绫把身体向后一歪,然后重重地倒在了地上,她用手支着后脑勺,问道。
“当然,我并没有拒绝的权利。”
“如果你想,你可以拒绝我的废话。”
费奥多尔淡定地回复道:“我不想。”
绫定定地看着他,最后她摇了摇头。
“现在,请你抬起头,费佳。你看到了什么?”
他们一同看向头顶。
“天空?”
“不对!”
绫摆摆手。
“乌云?”
“不对!”
绫没有再期待他的答案了,她公布了答案:“是宇宙。”
“我们看向宇宙,就像透过显微镜看着世界。在天空中,宇宙永远只有天空的宽度,而实际上,我们知道宇宙远比我们想象中的要大,我们看向宇宙,觉得宇宙是移动的,实际上,是人类自身在用颠覆的,旋转的目光看着宇宙。如果把宇宙设想成一个放大的地球,那么人类只是宇宙内最一个微不足道的粒子之一。现在,假设我要出发前往宇宙的中心,是的!”绫顿了顿,她要保持一点可有可无的神秘感,“我将要通过一把小梯子爬往宇宙中心。并且假设宇宙的质量足够大,宇宙中心的时间流逝的足够缓慢,那么,当我最终抵达这个无限大的宇宙的中心时,是否可以看成是我到达了永恒?一个质量到达无限大的物体,时间可以被削弱到静止吗?”
绫被自己这个结论逗笑了,不过她仍认真问道:“费佳,你觉得这是一种荒谬吗?”
“这只是个可爱的想法,不过有点不切实际。”费奥多尔似乎也被她的想法惊讶到了,他笑了一下,然后说道,“如果你想用这些来证明荒谬无处不在的话,莉莲,你大可不必这么大费周章。这个世界上有很多无法解释的悖论,比如薛定谔的猫就是其中之一。”
“那你也是荒谬的,你承认了吗?费佳。”绫拐弯抹角地问道。
“当然。”
“那你承认我是正确了的吗?”
“我并没有说不的理由。”费奥多尔回答道,他回到了他们之前的话题,“不过,我说那些话只是想告诉你,莉莲,将自己割裂开来并不是一个明智的想法,你似乎误解了什么。”
“你能告诉我原因吗?”绫问道,这次,她恢复了理智。
“是谁告诉你,‘书’必须公正的?”费奥多尔说道,他一针见血。
绫蓦地抬起头,看向他。
费奥多尔只是不紧不慢地说道:“连上帝都可以有自己的私欲,在基督升天之前,基督教只属于犹太人。那你为什么要把自己和书区别开来,割裂成两个自我?因为你惧怕自己失去自我,成为他人的工具吗?”
天已经完全亮了,但太阳还没有出现。
费奥多尔捡起一块小石子,随手一扔。这块小石子借力一滚,然后毫无抵抗的坠落深渊,连一点声音都没有。
他一块一块的捡起石头重复这个动作消磨时间。
终于,绫伸出手,止住了他捡石头的举动。
“费佳,你是对的。虽然在你的语气里我听到了一点别的想法,你说这些话也有你的私心吧。不过足够了,我没有报任何希望你会无条件的帮助我。作为报答,我告诉你一个惊喜吧。”
绫说道。
他们的注意力很快被勾走了。
在天和地消失的地方,一缕金色的稻茫正在缓缓冲出被压抑的狭小边界。
绫坐起身来,她伸了伸懒腰,然后集中精神看向了远方的尽头。
“你认为,世界只有一个吗?宇宙也只有一个吗?”
她轻轻地说道,语气无比的温柔。
某种感觉告诉她自己,她的精神正在像火一样烧灼,尽管现在只有残酷的风,带来刺痛的刀刃般的割裂感。
她感觉到自己带着错乱的兴奋,她看向费奥多尔。
他正慢吞吞地站起来,目光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金红色的,仅仅露出一角的太阳。
“是吗?”他说道。
他对绫将要说的话已经有了推测。
“我的答案是,世界并非独一无二的。就像一本童话故事,书里的每一个童话都代表着全新的世界。在今天,平行宇宙仍然只是一个理论,不过我要告诉你,费佳,如果每个世界都是一个气泡状的物体,这些气泡处于不同世界的节点,事实上,在每一个气泡里,都包括着独有的过去和未来,这些气泡交错在一起,组成一个个我们并不了解的时空。因此,在宇宙中,并没有时间的存在,时间只在人类的范畴成为时间②,当我翻开一页书的时候,我意识到自己我正处于现在,而我正在试图窥测过去,改变未来。”
那些太阳的光辉,是镰刀割麦子一样闪烁在刀尖的锋芒,也让她想到了海鸥甩动翅膀时悦动在金色海滩上的碎沫。
太阳缓缓升起了,透过云层,光折射出棱镜般的绚烂光辉。
“这个世界并不特别。”
绫一边注视着太阳,一边说道。
“我们生活在暧昧和欺骗中,因为所有看到的现象,都可以解释为一些化学现象,在显微镜下,我们发现了细小的分子,接着我们发现了一切大的,肉眼可见的东西都可以被分解成更加细小的微粒,是眼睛和光线重塑了我们,带给我们幻觉,也带给我们美的体验。”
“费佳,你仍然期望去改变这一切吗?即使你知道这个世界只是无数个事件里的其中一个可能而已,你并不重要,也改变不了所有的一切。”
绫闭上了眼睛,而光带给她的疼痛仍然残存在视网膜中。
她侧过身看向费奥多尔,他仍然注视着那个巨大光形成的轮廓。
光透过他的瞳孔,在他的眼里进出星星。
“为什么不呢?”费奥多尔说道,“你会因为永恒而接受等待吗?莉莲,事实上,我以为,人的情绪远比宇宙来得复杂。你会知道一片树叶可以吹出一段小调吗?你会了解行星的碰撞也可以如此动人吗?而这正是我要做的,我在发现美。”
他转过身,看到绫微微发颤的紧闭双眸,于是他伸出手,把手放在她的眼睛上,为她遮住了刺痛。
“我明白了。那么,费佳,我告诉过你,我会把我和‘书’割裂开来,我将变成情绪化的存在,我已经放弃了这个打算,但是,同样的,我又没有放弃这个打算。”绫深吸一口气,移开了他的手。
她发现他的手仍然是一片冰冷,即使他已经穿了够多了。
她于是紧握着他的手,试图把这一点热度传染给她。
她的眼睛笼罩在一片灿烂中。
巨大的太阳,把天空的一角都模糊了,只给人留下白到发光般的错觉。
时间并没有过去多久,而天已经完全亮了,大地发出一股生命的气息,如果海鱼睡在冰冷的海底,此时,它们已经开始活动身躯,寻找海里的扭曲太阳了。
“请你把现在的你和那个一直以来的你割裂开来吧,费佳。”
绫深吸一口气,说道。
“请你爱上我。”
她伸出手,就像是把那团太阳托举了在了掌心。
他们站在陆地上,而她像托起了一个发光的灯塔,并用它点亮夜晚的心脏。
她注视着费奥多尔,看他金灿灿的面庞,好像收拢了一圈的光。
“因此,让我爱上你。”
“我会实现你的一切愿望,帮你扫清一切障碍。”
绫收紧了手心,这颗小小的太阳就像是被捏扁了一样折射着歪七扭八的光晕。
她看向费奥多尔的眼睛。
“请你向我靠近,成为我玻璃杯上的一朵花。”
“而我将为你摘下太阳,取下树叶编织的王冠,做你的公主,也做你的俘虏,为你披荆斩棘。”
她凑近了费奥多尔,把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她用天真的语气说道。
“届时,我将看进你的眼睛,我将敢于亲吻你③。”
“所以。”
绫站在他的背后,踮起脚,用另一只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虽然她手的面积看上并不够用,但费奥多尔已经闭上了眼睛。
她无限期盼地说道。
“请你成为我的太阳。”
而她手中的太阳,也熄灭了最后一阵闪烁的黑暗。
绫保持这样的动作,她看着太阳越过她的手最后停在高高的天上。
他们的影子出现了拉长了的背影里面,就像两只合在一起的病猫,透漏着黑黑的,镜子一样的光泽。
粗糙的砂砾躲在阴影里,构成了墨色的毛皮。
他们在安静的风里渐渐沉溺。
费奥多尔的脸迎着太阳,光在他脸上汇聚,像火柴棍划开他的皮肤,在他的心里燃烧。
最后,他说道。
“我没有权利拒绝你,无论是为了我自己还是别人。”
他叹了口气,声音轻了下来。
“如果你试图拉起我,那请你拉我一把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卷差不多要结束了,可能还有一章收尾下,或者不收。
我好喜欢这章,改了半年,感觉是目前为止这么多章里面写的最好的@_@①意指充满理想,只按理想行事而不顾现实,为梦想而疯狂的做事方式。
②《时间的秩序》
“时间只在人类的范畴成为时间。”
③《我将敢于亲吻你》
原文没有连一起。
“我将看进你的眼睛,当死亡订上你被深爱的、我从未亲吻过的嘴,我将敢于亲吻你,当夜晚聚形于你被截断的生命。”
第41章 00
绫提着行李箱, 在酒店门口退了房。
她将要坐夜火车前往圣彼得堡。出于一种奇怪的好奇心理,她没有选择更为便利的飞机,而是选择了时间长达九个小时的火车,来当做一个体验。
自那天和费奥多尔分别以后, 绫就大摇大摆地回到了酒店, 她在那天过后,再也没有受到警察的骚扰。
她还有空通过电视上的新闻得知, 他们现在估计焦头烂额, 做着被民众嫌弃的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基于反对的立场, 她幸灾乐祸了一会, 就开始把这件事抛之脑后了。
她在网上的新闻上看到了纳博科夫遇难的现场,被打上了厚重的马赛克的样子。
他被一刀割喉, 伤口极深, 除此以外,身上并没有受到任何其他任何的伤害。案发现场还留下了他亲手写下的书信,书里控诉了一些见不得人的龌龊事,在警方赶来封锁现场时,就藉由当时的目击证人翻阅并且传播了。
现在, 人们对这件事情的答案心照不宣,即使官方再三声明,效果也是微乎其微的。
他们总是更乐意相信自己亲眼看到的事情,并且选择更有戏剧化的东西作为真相,因为这相当满足人的猎奇心理和情感表达。
在这一段难得悠闲的时光里,绫终于有空去之前她想去的, 但是比较遥远的景点看了看。例如科洛姆纳,这里是沙皇阿列克谢·米哈伊洛维奇建造的宫殿群。她还短暂的前往了乌克兰,从莫斯科到辛菲罗波尔的机场, 这里有个本地人非常爱去的地方,克里米亚半岛,非常著名。
虽然行程很赶,但绫还是赶着时间再最后一天回到了莫斯科。
她和费奥多尔保持着默契的沉默,在此期间,他们没有任何通讯,即使今天他们将要迎来分别。
绫已经提前告知了费奥多尔她要前往彼得堡的事情,费奥多尔对这件事没发表任何的办法,他似乎看上去总是那么气定神闲,胸有成竹。
当绫问他原因的时候,他也只是说了句,他的家在那儿。
好吧。
绫也想到了他肯定是知道她不会为他留在莫斯科的。
在那天之后,他们就没有任何的联络。
倒是这几天,绫和果戈里开始频繁联络,基于他曾经说过的要为她送行的话,绫在订好地铁以后告诉了果戈里她离开的时间。
他们约好在今天中午见面,然后先去一家乌拉圭牛排馆用过午饭,然后去拜访一下之前在酒吧认识的萨沙和他的朋友尤里,最后在晚上的时候前往地铁站,去列宁格勒火车站,坐上去圣彼得堡的火车。
他们在一家体育馆里度过了愉快的一下午,见面时,萨沙已经完全恢复了,他看上去活力十足,只是他对自己的突发状况深感郁闷,他一直觉得自己强壮的男人,不可能因为喝酒而进医院的。为此,尤里嘲笑了他好一会。
晚上时,和萨沙他们分别以后,绫和果戈里在用过晚餐以后,就提着行李去了火车站,火车站的占地面积并不大。
果戈里提着行李箱,他们并排走在一起,但气氛已经没有下午时那么愉快了。
尽管这只是一个短暂的,微不足道的分别。
但这似乎勾起了他一直试图忽略的东西,这让果戈里闷闷不乐,甚至让他没法用笑脸藏起这种心情来。
他一直知道,绫不可能一直呆在俄罗斯,她是外国人,总得离开这儿。
她在俄罗斯逗留的时间也只有三个月而已,这很短暂,对于一生来说。
在他恍神的功夫,关于他们之前聊得那点话题也戛然而止。
当他意识到的时候,绫已经发现了异常。
也对,他是故意这样做的,目的是要让她感同身受,他想看看她对此的反应,因为果戈里知道绫一定能发现的。
“尼古莱,你在听我说话吗?”
果不其然,绫这么问道。她伸出手,在果戈里的眼前挥了挥,她试图换回他飘走的灵魂。
“嘿!尼古莱,尼古莱,你别在发呆了,看看我好吗?”
“抱歉,我有点走神。”
果戈里神情依旧恍惚,他忧心忡忡地说道。
他总得借此表达点自己的不乐意。
“你在为我们分别的事情感到痛苦吗?”绫问道。
尼古莱·果戈里在心里点了点头,不过在明面上,他仍然装作镇定地摇了摇头。
他是这么说的:“我们还会在彼得堡遇到的,所以这点并没有什么,莉莲,我们总要分别的,就像约会过后离开你的那段时间,但是我知道,我们会再次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