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仙——伊人睽睽
时间:2022-01-06 11:32:19

  她撩目,盯着对面那圣洁万分的白衣女子,笑吟吟:“小姑娘好手段。我便是你们一直在等的刚刚醒来的魔子,世人唤我‘魔子于说’。五千年不见……”
  她语气微妙,轻轻勾对方一眼,不急不缓:“你是永秋君收的弟子?叫什么,报上名号。免得死了,只成为别人的踏脚石。”
  风吹雪衣,抱琴女子淡声:“龙女辛追。”
  于说诧异,将她名字呢喃两遍:“龙女辛追?竟然为了对付我,收了一名龙女当徒弟……”
  她身子倏地消失,下一刻,与龙女贴面而站。
  龙女手中琴再奏玄音,却被于说赤手挥断音律。
  于说慢悠悠地近距离打量她:“龙族管天下水域,按理说,蒲涞海也算你们的。你可知,也许你师父收你当徒弟,只是为了不让我逃出蒲涞海……”
  辛追声音清而静:“我不在乎。”
  ——她不在乎师父因何收她为弟子。
  她反手一招,再杀向于说:“我承师命,只为杀你!”
  ——这是何其冷静自我的姑娘。
  于说冷笑,却又与对方贴身而战,时刻诱道:“你这般貌美,待在长阳观那个全是处.男的地儿干什么?你师父让你杀我,便是要你送死。他不爱你啊!啧啧,多么残忍的师父呀……追妹妹不如跟了我,姐姐帮你挑满意男人,我们一起大杀四方如何?”
  辛追面不改色,再一曲杀出。龙族之威蕴于灵气中,让刚醒来、实力未完全恢复的于说手臂被划了重重一道,吃了苦头。
  于说仍在笑,眼眸微眯:“我便喜欢这般烈性的小姑娘。可是姐姐有事,不能陪追妹妹玩了……”
  她寻了空隙,身子一跃,纵入了蒲涞海。龙女当即化形,跳海追去。黑如墨的潮水瞬间吞并二人,浪声朗朗。
  蒲涞海危险万分,世间传说只有金鼎龟在其中不会迷失方向……但是,魔族人不怕,正统修士又何惧下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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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河川中,讲完大道后,各位修士渐次离开。
  他们知晓了一些旁的修士不知道的秘密,都兴奋万分,对修成大道、成仙更多了些渴望。虽然成仙极难,但是他们这些进入过三千念的人,总觉得自己便是天之骄子。
  各个意气风发,只待仙缘。
  众人散后,佛堂中,阿罗大师疲惫而坐,很久没有动弹。焚火修罗界发生的事,他已然感应到;只是真身被困,他如此一个分化身,并无其他办法。
  魔子苏醒啊……
  阿罗出神间,听到轻轻的叩门声。他抬目,见半敞开的木门边,姜采手指轻轻在门上敲两下,对他致意而笑。
  姜采走了进来,行礼后观望他神色:“大师似乎有些累?”
  阿罗:“无妨。道法已经讲完,姜姑娘为何还留下呢?”
  姜采客套一笑:“些许疑问罢了。”
  她道:“我方才试探其他人,隐约猜出其他人在三千念中,并未溯往生,知前世。能够溯往生、知前世的人,似乎只有我与张道友。”
  阿罗闭目:“三千念中发生的事,旁人并不知晓,姑娘不必试探贫僧。贫僧只是三千念的守护者而已,守护者不会知道里面发生的事。”
  姜采沉默一下,合掌躬身:“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大师见谅。”
  她本意是想从阿罗大师口中再次确认一下:她能够溯前世是因前世道元与此身相融合,所以她能够进入前世;张也宁能够进去,则是因为……他前世为堕仙,堕仙亦是仙。
  仙人于三天间彼此感应,这一世的张也宁,是托了另一天堕仙张也宁的福,才能进去追溯前世。
  这些缘故,她还本想让阿罗大师守口如瓶的……
  姜采:“不知我是否还有再进入‘三千念’的机缘?”
  阿罗大师回答:“不值得。”
  ——那一天已经什么都结束了,回去做什么?
  姜采沉默许久。
  她想到那漫天大雪,想到冰渊中千万年等着的堕仙。她轻声:“值不值得,我说了算。”
  但是阿罗已经闭目,再未回答她。姜采等了许久,才叹口气,转身离开。
  她出了佛堂,见院中小雪簌簌,几个小沙弥在扫雪。而院中雪地间,张也宁背对着她,手持一烛台,望着天地间的雪出神。
  他什么也没说,连头也不回。他衣袍轻轻扬一下,迈步向外走去。姜采拍拍脸,让自己正常一点,跟上他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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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河川常年清静,少有人烟。世间道门势大,佛门偏居一隅,倒是难得有这么多修士,进入其中。
  张也宁和姜采一路走来,便见许多修士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或论道,或玩耍。众人见到他二人相携的身影,愣了一下后,便暗笑自己狭隘:
  如张也宁与姜采这般的天纵奇才,走在一起,也只会是讨论道法,不可能有其他含义。
  姜采终于开了口:“到处都是人。”
  张也宁:“……嗯。”
  姜采低头看着地上的雪,唇角浮起一丝笑。他不自在,她反而轻松了很多。她开玩笑:“你不卜算一下,哪里人少些,能坐下说说话么?”
  张也宁沉默片刻,道:“跟我来。”
  姜采诧异地抬头看他一眼,没想到他居然还真的为这种小事去卜卦了。
  张也宁走了几步,见身后人未跟上。他回头,她露出笑,饶有趣味地走上前,伸手来抢烛台:“我来拿。总不能又让你算卦,又让你拿烛台……累着了可怎么办?”
  张也宁侧过脸,冷冰冰的,没有理会她。
  姜采:……哎,这人,太难交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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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人在张也宁的领路下,当真寻了一处灌木丛的地方。靠着矮灌木,姜采屈膝,席地而坐。张也宁端正无比地坐于旁边。姜采低头将烛台放在地上时,冷不丁一抬头,见到矮灌木外连着一道河流,而有人影蹲在河流边。
  姜采:“……”
  她看向张也宁。
  张也宁淡定自若。
  姜采怀疑:“这就是没有人的地方?”
  张也宁撇过脸:“何必这般苛责。”
  姜采:“……”
  他道:“他们很快就会走了。”
  姜采:“哦。”
  她有些无话可说,心中也觉得怪异。只因她一方面觉得自己和张也宁牵扯太深,一方面又觉得……不过是相识罢了。
  在三千念中一同大道同游,只是为了提升修为而已。她心中坦荡,没有遐思。可是她和张也宁坐在一起时,又总是觉得奇怪。他的安静,让她无所适从。
  为了不那么尴尬,姜采看向那蹲在河流边的人影。这一看,倒让她“咦”一声,觉得有趣。
  因蹲在河流边的人,是巫长夜与雨归。
  她那个从三千念出来后就变得沉默的雨归师妹蹲在河边,在用水草编织什么。巫长夜在她旁边蹲着,看了半天,忽而不耐烦,从她手里抢过:
  “你笨手笨脚的,我来!”
  雨归面红,却乖乖地将手里编的水草小动物交给了他。而巫长夜还在啰里啰嗦:
  “你一个修士,不修炼,整天编这种玩意儿干什么?玩物丧志。以后不帮你了!”
  雨归辩解:“只是觉得要分离了,留一点纪念而已。”
  巫长夜惊讶,抬头:“给我的?”
  雨归低着头。
  他一瞬间呆住,然后扭过脸,粗声粗气道:“我们家什么没有,谁会要这种连法器都不是的玩意儿?”
  说话间,他手指已经灵动地编好了一只兔子。他低头看半天,异瞳微闪,于是,在雨归惊诧的目光中,巫少主手中的草兔子变大,幻化出了一只真正的雪白兔子,跳入雨归怀中。
  雨归喜得面红:“呀!”
  而坐在矮灌丛后的姜采,目光微微移开,看到了站在一棵松树下的清瘦少女,正是巫少主的妹妹,巫展眉。
  那一方,巫长夜正在逗弄雨归,巫展眉静静而望。她手指微微张开,丝线在半空中若隐若现,遥遥地飞向那一对男女。她的线准确地缠上自己的兄长,手指轻轻拨动。
  抢回兔子抱的巫长夜正在自鸣得意:“这有什么?我还能幻化别的……哎!”
  他手突然抖了一下,在兔子身上狠狠掐一把。雨归一声惊呼,便见巫长夜一抛手,将兔子扔进了河流中。那雪白兔子瞬间被淹没,散开的水草漂浮上来。
  雨归:“……”
  巫长夜抹不开面子,骂骂咧咧地跳下水。幸好那河流不过半膝高,巫长夜一边捞水草一边在骂:
  “老子真是倒霉催的……”
  雨归呆了片刻,抱膝而坐,噗嗤笑。她小声:“跳下水捞兔子的公子多了。
  “一边骂一边捞的,倒是没有。”
  不远处,巫展眉收回了自己手中的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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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采与张也宁在矮灌木暗处观望。
  张也宁:“见到有人欺辱人,你不出手?”
  姜采愣一下,说:“各人有各人缘法,我干嘛多事?”
  张也宁长眉一扬,微微皱起。他盯着她,目光不移。
  姜采捂住半张脸,侧过脸看他。她脸磕在膝盖上,露出的一只眼睛滴溜溜,噙着笑。她用气音说话,沙沙的:“你是不是又觉得我魔心深重,想刷我‘清心咒’啊?”
  张也宁怔一下。
  他蓦地撇过脸,移开目光,不看她。他坐姿挺直端正,如同打坐的木桩子一般,丝毫不像姜采那般随意。
  可真累。
  姜采啧啧间,听张也宁低声道:“那位巫姑娘,这样在背地里偷偷欺负自己哥哥,不是第一次了。”
  姜采沉思。
  她缓缓道:“听说巫姑娘在巫家过得不太好。巫家所有资源都会优先给少主,没有人要的,也不会给巫姑娘。一般都是巫少主刻意留下一些,不让别人碰,巫姑娘才能分到一些。
  “例如简单的一碗粥,别人不要的法器,碎了一半的灵石……巫少主从小到大锦衣玉食,巫姑娘是在马厩中睡,在街上当乞丐。巫少主施舍她什么,她得到点什么。少主忘了的,下人们便不会想起巫姑娘。”
  张也宁静静听着。
  他微蹙眉:“如你所说,在巫家,只有巫少主对巫姑娘好一些。那巫姑娘不应该感激少主么?为何她私下里,会这般在背后使坏,坏自己哥哥的事?”
  姜采笑一下,怅然叹:“升米恩,斗米仇。同样流着巫家血脉,哥哥享尽好处,妹妹只能拿到一些他不要的。哥哥待她是极好,但是她平时受到的冷遇太多了……巫姑娘对巫少主,当是又爱又恨吧。
  “巫姑娘只是偶尔偷偷欺负一下自己哥哥,已经很不容易了。何况,巫少主……不是傻子吧?妹妹在背后搞的小动作,他会不知道么?他总不会真的觉得自己倒霉运吧?既然他自己都当做不知,我们旁人,又何必多管闲事。”
  张也宁渐渐转过脸来,看着这位将脸枕在膝上、懒洋洋说话的姜姑娘。
  他道:“我以为雨归姑娘与巫少主在一起,你作为师姐,总会多问一句。”
  姜采闭目,眼睫上映着草木浓郁的光影。她喃喃自语:“祸不到跟前,何必多管闲事。我自己都很累了。”
  从三千念出来后,她身心疲惫。她有太多的心事绕在心间,她自己都活不明白,管他人作甚。
  一道温暖的柔光,落在她身上。这华光驱散她的疲累,舒缓她紧绷的神经,也轻轻抚按她手臂上被魔气侵染的地方。
  姜采睁开眼,果然见张也宁抬手于她面前三寸之处,柔和的青色道光自他掌中催出,笼罩住她。
  姜采仰望着他,她放于身侧的烛火,照在二人面上。
  两人都没有说话,好一阵子,那边雨归与巫少主离开了,这方天地彻底静下了,张也宁才收回手。
  姜采静静的:“你那时来得太晚,没有全部看到。我与你说一遍就是,我前世得你恩惠,一缕道元被你的前世送入三千念,到了这一天。前世道元加于我身,让我有了前世记忆。
  “我之前一直以为我是重生的……”
  她微微笑一下,寥寥烛火映在她眼中,寂寥万分:“哪有什么重生。只是别人给的恩惠,好让我避过此世陷坑罢了。”
  张也宁没有说话。
  姜采:“你看,也没什么好说的。我就这么点儿事……没什么大不了的。”
  张也宁开口,他声音寂静,如天地间飘落的飞雪一般:“我之前,一直在做一个关于我成为堕仙的梦。师父说是没有意义的梦魇,但是阿罗大师讲道后,我才知,原来我什么都不做的话,我真的会成为堕仙……如同你看到的那样。”
  姜采偏脸凝望他,了然:
  “一旦成仙,三天皆能感应。是前世的你,感应到了你,在提醒你啊。”
  张也宁淡漠:“嗯。”
  姜采看着他。
  他一身灰扑扑的道袍,坐在雪地间,却这般仙风道骨。
  他的灵魂混着华光,霜雪落于他身,片尘不沾。她描绘不出太多的美,她只觉得,他本就应是高坐云端、无欲无求的仙人。凡尘诸多事,都不应侵他,伤他。
  姜采沉默片刻后,手拍于他肩头,认真道:“张道友,这一世,你一定会成真仙,不会再成堕仙,不会再被囚于那里的。”
  张也宁微抬眼。
  姜采坐直一些,倾身:“因为我会帮你。张道友,你一定要成真仙。”
  她目中光波流动,几分伤感、几分希冀:“你曾于前世说,待你成仙了,你会告诉我真仙到底有何翻云覆雨的手段。我从来没等到过你兑现诺言……这一次,你可别让我空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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