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秋高气爽,暗风吹乱学子心,不知不觉日头就到了正中,一声锣鼓乍然响起,便有京兆尹的捕快前来清场,“金榜即刻就到,让路!让路!让出一条道来!”
学子小厮随从们赶紧听话的分开一条路容御龙卫通过,先是两个御龙卫在红墙上刷上浆糊,随即便有撑开金榜的两个御龙卫把金榜小心翼翼的贴了上去。
以贡院大门为界,左边一副金榜,右边一副金榜,才刚贴好御龙卫们就被挤的没地儿站,费尽千辛万苦挤出来后,红缨帽歪了,鞋儿也掉了一只,十分狼狈。
但今日是儒生们的大日子,平日高不可攀的御龙卫们也就不和这些穷措大们一般见识了。
闹哄哄,你方看完没找到自己不敢相信,恨不能趴在金榜上一个字一个字再看千百遍,可后面的人不答应,一听见前头的哭声后头的人一把把前头人拽开自己就挤了上去。
榜上有名的喜极而泣,代替自家公子看榜的立马大声欢呼。
“中了,中了,我家公子中了!”
“中了中了,许公子高中解元,段公子屈居第二!”
身材瘦小的石阡从人群中挤出来就哈哈大笑,大声呼喊。
乡试第一为解元,顷刻间所有容光都聚集在了金榜榜首“许文华”这三个字上,随后有人喊出许文华的名字,紧接着不认识许文华的都打听许文华是谁,认识许文华的就都聚集在了彩棚外头。
随着石阡带来了确切高中的消息,许文华和段子杰都激动的站了起来,站在书桌后头的许莲儿更是喜极而泣。
段子杰一撩白色襕衫,“噗通”一声就给漾漾跪下了,“叩谢老师教导之恩!”
许文华脸色有些红,一咬牙也跪下了,嘴里虽没说什么,倒是诚心给漾漾磕了个头。
今日特意梳了个端庄的发髻,端坐玫瑰椅上的漾漾,放下红烧鸡腿,直起身子,肃然道:“你们两个是我教导过的最差的两个,天赋平平,不过胜在勤奋罢了,今日不过才中了乡试,文华子杰,区区乡试第一第二,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段子杰连忙道:“谨遵老师教诲。”
许文华沉了沉心,敬服道:“谨遵老师教诲。”
漾漾点点头,重新拿起红烧鸡腿啃了一口,“总归也是一件喜事,今日特允你二人放纵一日,来来来吃肉。”
围观之众早已哗然,便有那和段子杰相熟的问,“段子杰,你俩果然是经过这位夫人教导点拨才高中的?”
段子杰毫不犹豫的点头,大声道:“是,一则是遵从了夫人严厉的教导,二则是夫人给的两本秘籍,我俩是看了这两本秘籍才能高中的。”
“什么秘籍?!”
“子杰,我是你邻居的二舅的儿子啊,你可不能跟我藏私。”
许文华也被落榜学子们围住了,逼问他是什么秘籍,许文华有些脸红,这时石阡一把把盖在长桌上的红布掀开,往桌子上一站就笑道:“大家安静,想知道让许段二位公子高中的秘籍是什么吗,那就听我说,就是由我们凌阁老亲自编撰的《三年科举两年模拟》《历年科举三鼎甲时文解析集》!”
凌御的名头一出,不需石阡再啰嗦,学子们一拥而上就开抢了。
石阡赶忙道:“一本十两,两本十五两,付钱您拿走!不许偷不许抢,人人都有啊!”
那些因落榜想不开想跳碧水河的,一听有高中秘籍就都改了死志,纷纷跑来抢夺秘籍。
“我的,那是我的!”
“不许抢,一人两本!”
瞅着这比清仓大甩卖还要热闹的情景,听着咚咚咚银块落尽钱箱子的美妙声音,漾漾被手在后慢悠悠踱出了彩棚,脸上笑容比秋阳还灿烂几分。
“漾漾,你怎么在这里?”
兰登科满脸笑容的朝漾漾跑来,激动的道:“漾漾,哥哥中了,第十五名!”
漾漾有些茫然,转瞬想起来了,对,兰漾漾确实有个哥哥,呃,是的,你在这个小世界不是天生地养的神兽,你是有亲人的兰漾漾。
漾漾立马咧嘴笑,“哥哥恭喜你呀。”
“同喜同喜。”
“漾漾,我看见了,张君澜也中了,比我考得好,考了第三,老天爷真是瞎了眼怎么让这种无品的人考那么好,哼。”
“学问的好坏和人品没关系呀。”漾漾忙问兰登科,“凌御让你去找那个什么子,你找到了?”
兰登科激动的道:“找到了,多亏了妹夫的推荐信,丹阳子老先生原本瞧我笨拙不愿意教我,后来老先生看了推荐信就让我去湖边钓鱼,说那湖中有一条他养育多年的金鲤,只要我把金鲤鱼钓上来就收我做关门弟子,我就老老实实坐湖边钓鱼,谁知那金鲤一钓就上来,想来平日丹阳子老先生是时常这样钓着玩的,老先生就把我收下了,师妹也极温柔的,常常做好吃的鱼给我。”
漾漾气愤,“才不是他那封推荐信的功劳,人家丹阳子原本就是为难你的,你是因为有我给你的貔貅木雕才解了这刁难,笨蛋。”
兰登科愕然,随即笑哄道:“是是是,都是妹妹那貔貅木雕的功劳。”
“漾漾。”
漾漾和兰登科一同回头看去,见是张君澜,兰登科就冷哼道:“妹妹,咱们走吧。”
穿着士子白襕衫的张君澜急忙往前走两步拦在前头,低声问询,“你还好吗?”
漾漾推开挡在前头的兰登科笑道:“我可好了,你好吗,哥哥说你得中乡试第三,恭喜你得偿所愿。”
兰登科怕漾漾伤心,说多了又勾起昔日旧情来,连忙拉着漾漾走开了。
张君澜望着漾漾离去的倩影失神片刻,随即眼神坚定,抬脚就要走,猛然一个姑娘就撞进了怀里,顿时桂香盈鼻。
“对不起。”姑娘连忙致歉。
“姑娘没事吧?”
姑娘摇头轻笑,“我是北平王妃身边的大丫头,我叫莲房,奉命在此为我们王爷寻一个擅写诗词,能填词作曲的清客,听闻公子得中金榜第三,不知公子可愿意来我们北平王府做清客?”
张君澜心念一动,含笑道:“固所愿也,不敢请尔。”
……
一场秋雨过后,枫叶山中的枫叶越发红艳了,一棵大枫树底下,一个头戴斗笠的老翁正在垂钓,嘴里嘀嘀咕咕着什么,“这湖里竟然真有金鲤鱼,为何那笨小子每钓必有,老夫枯坐半夜连咬钩的草鱼也无?怪哉怪哉,莫非那小子天生气运好?”
“老翁可是丹阳子吗?”
“丹阳子是谁,不认识。”老翁重新弄好鱼饵把鱼钩甩进碧波荡漾的湖水里,没好气的道。
“在下盛国公谢淳仁,请老先生批命。”
“批命你找道士和尚去,这里只有撒尿淋湿鞋子的臭老头。”
谢淳仁笑道:“此话说来您定然就是把《易经》精研透了的丹阳子了。”
“何人敢说精研透了《易经》国公爷您找谁去。”
“老人家,我想算算自己何时死。”
丹阳子冷笑,“你做了什么让你觉得头悬利剑?”
谢淳仁自嘲:“我谢淳仁做了什么,朝中上下无人不知,老先生明知故问了。”
丹阳子猛的一提鱼竿钓出一只大王八,解下来后放进身畔的木盆,淡淡道:“我不知道,你自己才知道。”
谢淳仁苦笑道:“这些年,我为善不为人知,我做了许多善事还不能改命吗?”
谢淳仁加重“许多善事”四个字。
丹阳子淡淡道:“种什么因得什么果,你曾种下恶因必然要收恶果,才做了点善事就想抵消过去种下的恶因,抱着抵消恶因的心去种善果,你这善也是伪善罢了。”
谢淳仁绝望的问道:“善也分真和伪吗?”
“善事就是善事,没有真伪之分,但是人心却有。”
就在这时丹阳子又钓上来一只王八,气的老头大骂晦气,再度填饵重钓。
“你这个人必将死于非命!”
谢淳仁哭道:“他种下的善因太多了,所以必将结出很多知恩图报的善果,和他相比,我不如,所以我必将死于非命是吗?”
第037章 保媒拉纤
西北风呼呼的吹, 吹的从凌氏田庄里窜上天的十股黑烟聚了又散,散了又聚。
入秋了,草木逐渐变得枯黄, 一辆拉着用失蜡浇铸法制作的玻璃工艺品的马车从田庄里行驶了出来,上了官道, 慢腾腾的往京城而去。
坐在前头车板上, 嘴里叼着甜草根的凌四水嫌慢,跳下车用自己的两条腿跑跑跳跳的先一步到了府门口,进门就大呼小叫, “石哥,成了!玻璃和镜子都制成了!”
彼时石阡正坐在账房里盘账, 乍然听闻只觉一股热流从脚底心直冲天灵盖, 急忙起身就往外跑, 迈门槛时差点被绊倒, “四水, 我在这儿,真成了?”
凌四水寻声跑来,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精致的玻璃兔子,咧嘴笑道:“石哥你看, 这是大师傅给我做的生肖!”
石阡一把拿到手里, 对着日光翻来覆去的瞧就已经欢喜的不行了。
“石哥, 咱们赶紧禀报给夫人知道吧,后头一车宝贝再有一个时辰爬也爬到了。”
石阡把玻璃兔子还给凌四水, 笑着道:“你今日来的不巧, 夫人应邀往颍川侯府打麻将去了,不过,你的功劳跑不了, 如今你竟也能担得起事儿了,你三个哥哥若知道都得高兴的合不拢嘴凌四水顿时掐腰狂笑,“我凌四水也一鸣惊人了,再也不是让哥哥们嫌弃的小孩子了。”
……
颍川侯府,后花园暖亭中,冯昙云、漾漾、还有繁国公府的两位嫡小姐寇云瑶寇灵瑶分坐四方洗牌,冯昙云笑对漾漾道:“我若不说是找你打麻将的,你定然不来,今儿我生辰我最大,我不管你们都要听我的,陪我好好玩耍一日,天不黑不许走,镇日在家不是学女红针黹就是学规矩,我都要烦死了。”
漾漾码好象牙麻将,环臂抱胸,笑眯眯的看着寇氏姐妹,“昙云,这两位国公府小姐可是你的好友,若是,我就手下留点情。”
冯昙云笑道:“除了你,云瑶灵瑶就是我最好的手帕交了,云瑶灵瑶都好,只你不好,阁老夫人架子摆的大,我得上赶着你,热脸贴你的冷屁股你才想得起我来,哼。”
漾漾嘿笑,“我懒嘛。”
云瑶灵瑶姐妹见漾漾把自己“懒”说的这么理直气壮,禁不住都掩唇轻笑。
冯昙云连忙道:“我可告诉你们俩,她这人逢赌必赢,最可恨她还心黑手狠不认人,上回,不对,上上回,也可能上上上回,反正我也记不清了,她把我的银丝肚兜都赢了去呢,你们说她可恨不可恨,无情不无情。”
双瑶姐妹顿时都笑的不行了。
漾漾笑嘻嘻道:“你俩可也有银丝肚兜?”
寇云瑶羞红脸啐了漾漾一口,灵瑶眨巴着水杏眼盯着漾漾看,兴趣盎然。
正在这时,颍川侯夫人跟前的大丫头引了一个人来,惹得冯昙云登时就沉了脸,一把推倒了自己跟前的麻将。
“你来做什么,两日前我可是已经坚定的拒绝嫁给北平王为侧妃了。”
做了未出嫁小姐打扮的谢玉仙笑道:“表妹,我有话和你说,咱们择选个清净地方如何?”
冯昙云冷笑,“我冯昙云事无不可对人言,这里坐着的都是我好友,你有什么话想说就说吧。”
“见过王妃。”双瑶姐妹连忙起身行礼。
谢玉仙柔声道:“不要多礼,我今日是以盛国公府小姐的身份来为冯表妹庆祝生辰的。”
漾漾从一旁海棠攒盒里抓来一把瓜子,咔咔嗑起来。
谢玉仙瞅了漾漾一眼,微蹙了蹙黛眉,转瞬又笑起来,从侍女莲房手里接过一个红檀小匣子,“这里头是我为表妹精挑细选的一对玉玲珑金耳环,祝表妹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谢玉仙,你的东西我不要,更别一口一个表妹叫的那么亲,细细算起来四公二十四侯哪一家没联过姻,我正经表姐还一大串呢,你搁这儿充什么正经亲戚。今儿我生辰,不想动怒,劳烦您赶紧走吧。”冯昙云冷冷道。
谢玉仙叹息道:“先前你对王爷那样情深……”
冯昙云即刻打断谢玉仙,“什么情深海深的,先前不过是我糊涂了,今儿就和你说透了吧。
道经有云,西方卫罗国蓄有一只灵凤,能化人形。王有长女,字曰配瑛,十分怜爱这只凤凰。①数年之后,王女忽而有胎,王觉得古怪,怒而斩下凤头,埋于长林丘中。王女伤心不已,不久之后,诞下一名女婴,女婴落地能言,反而很得王的喜爱。那以后许多年,王女一直郁郁寡欢,某日天降大雪,王女因为思忆灵凤,来到长林丘中,唱起歌来,或许是歌声太过悲戚,感动了天地,灵凤竟死而复生,带着王女一同飞入云端……
谢玉仙,这则道经故事你很熟悉吧。”
谢玉仙微微蹙眉,没有言语。
而冯昙云也根本不需要谢玉树的回答,接着道:“北平王十五岁读此道经故事时,为王女灵风的爱情感动,遂在京郊建凤凰台,期盼忠贞不渝,情深似海的情爱,北平王这则逸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那时才十一岁的我恰好也极爱这则道经故事,便觉和王爷是知己了。
如今我已幡然醒悟,在我看来‘忠贞不渝,情深似海’的情爱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王爷如今既娶了你又娶了李檀儿为侧妃,却原来王爷心中的‘忠贞不渝,情深似海’是这样的,和我心中认定的不符,道不同,我如何嫁他,遑论委屈自己去给他做侧妃。”
冯昙云顿了顿,瞅着谢玉仙冷笑,“你倒也贤惠,亲自过来给自己的夫君保媒拉纤的吗?”
羞恼之气顿时上头,致使谢玉仙涨红了脸,“既如此,便是王爷和你无缘了,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