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也宁淡漠:“前世之我,非今世之我。你莫要弄混了,将不合适的感情置于我身。”
姜采惊讶:“你的意思是,你成真仙了,也不会理我,不会告诉我你有什么手段?太残忍了吧。”
张也宁一滞。
他不说话,但眉目间的霜冷,却渐缓许多。
姜采这才微笑:“何必生气?”
张也宁:“我没有生气。”
姜采自说自话:“我和前世的你也没有什么缘分,只是随口说一说罢了。我认识的,相处的,一直是现在的你罢了。前世的姜采……早就陨灭了。那时她没有成仙,三天之间,她是无法感应到我的。
“只能让张也宁出手救她……她太弱了。”
她低下头,手捂住脸,埋于膝间:“竟将人害到那一步。”
张也宁的气息俯过来,他迟疑间,将手按于她后背,轻轻拍两下。
姜采冷冰冰:“我没有哭。”
张也宁:“知道,我手贱罢了。”
姜采:“……”
张也宁转移话题,问道:“你是不是想再见他一面?”
姜采从膝间抬脸,望着他。
她以为张也宁会说“我帮你”之类的话。
谁知他说:“那你就好好修行,成为真仙。一旦成真仙,三天互相感应。你便能见到他了。你爱不爱他,恨不恨他,你自己去吧。”
姜采:“……”
她眼神变得极为微妙。
她不知他是出于什么缘故说这种话,但是他三句不离前世,动不动“你爱他”,真让她觉得……她知道不可能,但她还是觉得,张也宁微微有些不高兴。
她正要说什么,张也宁道:“有人来了。”
姜采无言:“……你找的破地儿。”
张也宁面色微不自在,侧过脸不搭理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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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来的男女修士,姜采和张也宁都不认识。当是小门派的小修士,来三河川看热闹。
比起大门派的修士有一堆规则要守,小门派的修士便没什么忌讳。张也宁和姜采坐在矮灌木后,见那道河流边,那对男女说了几句话后,就情不自禁地亲到了一起,忘我万分。
姜采沉默。
张也宁亦沉默。
二人冷漠地观望许久,见那对有情男女依然没有离开的意思。这般深夜大雪,雪飘落在河流之上、地表树上,大约都让人觉得很有气氛,适合谈情说爱。
却让暗处的张也宁和姜采无话可说。
好一会儿,姜采觉得她和张也宁一直这么尴尬地坐着,看别人亲来亲去,也不是法子。那对男女忘情至极,一时半会也不会离开,她总不能和张也宁就这般干坐着看吧?
她悄悄别过脸,看旁边的张也宁。
他有感应一般,侧过脸来望向她。
姜采干咳一声。她见那对男女亲吻都没有什么太大感觉,却是他目光望来,星河一般灼而亮,就让她心中生起些别扭感。
她用传音入密的手段,和他说只有彼此能够听到的话。她的话干干的:“他们似乎很相爱。”
张也宁心不在焉:“大约吧。”
姜采低头片刻,没话找话:“你不容易生情吧?”
张也宁眉心一跳。
他目光变锐,冰冷刺去。她竟在笑:“因为你是先天道体。放心,我不嘲笑你,我也不容易生情。就像现在,我看他们卿卿我我,我心中……也没多大感觉。
“我呀,我觉得我是过不了无悔情劫了。”
张也宁沉默许久。
他问:“你是想向我借‘太上忘情篇’,蒙蔽天道,掠过无悔情劫,从而成仙么?”
姜采:“……”
张也宁敏锐无比,蹙眉:“你难道不是这个意思?”
姜采干笑两声。她此世一心在为修魔做准备,无悔情劫和她有什么关系,她也许还真的不会去渡了……但是她不能告诉张也宁,张也宁若知道她要修魔,说不定真会动手杀她,以绝后患。
姜采道:“我只是很好奇,不知情从心中生,是什么样的感觉。”
张也宁静了许久,说:“我也不知道。”
姜采:“若是……”
张也宁:“我会告诉你。”
姜采低头,忍住笑。她话没有开口,他便知道她要说什么。
他沉吟,几分不自在:“若你生情……”
姜采手捂心口,认真道:“我会像让你观望道体一般,让你再看一下情生心中,是长的一副什么尊容。”
张也宁瞪她一眼,好气又好笑:“胡说八道。谁要看?”
姜采弯眸。
二人躲在矮灌木后小声说话,聊天。气氛正好,姜采因前世而引起些许的烦躁,都于此间渐渐平复。她说不出原因,也许是张也宁太静,她和他坐在一起,总能受到他的影响,清心静神。
好一会儿后,那对情不自禁的男女好歹没有做出露天宣淫的事,两人急急忙忙地牵手离开。那副火急火燎的样子——
姜采笑:“他们要回去上床了。”
张也宁面无表情,坐姿端正,如同没听到姜采的随口一说。
闲人走后,姜采手持烛台,站了起来。她微振一下,振掉身上落满的雪。她背过身,手持烛台向前迈步,慵懒道:“张道友,我困了,先告辞了。”
张也宁:“等一下。”
姜采便候于原地等他。
她突地感觉到身后气息有变,紧接着,周围光华闪烁,细微的、发着光的灵月虫从身后飞来,飞向她的裙裾,包围向她。她蓦地回身,向身后看去。
一轮皓月于三河川的上空升起。
月下,仙人一般的青年道士长立,自他的方向,无数灵月虫散于空中,与雪竞逐,再一道飞向姜采。烛火照着姜采的面容,灵月虫耀亮姜采的身姿。
姜采仰脸,看到漫天飞雪,漫天荧光小虫。
天上皓月相照,地面银白。手中烛台火光轻轻晃动,她喃喃自语:“烛萤照雪三河川……”
张也宁温声:“我不知情为何物,我也不会生情。但我见过旁人生情,见过旁人如何相爱。人间有萤火虫,在男女相爱时环绕,我见世间女子多喜此景。然姜姑娘不是寻常女子,修真界也没有凡间的萤火虫。
“幸好长阳观有灵月虫与人间小虫相似,幸好我是修士,姑娘家喜欢看的,月光之下,我大约都能造出来。
“我希望姑娘能够生情,能够渡过无悔情劫。若是如此,仙人永寿,似乎……也不那般寂寞了。”
姜采眼中波光闪烁,她失神一样,情不自禁地向前一步。手中烛火摇晃一下,照着她的眼睛,盘旋于她裙上的灵月虫受惊飞起,星星点点的光火之中,姜采回过了神。
她心中涟漪波动,血液似在燃烧。她想要做些什么,可是她只会舞刀弄枪,她什么也不会做。
良久,姜采微微一笑。
张也宁并不笑。
他本不是爱笑的人,少年重明的笑容粲然,终究不过是一重伪装罢了。
姜采静静地手持烛台,望着张也宁。张也宁背过身,这次换他先走。只是临别前,他又想起一事,忽然问道:
“你在人间历劫时,曾于月下说,你有未婚夫。那时你说的,是赵长陵赵师弟么?”
姜采也已背过身走自己的路,听到他的问题,她静许久。
二人背对着,若远若近。情之一字,总归有迹可循。
她没有骗他,回答:“是你。”
夜间寺庙钟声沉缓响彻,月影缓缓摇荡。飞雪萤火之下,张也宁蓦地转身,看向姜采。
第32章 姜采等人留滞于三河……
姜采等人留滞于三河川期间, 长阳观中,迎来了贵客。
乃是剑元宫的天龙长老,玉无涯。
她此番前来长阳观, 当是代表剑元宫, 与长阳观商量联姻之事。
随着这些年剑元宫的弟子们纷纷出头,两大仙门早有联姻的打算,只是一直在犹豫派谁做这联姻对象。原本双方属意对象乃是赵长陵, 让赵长陵“嫁”去剑元宫也无妨。
然而长阳观的掌教青叶君舍不得自己培养弟子许久,最后弟子沦为他人附庸。一番操作之下, 两家将联姻对象换成了张也宁与姜采。这一来,双方都心照不宣:
只是定下亲事而已。
完不完婚再说。
毕竟长阳观不可能让自己门派的准真仙送去剑元宫和亲,剑元宫也不可能舍弃自己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天才弟子,给长阳观做嫁衣。若是这两人情深义重难舍难分,两家长辈未免难做;但幸好,这两人都是先天道体, 看似不会有什么儿女情长的模样。
如此定亲, 双方皆满意。
“长老, 您这边请, ”长阳观的小道童为客人引路,不时偷偷瞧一眼这位女长老身后那眼尾有花瓣状妖纹的白肤少年, “修士们如今都还在三河川, 他们已经从‘三千念’中出来, 不日即将返回长阳观。长老这几日, 在观中随意逛逛,等候几日便好。”
天龙君玉无涯闻言,只是温柔地笑一笑。她身披长裘,神色憔悴, 面容过白,一身清骨雅致间,也透着很多羸弱。
她看着这般柔弱无力,让小道童心里嘀咕:这怎么会是一个很厉害的剑修呢?可这位,是不群君的师父啊。
道童讨好玉无涯:“您的弟子不群君,在三千念中与我家张师兄一道历练的。听说他二人是最快出来的,想来从三千念中得到了不少好处。”
玉无涯柔声叹:“阿采总是这般争强好胜,不屈居人下。”
道童干笑一声。
一会儿,有人唤这位道童,吩咐他一些事。道童为难地看向玉无涯,玉无涯摆摆手,示意他忙去吧,自己这边不用太操心。
玉无涯微微笑:“长阳观这边,我也来过许多次,不会走错路,进入你们家禁地的,放心。”
道童连忙:“天龙君说的哪里话?您与我家永秋君是旧年老友,长阳观没有您不能去的地方。”
玉无涯敷衍地笑一下。
道童离开后,身后一直装着乖巧的贺兰图向前一跳,把怀中变幻出来的小暖炉塞给她:“师父,您怕冷,您快暖暖手吧?”
玉无涯淡淡瞥他一眼,轻笑中带三分揶揄与不容置疑的威仪:“嗯?”
——哪门子“师父”?
贺兰图雪白脸颊涨红,却厚着脸皮:“弟子、弟子一时口快说错了,但是弟子心里将您当做师父的。”
玉无涯伸手接过暖炉,冰凉玉手在他发间揉一揉,小妖怪心间荡漾时,听她柔声:“胡搅蛮缠可是当不了我的徒儿的。我年纪大了,已经不收弟子了。”
贺兰图睁大眼:“哪里?师父您看上去还这般年轻,青春美貌,如、如花似玉……”
他在人间时学了很多话,一股脑用来夸面前女子。只是在对方凝视下,他声音越来越低,也发觉自己用这些俗词形容面前女子,太不合适了。
他最后置气一般憋出一句:“为什么不收我啊?您总要有个标准吧?哪怕说我练剑天赋太差,达不到您的标准也行……”
他扬起巴掌一般的小脸,天真无邪地瞪圆眼睛。小妖怪淡金色的瞳孔映在日光下,璀璨生辉,流连万分。
这世间之妖,总是比人族更为美貌。因为在他们修炼成人形之前,他们无数次幻想自己的人形,无数次雕琢自己的容貌。他们想了那么多年,最后幻化成人形后,便往往会长成自己最喜欢、最完美的模样。
玉无涯忍俊不禁,想这小妖怪,必然是一个爱臭美的小孩童。
贺兰图见她笑,脸更红了。他嘟囔:“还是您嫌我太老了?我虽然活了一万年,但是……”
玉无涯柔声:“你虽然已存在了一万年,但是金鼎龟的寿数与人族不同。在你们的寿数中,你还是个孩子呢……”
贺兰图:“不是孩子,是少年!很快就成年了……你、你再等我一两千年就是。”
玉无涯叹:“而我已经太老了。这红尘万载,我已看得太久了……”
贺兰图不解,只好抿唇跟上她的步伐。但他一会儿忍不住伸手帮前面的女子理一理被风吹乱的发丝,一会儿低头整理那人的衣襟。他忙碌无比,还用眼神吓唬想凑过来的寻常修士——
师父已经很累了,谁也别来打扰师父了。
玉无涯与贺兰图温声:“此次带你来长阳观,也是想让你多见识见识大门派的风采。你是唯一的金鼎龟……”
贺兰图沮丧:“那你们也不能只把我当吉祥物参观吧……”
玉无涯一愣,噗嗤笑一声。也不知是她这些年过得太冷清太随意了,还是这小妖怪当真有趣。她被他稚嫩的语气逗笑,心神略微恍惚。忽而一瞬,她周身气势一凝,刹那间如剑即将出鞘,寒厉万分。
玉无涯侧过脸,向自己身旁一个方向看去。
长阳观中依然清静无比,道童们依然各忙各的,弟子们聊天的聊天、修炼的修炼,谁也没有发现,一着竹月色道袍的飘逸身影落了地,大袖飞起如皱。
这人隐了形,因实力太强,他慢悠悠从诸人身边走过时,谁也没有察觉。
这人是从三河川归来的永秋君。
他行走间,微有所觉,侧过脸时,正看到玉无涯,与她身后跟着的喋喋不休的少年。隔着虚空与幻形,永秋君目光与玉无涯无声对上一瞬,他对对方点头致意,玉无涯移开了目光。
贺兰图正仰头看着天上风云,背诵自己从人间学到的诗词,又转头兴奋:“我念的对不对?啊……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