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亲眼见到她,也没有亲耳听她承认,已经有了别的男人,更何况,即便她有别的男人,那又如何?他抢过她一次,就能再抢第二次,她是他的阿拂,天涯海角,生生世世,都只能是他的,她不能不要他!
萧洵微微俯身,人马几乎一体,劈开初夏的熏风,向着大道尽头狂奔而去。
……
越州距离复京将近两千里,因为带着崔拂和瑟瑟,夏舜走得并不快,到第三天时,也只走了一多半路程,看看就要日落,独孤逊提前赶去前面安排住处,夏舜望着他的背影,向崔拂说道:“我过来这一趟,最辛苦的,就是士英。”
崔拂点头道:“独孤司徒有粗有细,事事都安排得妥当,阿兄有他相助,真是福气。”
“若不是碍着这君臣的身份,我其实更应该叫他一声大哥。”夏舜感叹道,“阿耶薨逝时,我也只有七岁,从那时候起士英就陪在我身边,处处帮衬,后面形势紧张,他为了打探严氏的动向,不惜自污,投靠严士开,那几年里,独孤家都以为他已变节,许多亲眷都与他断绝了来往,可士英从没有抱怨过一句,再后面我在秣城遇险,也是他拼死救我出来,还险些被严士开发现,丢了性命。”
“独孤司徒如此相待,也无愧阿兄叫他一声大哥,”崔拂向他拱手一礼,“妹妹恭贺阿兄得此忠臣良将。”
夏舜笑起来:“不仅是我,连你也该好好谢谢他,当初在会昌是他认出了你,这次也是他找到了你,不然我们兄妹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团聚,等回到复京,你须得做东设宴,亲手敬他几杯酒,替我向他道谢!”
“好,”崔拂含笑说道,“都听阿兄的。”
“阿娘,阿舅,”瑟瑟在她怀里抬头,满脸好奇,“你们在说谁呀?”
“说你独孤伯伯呢,”夏舜摸摸她的小脸蛋,“等回了家,你阿娘要请独孤伯伯吃饭,到时候瑟瑟也陪着一道,好不好?”
“好,”瑟瑟毫不迟疑地答应,“上次我请独孤伯伯吃黄瓜,独孤伯伯说很好吃,阿舅,这次也别忘了黄瓜呀!”
夏舜大笑起来:“好,没问题!”
崔拂笑出了声。瑟瑟胆大不认生,跟谁都能玩到一块儿,独孤逊耐心温和,总肯抽出时间陪她玩耍,在越州时与她一道挖“鱼塘”,这些天带她骑马,每到一处又给她讲当地的风土传说,瑟瑟得了趣味,跟他一天比一天亲密,早起吃饭时,李五还半开玩笑地说道,瑟瑟有了伯伯,连阿舅都不要了。
也不知道他一个武将,生的又是儿子,怎么这么擅长跟小女孩子相处呢?
瑟瑟伸着小脑袋往车外张望:“独孤伯伯什么时候回来呀?我想跟他一道骑马了。”
“来,阿舅带你骑。”夏舜叫了停车,跟着抱起瑟瑟换乘马匹,把缰绳交到她手里,“瑟瑟拿着,阿舅今天教你怎么控制方向。”
崔拂连忙也下了车,殷殷叮嘱:“瑟瑟不要怕,听阿舅的就行!”
马儿慢跑起来,瑟瑟抓着缰绳,紧张着不敢回头,只高声答应:“我知道了!”
马儿越走越远,瑟瑟渐渐熟练,左拉右扯操控得自如,她本来就胆大,况且又有夏舜在后面抱着,于是向马肚子上踢了一脚,娇叱道:“驾!”
马儿立刻小跑起来,瑟瑟的笑声随风传得老远,崔拂不远不近跟在后面,就见迎面一骑来得飞快,独孤逊回来了。
他迎着瑟瑟走过,停下来笑着赞道:“瑟瑟很厉害呀!”
“是呀!”瑟瑟一脸骄傲,“阿舅教得好,独孤伯伯教得也好,所以瑟瑟就很厉害!”
说得所有人都大笑起来,笑声中独孤逊迎着崔拂奔来,跟在她身后半个马身的距离:“住处已经收拾好了,再有两刻钟就过去休息吧。”
崔拂含笑说道:“辛苦你了。”
“我倒没什么,不过陛下过来的时候着急,两千里路不到两天就走完,应当是从没有合过眼,”独孤逊道,“陛下一直有失眠的老毛病,这几天我留神看着,似乎一直没缓过来,眼睛都眍?下去了,今天早点睡,缓一缓,或许能好点。”
崔拂抬眼看他,怪道方才夏舜说他该叫他一声大哥,这几天夏舜心情愉悦,时时说笑走动,连她这个做妹妹的都发现他没睡好,偏是独孤逊留意到了,不由得叹道:“方才阿兄跟我说,该叫司徒一声大哥的。”
独孤逊低头,有些疑惑:“这是从何说起?”
“有感而发吧,”崔拂道,“我与阿兄分开太久,许多事情都不知道,司徒可否跟我说说,他爱吃什么,爱玩什么?平时有什么习惯?或者这一路上衣食住行需要留心什么也行。”
独孤逊笑起来:“殿下既然问起来,我也正想说,别的都还罢了,千万看好了瑟瑟的糖果子,别让陛下发现了。”
崔拂没听懂:“什么?”
“牙,”独孤逊笑着在左颊上点了下,“陛下这边有几颗牙总是疼,大夫说该忌口,不能吃甜食,偏偏陛下最爱吃甜,什么蔗浆酥酪,或是透花糍、甜毕罗之类的,看见了就忍不住要吃,群臣为此多次进谏,陛下便藏起来偷偷吃,上次把一块玉露团藏在书箱里给忘了,结果招来一大窝蚂蚁,整个御书房清扫了许多遍,到现在还时不时有蚂蚁出来。”
崔拂笑出了声,一本正经地点头:“好,我跟瑟瑟说一声,要把她的糖果都藏好,千万别被阿兄找到了。”
独孤逊也笑,边笑边叹气:“除了这点,陛下几乎没有任何喜好,每日里除了公事还是公事,从不做无谓的消遣,也只有殿下回来这几天里,陛下每天陪着殿下和瑟瑟,比起平日里还算松快些。”
崔拂眼圈有点热,国仇家仇压在肩上,这些年,阿兄肯定很不好过吧?她却蹉跎到如今才能回来陪伴阿兄。低声道:“这些年里辛苦了阿兄,也辛苦司徒一直追随相助。”
“殿下言重了,臣职责所在,敢不尽心?”独孤逊正色说道。
他一口一个殿下,崔拂有些不习惯:“司徒不必见外,司徒与我阿兄情同手足,那么以后也随着我阿兄,叫我阿鸾吧!”
“臣不敢当!”独孤逊拱手行礼,再抬头时,神色悠远,“臣早年丧母,入东宫为侍从时年纪尚轻,先皇后对臣多有照拂,深恩实不敢忘,便是为陛下粉身碎骨,也难报答一二。”
他说的,是她的母亲,崔拂悠然神往:“我阿娘,是怎么样的模样性情?”
“殿下的模样与先皇后像足十分,所以当初在会昌,臣一眼就认了出来。”独孤逊看着她,又似透过她看着曾经的殇太子妃,“至于性情,臣不敢妄加评说,不过比起先皇后,殿下的心志似乎更为坚韧。”
远处传来笑语声声,瑟瑟和夏舜拨马返回,瑟瑟老远便向他们招手:“阿娘,伯伯,快看我骑的好不好!”
她一手抓着缰绳,一手拿着马鞭,小小地抽了一下,马儿轻快地向前跑来,崔拂催马迎上前,片刻前的感伤消失了一大半,虽然前半生坎坷蹉跎,但她找到了阿兄,她还有瑟瑟,老天待她,终归还是不薄。
两刻钟后,驾辇在驿站停住,扈从的军士忙着安营扎寨,崔拂带着瑟瑟正在院里散步,就见斥候一路飞跑着往前面夏舜的住处去了,瑟瑟好奇地问道:“阿娘,他是谁呀,是去找阿舅的吗?”
“他是斥候,哨探军情的。”崔拂望着那人的背影,有些忧心,来得这么急,出了什么事?
前院,斥候急急禀奏:“启禀陛下,萧洵追过来了!”
啪,夏舜重重拍了书案:“这么多人,怎么让他过来的?”
“他应当是走了隐秘的捷径,臣罪该万死,先前并未发觉,”斥候大着胆子答道,“不过陛下,他只有一个人。”
一个人?夏舜抬眉,半晌,冷笑一声:“找死!”
摆手令斥候退下,恨怒之中,又觉得荒唐:“一个人来?他以为朕不会杀他么!”
独孤逊沉吟着:“他只身前来,应当还是想见长公主。”
“做梦,”夏舜冷声道,“这辈子他休想再靠近阿鸾一步!”
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男人的嘶吼,回荡在逐渐暗下来的天幕中,似一匹受伤的孤狼:“阿拂!”
第40章 夫君
阿拂, 阿拂!一声接着一声,回荡在暗下来的夜色中,如同受伤的孤狼独自长啸, 崔拂怔怔地站着,萧洵来了, 不管她怎么拒绝, 他到底还是来了。
一刹那间千回百转,无数从前的场景从眼前划过, 他笑着在耳边叫她阿拂,呼出来的热气扑在她耳朵上, 又痒又热。他神色狠戾,禁锢她羞辱她,却又温存地叫她,我的阿拂。他眉心里生出细细的皱纹, 他吻着她, 涩涩问她,为什么不要我?
一眨眼间, 六年过去了,在一起的时间屈指可数, 欢愉的时候更是稀少,可他却像一颗钉子, 死死扎在她心上,便是她想遗忘,他也不给她任何机会。
手被摇了摇,瑟瑟抬头看她:“阿娘,是谁在叫?”
崔拂沉沉地吐着气,哑着嗓子:“阿娘也不知道。”
“听起来好像很伤心, ”大眼睛里蒙着一层雾气,瑟瑟的声音软软的,“瑟瑟也有点难过。”
崔拂伸手捂住她的耳朵:“那就别听了。”
“殿下,”独孤逊走过来,“那人来了,臣出去看看。”
崔拂想说点什么,到底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中抱起瑟瑟,转身进了屋。
营寨之外,大夏士兵严阵以待,乌骓不安地来回走动,萧洵却混若无人,又一次放声长呼:“阿拂!”
阿拂,阿拂……四周山色幽暗,回音袅袅,却始终没有人回应他。
满心的期待再一次落空,萧洵强行掐断胸中翻涌的酸涩,再次大呼:“阿拂!”
阵列突然从中分开,独孤逊催马奔出来,脸色沉肃:“萧洵。”
“她呢?”萧洵勒马,“我要见她!”
耳边传来一声冷哼,独孤逊字字清楚:“萧洵,你自以为多情,却不知你种种行径,只会让她难堪蒙羞!”
让她难堪蒙羞吗?萧洵扯了扯嘴角,想笑,最终僵成一个生硬的角度,他好像总是让人蒙羞,先有慧妃,现在是她。
可她不是慧妃,他可以视慧妃如路人,却无法承受失去她。铮一声拔刀:“让开,我要见她!”
“休想!”独孤逊立刻抽出腰间铁锏。
萧洵催马冲来,独孤逊立刻准备应敌,电光石火之间,乌骓却突然转头,奔向阵列边缘,独孤逊还没反应过来,萧洵突然从马背上探身伸手,众军惊呼声中,骤然抓住队中一人,甩手向马背上一扔。
不好,是要抓人打探消息!独孤逊疾奔向前,还未到时手中铁锏便已挥出,萧洵听见风声却没有回头,反手挥出一刀,独孤逊正要招架,萧洵却骤然冲向侧面,抓起附近的大夏士兵接二连三向他掷过来,独孤逊既然不想伤到自己的部下,行动时不免束手束脚,蹉跎之时,乌骓去势如风,眨眼间冲进丘陵的阴影中,失去了踪迹。
独孤逊勒马站住,紧锁眉头。萧洵来去自由,必然对这一带的地形极为熟悉,可这里分明是大夏境界,那就是说,萧洵应当早就命人勘察过此地,但这次崔拂还朝只是偶然,萧洵不可能未卜先知,那就只可能是,萧洵早就准备攻入大夏,并为此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此人多年来所向披靡,战无不胜,果然不是没有原因,大夏有此敌手,实在棘手。
独孤逊沉声道:“各军自检,少了几人?”
军队自有编伍,不多时报上来:“报司徒,总共少了两人!”
少了两个,多半是被萧洵掳去,借此打探崔拂的消息,此人悍勇中又有心机,委实防不胜防。
独孤逊慢慢收起铁锏,若是被萧洵一直跟着,这一路下来,不知又有多少关防布置落在他眼中,将来两国交战之时,便都是致命的弱点。
沉声吩咐:“右军十人一队,搜索萧洵,只要活的!”
夜色越发浓重,驿站侧旁无数丘陵绵延起伏,高高低低的树木长满山坳,萧洵一手一个拽下那两名大夏士兵,又将乌骓马撒出去吃草,随即在黑暗中打了三声呼哨。
灌木丛中人影一动,随他同来的几员偏将悄无声息地走出来,走在最前面的吴潜低声道:“附近地势都已探查过,与先前所得的情报差别不大。”
萧洵将手中人往地上一扔,跟着一脚踩住,拔出环首刀:“说,崔拂是不是在夏舜手里?”
那名大夏士兵咬着牙,只是不肯开口,萧洵随即踩住另一人,冷冷道:“听好了,从现在起我来问问题,你们两个谁说的慢,便是一刀。”
他压低了声音:“夏舜是不是从越州接了一个女子出来?”
两个士兵都不做声,冷光一闪,环首刀劈在一人肩上,鲜血喷了另一人满脸,那人魂飞魄散,抢着说道:“是,是!”
“很好,”萧洵拔刀,压在他脖颈上,“第二个问题,那女子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不知道!”刀锋割破皮肤,那人怕得发抖,“我只是个小兵,连看都不曾看见过,都是听别人说的!”
“第三个问题,”萧洵继续追问,“夏舜如何对待那女子?”
“我不知道,不过外跑听人说过,皇帝陛下一直跟她一起坐车,好像对她很好!”
一起坐车,对她很好?萧洵心里似被毒蛇咬了一口,虽然明知道夏舜是她亲眷的可能性更大,却还是因为嫉妒红了眼:“第四个问题,夏舜跟她什么关系?”
“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士兵带着哭腔,“我只是个小兵,根本凑不到前面去,我连看都不曾看见过皇帝陛下!”
“你呢?”萧洵向先前那人又是一刀,“你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