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她大大方方地对上商云彦的视线,“世子,您明白我的意思吗?”
感情的事,无论亲情还是爱情,有时候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即便挽回,也无法回到最初。
而且,她敢打赌,卫国公府听说原主有这样的经历,绝不会再动接她回去的心思。
商云彦双手握拳,指节泛白,手背暴起了青筋,温柔的霞光也无法消融他脸上的惊怒和遗憾。
商澜再接再厉道:“无论我从前是谁,生活在怎样的家庭,都与现在的我无关。世子,我在六扇门有一份不错的差事,有一个可以遮风挡雨的居所,不用看人的脸色,不用经受别人审视的目光,自由自在,自给自足,已经非常好了。”
“世子,你说是不是这样?”她的暗示得非常明显了吧。
商云彦心中五味杂陈,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虽然他在调查商澜时,不曾听到洛州花楼的消息,但已经听到了就不能当做没听到。
像他们这样的家族,一旦这样的过去被公之于众,受伤害的不仅仅是卫国公府的名誉,更是商澜本人。
她想嫁个好人家都难。
另外,他和两个弟弟都不是左撇子,父母也不是,商澜又为何是呢?
他带着这样的疑惑,问出了之前一直没来得及问出口的问题,“商姑娘不记得三岁以前的事,又为何改姓商?”
这是个好问题。
商澜想了想,“也许幼年时的记忆并不是一点儿都没有吧。养母让我搬出来,去办女户时又急需一个姓氏,就突然想到了这个姓。”
商云彦欣慰地点点头,站起身,说道:“大妹妹,身为兄长,看见你坚持自己,逼萧复找来宫燕飞的时候,我无比骄傲,也无比想立刻认回你,接你回家。但听了你的经历后,我觉得你有一点说得对,如果花楼一事不能得到妥善的解决,生活在民间可能对你更好。”
“但这件事我不能擅自做主,要与父亲商议后才能做决定。另外,我还想让人看看你肩膀上的胎记,你接受吗?”
现代要验dna,现在不过是看个肩膀而已,商澜没什么不同意的。
一行人回了厢房。
商云彦看着屋里仅有的一桌一椅一床一柜子,眉心拧成了一个大疙瘩。
商澜和两个婆子去内室看胎记。
她的胎记有点儿像葫芦,不太规则,但形状很特别,不难分辨。
其中一个婆子伺候过三岁以前的原主,一见之下激动万分,连声嚷道:“大小姐找到了,大小姐找到了啊。”
商云彦放下了高高悬着的心,走过来,双手压住商澜的肩膀,泪眼朦胧,哽咽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商澜不爱哭,此时也有些动容了。
兄妹俩又聊了许久,送走商云彦时,天已经黑了。
回来时,周举人和崔姨娘都在院子里。
“商姑娘,出什么事了吗?”周举人是读书人,没有崔姨娘那般八卦,此问完全出于好心。
崔姨娘也道:“商姑娘,那是你相好吧。”
“崔姨娘!”周举人斥道,“不会说话就不要说,憋不死你。”
崔姨娘讪讪,拧着身子跺跺脚,“老爷,人家就是好奇嘛。再说了,商姑娘年岁也不小了,有个未婚夫不是正好吗?”
商澜好像明白了,这位是怕自己看上周举人,同她争宠呢。
周举人自觉丢人,随便敷衍一句,扯着崔姨娘进屋去了。
商云彦到家时,商祺正在书房绕里圈圈。
“子轻怎么才回来,事情办得怎么样了?”商祺迎了上来。
商云彦道:“父亲,胎记确实一样,但……”
“当真?”商祺激动万分,老泪纵横,乃至于忽略了商云彦的“但是”。
“父亲,儿子还没有说完。”商云彦把他扶到太师椅上,又问,“大妹妹是左撇子吗?”
商祺止住泪,道:“她是左撇子?”
商云彦点点头,“儿子回来时询问过梁妈妈,她说大妹妹那时候小,看不出什么,且时间长了,记忆也模糊了,有些事说不准了。”
如果梁妈妈不知道,那就没人知道了——商祺和蒋氏虽为人父母,但真正伺候孩子的时候极少,对商澜了解无多。
商祺道:“你祖母是左撇子,还是以胎记为准吧,她肯定是你妹妹。”他擦了把眼泪,“她过得怎么样?”
商云彦道:“父亲,大妹妹很能干,与家里的女孩截然不同,今天,我因永安寺的事被叫到北镇抚司……”
他把商澜与赵世荣等人闲聊时的不卑不亢,以及她面对黎兵和萧复时的坚定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末了又道,“父亲,大妹妹不想回来,她小时候受了很多苦,怕在家里呆不惯。”
商云彦准确地解读了商澜的意思。
“受了很多苦……”商祺脸色灰败,缓缓重复一遍,这句话的指向很明确,被拐卖的女孩子大多没有好的去处,他几乎没有勇气询问商澜到底都吃了什么苦。
商云彦继续说道:“洛州的花楼桃花源,大妹妹十岁之前在那里做小丫鬟,父亲要是有机会就平了它吧,他们对大妹妹不好,经常毒打她。”
“岂有此理!”商祺一挥手,矮几上的几只茶杯飞了出去,碎了一地。
刺耳的声音过后,书房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商家百年世家,世袭爵位,女孩子若名声有碍,一家子都要被人讲究,抬不起头来,如果接商澜回来,其他几房都会有意见。
他们父子不能太自私。
商祺思考良久,才道:“你妹妹不但有志气,还很能干,抓住宫鸿飞她居首功,皇上钦赐银腰牌,并要咱家以本家的身份照顾,我已经表了态,要让你大妹妹做我的义女。”
商云彦顿时黑了脸,“父亲,明明是亲女儿,却要认义女,这不公平!”
商祺道:“我何尝不那么想呢?但如果你妹妹不想回来,就另当别论了,唉……”他叹了一声,“也算歪打正着,如果你妹妹同意,就是两全其美。”
商云彦想了想,也觉得是这个道理。
如果只认义女,商澜就不必回家,且有了商家这个靠山,家里还能名正言顺地给财产给嫁妆,确实不错。
他迟疑着,“那……母亲那里?”
商祺道:“我明日再亲自跟她说。”
商澜这样的身份,嫁给萧复并不合适,蒋氏再心疼商芸菲,也只能认了。
啧,一个外甥女罢了,偏偏比亲儿子还亲。
……
英国公府,始复园,书房。
一个黑衣人敲门后闪身而入,“大人,卫国公世子从北镇抚司离开后,便跟上了商姑娘,之后与商姑娘密谈很长时间,因为一直有仆从看着,属下未能刺探到说了什么。”
萧复挥挥手让他下去了,靠在藤椅上,自语道:“卫国公府,商子轻可不是随便找人麻烦的人,他找商澜为的什么呢?”
萧诚拿着大手巾,轻轻擦拭着萧复柔软浓黑的湿发,“听说商世子妻子难产而亡,留下一个男孩,会不会……”
萧复冷哼一声,阖上眼睛,“商世子为人古板,满嘴大道理,又岂会做出趁人之危的事,他去找商澜必有其他缘由,不猜也罢。”
萧诚撇了撇嘴,无非是不想得罪大舅子罢了,偏要说得这么……嗯,他还是好好擦头发吧,大人们的事与他无关。
“世子。”一名容貌美艳、身材窈窕的婢女走了进来,“夫人让我来伺候你。”
萧复道:“我让你去伺候父亲。”
萧诚摆摆手,示意那婢女快走。
婢女迟疑片刻,又往前凑了两步,双手在身前一扯,松散的衣裳退掉半截,露出一大片起伏的峰峦,“世子,夫人说……”
萧诚张大了眼睛,目光钉在某处,痴缠了好一会儿才转过头,正要问萧复的主意,就见一道寒光飞了过去,擦着婢女的耳朵,刺到了对面的墙上。
“咝~”他看着都疼。
滚烫的鲜血顺着白皙的脸颊落下来,婢女尖叫一声,转身跑了出去。
萧复仿佛从未动过,闭着眼,卷而翘的睫毛扇动了两下。
“一个继母,管到继子的房里来了,一家子都那么不要脸,该怎么办呢?”他幽幽地说道。
一家子,包括祖母高老夫人,已故嫡母高夫人,继母小高夫人。
萧复的母亲是英国公第二任妻子。
原配高氏留下一个男孩,高老夫人想让小高夫人嫁过来,不但能继续拉拔高家,还能真心真意地对她大孙子好。
可计划不如变化,英国公瞧上了姿容绝代的韩氏——萧复的亲生母亲,不管不顾地娶了过来。
高老夫人怒火中烧,她不敢拿儿子怎样,却一直不给韩氏好脸色。
奈何嫡长孙命短,没能活过十岁。
那孩子去后,高老夫人说韩氏命里有煞,把她的宝贝大孙子克死了,对韩氏愈加过分,亲自给英国公挑来一对瘦马,分了韩氏的宠。
韩氏一方面受婆婆的气,一方面得不到英国公的关爱,再一方面还要忍受几个妾室的挑衅,情志不畅,茶饭不思,身体日渐衰弱,在萧复七岁时因一场风寒病故。
高老夫人终于如了意,从高家接来一个最小的庶女,做了萧复的小继母。
小继母只比萧复大八岁,生有两个儿子,近日不知从哪里来的底气,惦记上世子的身份了。
时时刺探,让萧复不胜其扰,恨不得一刀宰了她。
“主子想要怎么办,小的这就去安排。”萧诚擦完头发,麻利地盘了一个松松的发髻。
“世子,国公爷来了。”一个婢女颤巍巍地禀报道。
萧复哂笑一声,到底起了身。
“重之啊,飞花令一案破了?”英国公穿着道袍,挺着大肚子走了进来。
“是破了。”萧复淡淡说道。
“你快说说,到底怎么破的?宫鸿飞为何要杀那些女子?听说,他还想陷害宫燕飞,不是说哥俩感情很好吗?”英国公擦了把汗,在太师椅上坐下,摆摆手,示意小厮加把劲儿,把扇子扇快些。
萧复勉为其难,把经过简单说了说。
至于宫鸿飞为何杀那些女子,黎兵没审出来--宫鸿飞身娇体软,嘴极硬,黎兵用了三种刑罚都没能撬开。
他告诉黎兵,他只跟商澜说。
黎兵问他为什么只跟商澜说,他又紧紧地闭上了嘴巴。
第21章 找她
萧复这一晚睡得不大安稳,荒诞的梦一个接着一个,一会儿是半裸的婢女,一会儿是高氏姑侄,一会儿是商澜那张咄咄逼人的脸。
早上醒来后,他盯着繁复华丽的拔步床床顶看了好一会儿,突然说道:“女人果然没几个好东西。”
萧诚赶紧拉开帷幔,笑嘻嘻地拍了个马屁:“主子,小的觉得未来的世子妃好像还不错。”
萧复不以为然,所谓的不错,不过是不够了解罢了。
他坐起身,吩咐道:“今儿你不必跟着我,亲自去打听打听,看看那商芸菲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萧诚把衣裳拿过来,“小的,主子放心,小的一准打听得明明白白。”
……
祁劲松住在西城,先去百年老店庆丰楼用了两屉鸡鸣汤包,又在街边喝了一碗热乎乎的鸭血粉丝汤,这才心满意足地去了衙门。
周全正在门口翘首以待,一见祁劲松,忙不迭地跑了上来,“大人,萧大人来了。”
“萧大人,哪个萧大人?”祁劲松不觉得萧复会降尊纡贵地来六扇门,所以根本没反应过来。
周全急道:“还有哪个萧大人,当然是英国公世子萧复萧大人。”
“他来做什么?”祁劲松赶忙把鞭子甩给祁二,三步并作两步地朝后院去了。
“祁大人,你迟到了。”萧复穿着玄色绣飞鱼纹的锦衣卫官服,手握剑柄,威风凛凛地站在院心,十几个杀气腾腾的缇骑一字排开列其身后。
祁劲松头皮有些发麻,辩解道:“有个案子,下官亲自走了一趟。”
“是么?”萧复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是是是。”祁劲松强作镇定,鼻尖上冒出一层细小的汗珠。
萧复面色忽然一肃,“祁门主,有旨意。”
“啊?”祁劲松面色一白,扑通一声跪在坚硬的青砖地上。
萧复满意地弯了弯薄唇,“皇上口谕,酌升商澜为捕头,赐银腰牌。”
“啊?”祁劲松目瞪口呆——商澜昨天说的都是真的,他竟然把皇上亲自提拔的人赶走了!?
“商捕头何在啊?”萧复从黎兵手里接过装腰牌的匣子。
“啊……”祁劲松又发出一个单音。
萧复没有了耐心,“啊什么啊,祁门主哑巴了不成,人呢?”
祁劲松到底是老江湖,被萧复一激反倒镇定了,他站起身,拱手笑道:“商捕头出去办案了,银腰牌下官先替她收着。萧大人这边请,我刚得了几两好茶,一起品鉴品鉴?”
萧复讥讽道:“祁门主刚来就知商捕头的去向,真乃神人也。品鉴就不必了吧,我找商捕头还有要事,请祁门主立刻把人找来。”
祁劲松被刺得脸皮生疼,不好再敷衍下去,只好让人去前面叫来谢熙,让他马上把商澜找来。
萧复可没工夫跟他耗,留下一句“让商捕头到北镇抚司见我”,便带着银腰牌走了。
“官大一级压死人呐。”周全叹道。
“可不是,这位爷咱可惹不起。”现任副门主罗世清摸了摸八字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