“凡事都过去了,真的不怪你。”
  是真的真的不怪你啊。
  只见桑歌笑了起来,拉着我的手道:“那我们就算和好了?”
  我眼中酸涩:“嗯,和好了。”
  -
  老匈奴王没撑几年病逝乐,左谷蠡王因为有忽罕邪的支持顺利地坐上了王位。在那儿保护图安的人也寄来了书信,说一切都好。
  我看见那封信时,竟然激动地有些拿不稳。娅弥问我为什么哭了,我说:“你哥哥可以回家了,遥遥。”
  “我哥哥?”娅弥惊讶,“是那个自小待在匈奴的哥哥吗?”
  我点头:“对,就是他,他叫图安,遥遥要记住哦,你大哥叫图安。”
  秩颉十九岁时带着十五岁的缇丽回了匈奴。这孩子在我们这儿待了整整十二年,缇丽亦是我看着长大的,若说舍得那才是假的。可孩子一天天长大,总有要离开的一日。
  阿雅替缇丽准备了华美的喜服,是她一针一线绣出来的。
  她摸着缇丽的脸颊,眼中隐隐有泪:“匈奴是母亲的故乡,那边有你的祖父叔伯,有你的亲人,也是你的家,不要害怕,安心地跟秩颉去吧。听见了吗?”
  ——念念,爹爹不想骗你。月氏苦寒,人情风俗与齐国大相径庭,你此次前去,怕是永远都回不来了。你再也见不到父母,见不到兄弟姊妹,但是你记住,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齐,为了大齐的黎民百姓。他们会记得你,即使有一日你不在了,他们还是会记得你为大齐所做的一切。所以不要怕,也不能怕。
  时光流转,此情此景,不知为何就想起了父亲。十五岁的那日,我也是披着母妃为我做的嫁衣,走上了一去不复返的道路。
  缇丽坐上了马车,随着秩颉一同离去。娅弥看了眼我的神色,挽住我的胳膊喊道:“阿娘……”
  我揉了揉她的脑袋:“阿娘在呢。”
  “我还能再见到缇丽姐姐吗?”
  我叹了口气:“缇丽姐姐去了匈奴,要再见到她,就很难了。”
  “那……遥遥以后也会这样吗?也要嫁人吗?”
  楼夏瞥了她一眼,嘲讽道:“你嫁得出去?”
  娅弥踢了他一脚:“你还娶不进来呢!”
  我笑着搂着他们两个:“好啦你们两个小家伙,年纪不大想得那么远。”
  娅弥努努嘴,一下子扑进我的怀里,隐隐有哭腔:“阿娘,遥遥不想离开你。”
  我长叹了一口气,抚摸着她的脑袋:“好,好,那就一直待在阿娘身边,哪儿都不去吧。”
  楼夏和娅弥还小,虽说缇丽出嫁惹得他们伤心了一会儿,可小孩子心性,一下子便好了。
  我也没工夫沉浸在嫁女的怅然若在里,因为匈奴传来了消息——图安,要回来了。
 
  ☆、17
 
  17.
  我的图安,我曾想过很多种他长大以后的样子,可我没想到他竟然跟忽罕邪能长得那么像!
  不是我生的吗!为什么一点儿都不像我!
  我还记得小时候的他,那双眼睛还是极肖我的,怎么长大了,反倒不像了呢?
  我站在山坡上,看着他骑着马,带着身后浩浩荡荡地队伍一路走到我面前。
  长大的少年郎啊,眉似钩,眸如星,鼻梁英挺,常年习武让他高大又健硕,浓密的长发编成一撮撮小辫子垂在背后,间或以银饰翠珠装点,俊朗丰逸非常。
  我强忍着泪水,将楼夏和娅弥推上去:“去,去见见你们哥哥。”
  图安气势迫人,只轻轻地瞥了他们一眼,楼夏和娅弥就有点不敢上前了。
  “去啊。”我催促道。
  “哥……哥哥!”娅弥连忙叫完,又跑到我身边抓着我的手臂悄悄地看着图安。
  娅弥的任务完成了,只剩下楼夏还颤颤巍巍地站在那儿,接受图安上上下下的打量。
  忽罕邪拍了拍楼夏的后脑勺,笑道:“小子胆儿那么小,回去吧,我有事跟你哥交待。”
  楼夏如蒙大赦,赶忙朝图安行了礼就跑回到我身边。这一对双生子一边一个,抓着我的手臂,像看陌生人一般看着图安。
  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摸了摸他们的脑袋,对图安笑道:“今晚记得来阿娘的帐子里吃饭,天山下的果蔬丰收,阿娘让人采了许多回来,今晚阿娘亲自下厨。”
  忽罕邪听见这话也来了兴致:“好啊,图安回来了。今晚,我们一家人就好好聚一聚。”
  这怕是我这么多年以来,最紧张的时候了。
  曹芦一边帮我打下手,一边劝道:“公主,您别转了,这汤快好了。”
  我还是停不下步子,绕着帐子一圈一圈地踱步:“曹芦,你说图安这孩子现在喜欢吃什么?以前爱喝牛骨蔬菜汤,在匈奴待了这么些年,也不一定爱吃了。唉……都怪我没问他,你说万一这些菜他要是不爱吃怎么办?”
  娅弥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帐子里的,对着咕咕冒热气的汤咽了咽口水:“阿娘没事,哥哥不爱喝,遥遥爱喝!”
  我拧了拧她的脸蛋,气不打一处来:“吃吃吃,就知道吃。帮忙都不会!”
  娅弥揉着脸,努努嘴:“哼!哥哥不在的时候,阿娘就天天念叨,现在哥哥回来了,什么好的都是哥哥的。遥遥不开心了!”
  我无奈地看着她,心头一软,忙走过哄她:“好了好了,遥遥乖。你哥哥好不容易回来了,我们不得给他接风洗尘吗?”
  “那……那我也要喝这个汤!”
  我大笑起来,今儿个高兴,看谁都可爱:“好——给你喝!”
  今天的阵仗真的有点大,菜码全部上齐的时候,连我自己都有些怀疑到底吃不吃得完。但一会儿这烦恼就烟消云散了,那三个孩子都是在长身体的时候,吃什么都风卷残云,一点儿都不给你留下。
  尤其是楼夏和娅弥,几乎是争抢着吃完每一盘菜,吓得我直接虎口夺食,把仅剩的一盘幸存者摆到了图安面前。
  忽罕邪幽幽地来了一句:“那我呢?”
  我:“你天天都在吃,让给孩子又怎么了?”
  忽罕邪:“……”
  图安却是很乖巧,将菜又端到了饭桌中央:“给弟弟妹妹吧,我不饿。”
  我微微一愣,娅弥却是一下子瞅准了时机,瞬间抢夺塞进了嘴里,还不忘朝楼夏炫耀:嘿嘿嘿,你动作没我快!
  我沉默地看着他们三个,忽然起身,强忍着情绪:“阿娘去看看还有没有什么东西能再做几个出来。”
  我逃跑似地出了帐子,立在夜风中再也忍不住泪意,捂着脸就哭了起来。
  忽罕邪也走了过来,慢慢地从身后拥住我:“孩子只是长大了。”
  我泣不成声,摇了摇头:“图安以前不是这样的,他一定是在匈奴过得太苦了……”
  惭愧,内疚,自责,所有所有积压了十几年的情绪涌上心头,让我的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忽罕邪长叹一声,将我转了个身抱在怀里:“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运,于图安而言,这并不是坏事。他总有一日要坐上我的位子,那他的心里就不可能只有他自己,抑或者……这么一个小小的家。”
  -
  我还是忍不住对图安好,我想把此前欠他的全部补偿回来,或是送一堆糕点过去,或是送一双毡毛暖靴,往往都是他遣人来道谢,从不自己来。我知他心中怨我,是以更加难受,更想要百般地对他好。
  可没想到,有一日我又送了东西过去,来的不是图安的随从,而是娅弥和楼夏。
  我惊讶道:“你们俩怎么这个还是过来,不读书吗?欸?你给你们哥哥的东西怎么在你们这儿?”
  “阿娘偏心!遥遥也要这样的红皮靴子!”
  我叹了口气:“阿娘会给你做的,你先把这个给你哥哥去,快去。”
  娅弥笑了:“哥哥自己来了,阿娘自己给哥哥吧。”说罢,她牵着楼夏的手就钻出了帐子,把图安推了进来。
  我忽然紧张,立马从榻上站了起来,有些结巴:“图安,你,你怎么来了?喝水吗?还是乳茶?还是要吃别的?”
  “阿娘。”
  他一喊我,我心肝颤动,眼泪就下来了。
  “阿娘,不要忙了,我不渴也不饿。”
  我边点头边拭泪,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天知道我等这一声“阿娘”等了多久。
  “阿娘。”他又喊了我一声,扶着我坐下,“您给我的东西,我都有好好收着。您……”
  我看着他,眼泪又不由自主地出来了。
  他连忙抬手来给我擦。
  在孩子面前哭,真是太丢脸了。我推开他的手,自己来:“阿娘没事,你说吧,有什么事。”
  他沉默了半晌,咽了咽口水,像是下了重大的决定,猛地抬起头说道:“阿娘,图安不怨您了。若说以前当真怨过您狠心,但如今看见您这副模样,是再也恨不起来了。
  “没有哪一个母亲是愿意自己的孩子在他五岁的离开自己的。图安知道您也舍不得。阿娘,对不起……让您难受了那么久……”
  “傻孩子,该说对不起的是阿娘啊!”我一把把他拥进怀里,即使这孩子已经高出我许多,可在我怀里他就是个孩子。
  娅弥和楼夏惊叫着从帐外冲进来,一下子扑到我们俩身上。
  “和好啦,和好啦。阿娘再也不会哭啦!遥遥真厉害!”
  “你说什么呢!这主意是我想的!怎么又变成你厉害了?”
  “就是我厉害,就是我厉害!你看见大哥连话都不敢讲,腿肚子还打颤,要是没有我,你的方法能奏效?大哥连你讲话都听不清!”
  “你……阿娘你看她!这个样子以后谁还愿意娶她?”
  我破涕为笑,三个孩子一人打了一下脑袋:“吵什么吵!等你们父王来了你们也这样吵,看他不教训你们!”
  图安无辜:“阿娘,我真的什么话都没说。”
  楼夏和娅弥笑着吐了吐舌头,撒娇地抱住我和图安。
  我看着怀里三个长大成人的孩子们,头一遭觉得老天爷待我不薄:“你们三个啊……都是阿娘的宝贝,一个都不能少,一个都不能少。”
  -
  图安回来恰赶上忽罕邪三十五岁的生辰。三十五,我替他绾发时忽然想起这个数字,不由地一笑。
  他一愣,看向镜中的我,问道:“笑什么呢?”
  “你三十五了,我都三十六了。”我替他簪好发簪,看着他镜中的容颜,“日子过得可真快啊,一转眼,我都嫁来二十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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