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是不分好歹的人。不是他不顾自已有伤压下赵宁男,赵氏那天夜里,可真是死得干干净净了,茶茶也不能幸免。至于赵沉舟说的那些事……”英女虽然不甘,可还是勉强地说:“他如今确实没有做。我固然怀疑,弑杀神祇之法,是他交给蚩山宗主的,可也确实没有实证。”
说到血祭生父:“他行事如此残忍,是让人不齿,可他父亲,实不是个好东西。他母亲的死,这人更是脱不了干系。其实我听赵沉舟说了之后,便有扪心自问,若是我该如何,说来说去,恐怕也不会比他更宽仁。即使是四海内其它人,甚至是你,也恐怕会是如此。到底人非圣贤。你说呢?苏濯清。”看身边的济物山主。
“我想也是如此。”
英女得到肯定,长长地叹气:“这件事,实是一笔稀烂的糊涂账。我看他执意要入水境,到是更觉得,蚩山宗主当年的事,与他有关。大概他自已也是觉得,此事是因他而起,便想由他自已来结的意思。可心里莫明,还是有些不是滋味。阿姜待他好一点点而已,他便肯这样。若是他幼时,有人肯侍他好……而至于如此。”
济物山主与她携手,慢慢在月色下走着,轻声说:“我记得,有一年我去过京氏大府的。还见过他那位后母。当时他不知道做错了什么事,跪在院子的雪里头。那么冷的天,穿了件单衣。小脸冻得发青,意识都不太清醒,我经过时,正逢他一头栽倒在雪地里。于心不忍,便为他求了一句人情。”
“那该是没事了。”
“哪里。当时位京夫人自然不敢违逆。但等我一走,却说他故意挑了那个时候在我面前做态,下她的脸。于是拿带刺的棘条,打得他全身是血不停求告。我正夜游,自然也看见了。可却不敢再为他求情了。次日走的时候,我问京氏,说想收他为弟子,可京氏没有答应,说是他自已不愿意的。还借故不肯让我见他。我觉得自已总不好强抢,于是也无可奈何。后来我常想到他。觉得自已应该救他的。他血祭的事,我见到他第一次就已察觉了。心里不免得有些不好受。之前听赵沉舟说,他大约以为我并不知情,在那一世中,借茶茶之死而害十三川,更叫人唏嘘……若是我当时强硬一些,也不至于如此。”
英女立刻说:“这也不是你的错。”
济物山主笑了笑,只说:“好在,这次不同了。小时候的苦固然也是受了,但之后没有再一错再错。算他欠阿姜的人情了。”
英女也怅惘:“赵沉舟说他为救阿姜,往复千百次。但是我在想,我们又岂知道,阿姜救他,就是这一次而成?两人谁欠谁的,实在说不清楚。”
两人正说着,就得到济物来信,纸鹤由天而降,落在英女面前,应是茶茶送来的。
信一展开来,就见到茶茶的虚影从信中化出,头发乱蓬蓬,抹着眼泪大哭不止。白日阿姜与她打架,因没有修为,自然是没打得过她,却半夜趁她睡觉,把她眉毛剃了。
“姑姑,我不活了!”茶茶嗷嗷地叫着,不停喊着要去寻死:“她又不是赵氏,又不是济物弟子,明明是蚩山的人,为什么留她在济物,还由姑夫教导!教了这么久,还一窍不通,又蠢又傻。她剃了我的眉毛,赵沉舟还帮着她!!他到底是哪家的人?左右我生死是无所谓,这世上已无正义可言,我今日就撞死作数。”
英女看完,很镇定,十分有经验地站在原地等着。
果然这封信送到。
马上又有一只纸鹤飞来。
这次是谷子。
她在信中口齿清楚讲得也很有条理。
说了两人打架的始末。
全是因为阿姜头上有两条束发用的红头绳。说是自生来就没取下来过。茶茶听了,就偏要给她取下来。
当时两人在道台听讲法的时候,就在夫子眼前你来我往了一番。被夫子骂了一顿,才安生。
结果下了学,路上茶茶拿剪刀偷袭,到是没剪断红绳,但把红绳尾上的穗子剪掉了一截。
阿姜生气,便与她打了起来。
茶茶慌不择术,施用了十分凶险的术法,幸好赵沉舟在,他挨了一下,阿姜没事。阿姜见他被打伤,恼火得很,于是夜里,把茶茶的眉毛给剔了。
舅夫人听说,自然不答应,杀到济物去。阿姜挨骂时。因舅夫人说她有人生没有教,竟然冲上去给了舅夫人一耳光。并当即便收拾行李走了。
虽然谷子已派人去找了,但现在仍然下落不明。赵沉舟想去找人,但有伤在身,现在还在卧床。
英女怒道:“一个两个,都不省心!”甩开自已夫君的手,当即拿出通天镜来,联通了济物,叫了茶茶与舅夫人来镜前。
镜中舅夫人,脸上好红的一个手掌印十分清晰。一开口,便说阿姜的不是。
英女打断她:“你给我不要说话!”
只厉声问茶茶:“人家即然说了,从小不曾离身,你为了甚么要去剪?万一是要紧的东西,岂不害人性命?你自已惹了祸,又还要叫你母亲来教训人,你几岁?阿姜几岁?你还能再不要脸些?!长这么大,入道这么久,光长了个年纪吗,读书识礼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要不是她师父鹿饮溪不顾自已安危保下赵氏的几人,你一早就被赵宁男杀了。还能在这里作死?”
茶茶不服,却又不敢和她争执。怏怏垂头不说话。
舅夫人蠢蠢欲动要开口。
英女扭头便骂她:“茶茶是多大的人?动不动就喊母亲出马也罢了,还如此不知道理,你不嫌丢人?日前我听说,你与钱氏夫人吵架,原本是小事,你偏叫仆人打杀了她的坐骑?!那钱氏好性,才没与你计较。这件事我还没与你说,你又弄出事端,还不快给我回府去!不是我现在不得闲,且还有你一顿好呢!”
之后只叫谷子来,要她把济物和赵氏的人,都派出去找人。
有信立刻回报。
关了通天镜,实在是满身的疲惫,与济物山主抱怨:“兄长不在,我原想着,有些话说重了不好,如今可好了。母女两个,都是混账,一骂就怂,但这里认的错还热乎着,转头又给你在别处闯出新祸来。打又打不得。骂两句之后还敢。”
说着便与济物山主携手去蚩山的客舍,路上商议着,入水境之事,要请哪些氏族与山门过来说话。
回房后,便分写信起纸鹤送往各处。
等次日日出时,各路人马都陆续赶到了蚩山。
事关天下的大事,有几家越想越怕,甚至一夜都没睡得着。
可等这些人跟英女与济物山主往京半夏所在的神殿上去,却发现,那里早就人去楼空。
曲尾说,京半夏夜里就已经出发,入水境去了。别的到没什么,只留了一道解禁封的颂法,是给阿姜的。
大家一时茫然。就这么去了?
又忍不住感慨:“临江君,大义君子也。”
英女觉得,也不必如此抬高此人,但到底没有多说什么。
左右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人去也去了,怎么进去的办法,大约是京半夏从‘那本书’上看到的,其它人也并不知晓。
叹息之余,英女只匆匆与济物山主一道,回去主持找阿姜的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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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水境(三)
阿姜离山出走, 原本都以为是件小事。
小孩子家家,便是有气,也是一时的, 再说,她也没别的地方可去。现在大概根本都没跑远, 就近躲在哪里了。等过一段时间她气消了, 自然就故意被找回来。
英女和济物山主终于抵达济物时,阿姜已经不见十多天了。
完全没有任何线索。
济物山主让侍人把她用过的东西拿来,施以颂法,以旧物追踪其主人, 也没有任何结果。
追踪的灵兽只在她房间徘徊,似乎她的气息就是终于这里,并没有去任何地方。
但是任他们掘地三尺,就是找不到人。
一个大活人, 还能凭空消失了不成?
占卜也好, 开星盘也好。什么都没用。没有就是没有。
赵沉舟还负伤在床, 又急又怒, 把茶茶骂得狗血淋头。
茶茶又羞又恼, 只说:“她把我眉毛都剃了, 我离家出走了吗?我也没有真的伤她, 何至于此?她就是矫情!”
但到是有个侍人说, 当天夜里是有件怪事。
“有个黄不拉叽的人影,走路的样子很怪。跌跌撞撞地,穿过花园往后山去了。”
仅此而已。
因济物内,本来有些粗使仆役的衣裳就是土黄色的,又怀疑是仆役私自饮酒醉酒。
并没有被列为线索。
过了半年。即然什么方法都没效果。
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儿。
京半夏进了水境之后,也再没有消息回来。
一开始每月, 各山门还频繁去济物或蚩山询问情况如何,后来变成每年一问,再后来,几年才想起来一回。
总之什么异事也没发生,仆鬼之事仿佛根本就是空穴来风。
天长日久,山门上尊之间又有流言,觉得所谓世界倒影与碎片之事,大约并不尽然。
这件事,渐渐被抛在了脑后。
几百几千年过去,各山门氏族之主换了又换,也没人再关心,蚩山临江君还能不能从水境中出来这件事。
后来的山门尊上们难得聚在一起时,提起来,又说,他未必就是入水境去了。
说不好就躲在蚩山。
不过这话,到不敢在济物和赵氏面前说。
只敢私下议论。
蚩山和赵氏姜娘子的亲事,最终到底是没有成。
说是临江君走后,他身边的下仆曲尾,便带了歉礼,去赵氏退了婚约。
赵氏到并没有收他的礼,也并不为难他,反而得知他在为书楼收集各类文典,还留他住了几天,将赵氏的藏书,也赠送了不少。
曲尾大箱小箱地搬回蚩山去,又送了此蚩山自已种的灵植灵药,到瀛州赵府去。
不过听蚩山的其它仆役说,对于吴姜在济物不见的事,曲尾私底下,还是颇有微词。
他虽然长年在外奔波游走,收集书册,但逢年过节,总是会赶回蚩山,亲自侍奉在一桌没人用的宴席边,暗暗伤感。
后蚩山那三名弟子,出师立业的出师立业,嫁人的嫁人。渐渐就空落落起来。
山上仆役无事可做,开拓了不少灵田,种些药材。
不到三千年,四海修士更迭,知道蚩山临江君的也就不多了。
天下也只知道蚩山药材是行业魁首。
赵沉舟到是变得赫赫有名。
他对修行并不怎么上心,却总弄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自已开窑烧多孔砖,在赵氏辖区兴建样式古怪的楼房,又兴水利。
赵氏辖区家家户户都用上了可开关的灵气灯,通上了自来水。
大城内,灵兽少,嘟嘟叫的铁皮车子多。也不用马匹飞鹤来拉。只要放一叠储灵颂符在灵槽里,就能用上七八天。
又设立公学。
辖区内幼儿到了年纪,便要入学去。识字、学画、通音律算术之类。
赵氏辖内古怪的行业也多。
办报纸、杂志的,登台名伶花边新闻之类。
灵气炼制的影珠,几乎家家都有。影珠可播放录制在影符上那些能演会动的话本故事。也可以直播另一个地方,正在做的节目。
济物孟氏,成了最大的影珠炼制方。又有配套的话本故事编排剧。
其它各山门修士固然也在里面小赚了一些,大家日过过得其乐融融。
等时间进入了逢魔年间,四海所有人都早已忘记水境之险。
腐坏之地的净化,也日渐缓慢。
赵氏与济物到是很上心,但不是自已辖地的地方,也不好过多插手。
虽然已经十分退让谨慎,却还是因此,与各山门发生了许多摩擦。
元祖与大姑姑归化天地之后,谷娘子接任济物山主人,又五百年,谷娘子归化后,济物主人的位置,便落到了孟园孟峻山身上。
降魔九十八年末。
四海之人人过得熙熙攘攘,热热闹闹之际。
有一个消瘦到可怕的人影,凭空从已废弃的水境石坊门中跌落出来。
这石坊门,就算水境还开着的时候,就不大使用。只是个象征性的东西。后来神祇归眠的时候到是用过。但自从水境关闭,就一直荒废着。
几千年过去,现在不过是爬枯藤的破烂石碑。
四周甚至还布满了农田。
如果不是风雪太大,必然会有田中劳作的农人发现竟然有人从水境中出来这件奇事。
那人满身煞气,站在风雪中,仰头看向天空。
不过一会儿功夫,他四周的植物便都枯死了。
他低头看向那些灰败的小东西,敛去煞气,又看了天空许久,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珍宝。
一直看到日光西下,才举动蹒跚地顺着田梗向远处去。
他经过村庄的时候,在自家院中给鸡笼盖棉被的农人见到雪中人,免不得好奇,大声喊他,到自已家暂蔽风雪。
并借了自已衣裳给他换洗。
见到他身负灵器,知道他是修士,虽然看上去狼狈,想着相貌因是不俗,但等他换洗完出来,却还是不由得自惭形秽,不敢与他同坐。
他到也习惯了别人这样待他,静静吃完了他们奉上的食物。放下筷子,才问些闲话。
比如,今年是哪一年了?
蚩山现如何?
济物又如何?
农人其实也知道得并不太多。
蚩山是什么地方,听也没有听过。更别说蚩山叫姜的娘子怎么样。
济物到是知道。
“济物山主人与夫人,千年前已寿尽,携手归化于天地了。那正是我阿爷在世,做七十大寿那年。所以记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