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原来掩在长衫下的腿不住地颤抖,连带他整个人都在发抖。
思文毫不留情面道:“五公子,您怎么半分没像了我家相爷?”
“虽同父,不同母,”容斯非恼羞成怒,驳斥道:“如何能一样?”言必,又看向云城,怒目而视,“殿下与我兄长将要成亲,怎可盯着在下的腿看?”
“我就瞟了一眼。”云城无语。
“那也不可。”
“你是他幼弟。”云城无奈辩解道。
容斯非不依不饶,“那又如何?”
云城掀起眼皮,凉凉地瞅了他一眼,“容斯非,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她上前一步拉开房门,给本宫滚回你屋里去!”
一连住了几日,每夜必有壮汉前来撞门,稀奇的是竟都被客栈老板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家打发走了,云城百思不得其解,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一个缘由了:广陵郡民风淳朴,连暴民都如此行事温和。
某一日风和日丽,暖风微醺。
云城被一阵叩门声惊醒。
“进。”她翻了个身。
“殿下!”思文急急地跑进屋,见她仍在榻上躺着,登时一个转身用袖子掩住双目。
“相爷派人带来了户部的消息。”
闻言,云城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坐起身,“户部的粮到了?”
待她披上外衫,思文才皱眉道:“果如您与相爷所料,户部粮食运送至天目山半途中被劫。”
“运送粮食的人呢?”
“俱被劫走。”思文叹了一声,“来人数目众多,身手矫健,押粮护卫不胜防备,大败。”
“押粮军队是京中卫队,身手上佳。”云城道:“区区几个郡守和地方将军竟敢如此张狂,连皇命都不放在眼中!”
“递消息给城外金吾卫,明日辰时,分兵为二,一队抄了郡守府,另一队去郡外一里之地的一户农庄,被劫走的粮食和人俱在那里。”
“人手不够。”思文不赞同道:“广陵郡守城兵士便有上千,如若勾结一处,拼死抵抗,金吾卫挡不住。”
“按我吩咐去做便是。”云城淡声而笑,“自有办法。”
思文颇不信任地瞧了她一眼,应了。
“殿下。”他想起什么,转身问道:“您怎知被劫的粮食在农庄?”
云城微微一顿。
窗外明艳的日光照在侧脸之上,她弯了红唇,笑得狡黠灵动,“自是因为本宫……神机妙算。”
——
隔着天目山,景州郡的上方仍是阴雨沉沉。
景州存粮富庶,现已开仓放粮,安置流民,唐彦之率军守在城中,一切秩序井然,并未引起任何骚动。
在府里被关禁闭的官员们也无甚异动。
已到了五月中,景州处于南北交界,又在山脚下,气候闷热,湿气甚重。院中开得正艳的芍药上凝结了一层厚厚的水汽。
唐彦之从屋中出来,看见院中负手而立之人,顿了一下,快步走上前去。
“五王爷。”他行了一礼,“暑气潮热,院中久立于身体不佳,还请回房吧。”
云池眸光淡淡,指尖轻轻碰上面前娇艳的花瓣,露珠悄然滑落。
“是长公主吩咐的?”
唐彦之道:“殿下也是为了您的安危着想,南边流匪猖獗,金吾卫数量有限,若护着您和殿下二人难免会出了差错。”
云池却问道:“户部的粮到了?”
“下臣不知。”唐彦之一愣,“此事由容相与殿下二人相商。”
“是么?”云池垂眸细细抹去花瓣上的水汽,漫不经心道:“城儿与容相果真是一对璧人,唐将军觉得呢?”
“殿下与容相自是极为登对。”唐彦之颔首回道,眉心却微微地蹙起。
——
隔壁郡守府。
副将唤住那将要进门的小厮,“站住!干什么的?”
来人一身粗布衣衫,唯唯诺诺地低垂下头,将手中托盘举上头顶,“回大人,小的来送饭。”
副将上前将碗碟俱检查了一遍,这才放行,“进去吧。”
“多谢大人。”
小厮低头哈腰地千恩万谢,端起托盘进了府里。
往日热闹的郡守府已变得空空荡荡,小厮弯着腰径直进入书房中。屋内没有燃灯,昏昏沉沉,吴克坐在桌案之前,隐约的天光将他的影子拉得极长。
“吴大人。”小厮轻唤一声,将托盘放在桌上,“该用饭了。”
吴克没有说话,起身将墙壁上所挂的富春山居图取下,露出一块微凹下去的槽,他用力一按,下方便弹出一个木盒。
里面规规整整地放着一份锦绣封皮的奏折。
吴克将它取了出来,交给小厮,“奏疏已写好,其他人署名即可。”
小厮恭敬接过,俯身道:“此番事不成,梁皇追究,大人们便没有了退路,公子问,您可有何遗憾?”
“我这条命是公子的,公子筹谋十余年,我能为公子大业助一份力心中已极为满足,没有遗憾。”吴克淡声道:“只是死后还请公子照顾好我妻儿。”
“大人放心。”小厮跪倒在地上,左臂高举,放下贴于右肩,行了一个与大梁朝截然不同的俯首礼,“公子会记着您的功劳。”
第35章 毒酒 殿下,这毒可不在菜里面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小厮端着托盘从府里出来,规规矩矩地走到副将身前,将托盘递给他。
“你倒是熟练。”副将笑了一声。
碗碟中的食物已俱被吃完,副将细细查看一番,又弯下身子仰头去看托盘底部,空无一物。
他直起身子看着小厮道:“看你面熟。”
“这几日都是小的来送饭。”小厮低眉顺眼地回道。
“其他人的也是你送?”副将问道:“不换人么?”
“这事麻烦,又没有多少银子可赚,”小厮陪着笑脸,“小的自小是个没主见的,有活干就行,不挑,因此都是小的来送。”
副将点点头,拍拍他的肩,“辛苦了,忙去吧。”
小厮笑着应了。
两个时辰后,天色渐晚。
雨声滴答,街上人烟稀少,小厮步履不停,极快地转过街角停在一处民屋前,谨慎地左右张望一眼,这才推门进去。
屋中点着一盏油灯。
桌旁坐着一个人,戴着兜帽。
小厮将托盘上的碗碟取下,用力一推。
托盘中竟出现一个夹层,他取出其中的奏折,交给桌旁这人,“夜里守卫懈怠,你子时出城,快马加鞭,明日晌午便能到。”
——
五月的天,说变就变,方才还晴空万里,一阵后闷雷声声,雨点劈里啪啦地便落了下来。
容清坐在窗前,没由来地心中一悸。
黑云滚滚,像极了那年大雪纷飞,寒冬之中的一声巨雷。
他蹙眉看着哗哗而下的雨水,手中的笔轻晃,墨滴啪嗒一声落于纸上,洇出好大一块墨迹。
纸上是一红衣女子,巧笑倩兮,眉眼生动。
滴落的墨迹是鲜红的,落于画上女子的胸口之处,宛若汩汩而出的鲜血。
容清的手止不住地轻颤起来。
窗外蓦地一声惊雷响彻云霄,在眼前炸开一朵银白色的花。
他猛地站起身,“来人,备马车!”
容清拿了大氅急急向屋外走去,阿明迎头便撞了进来,神色急切,“大人!不好了。”
“何事?”他的脸色有些白。
“吴克联合景州官员上书,状告云城长公主不遵法度,越过刑部肆意处置官员,更兼不守礼数,擅自关押五王爷。”
“他们贪下的财产本官尚未报给陛下,他们倒是先倒打一耙。”容清眸中清清泠泠地泛着冷意,“奏疏呢?”
“被杜大人先压住了。”
容清应了声,眉眼浅淡,“先压着吧,不必理会。”
“这如何能行?”阿明急了,“一时可以,若一直压着,陛下得知定会恼火。”
“大人,马车备好了。”下人来报。
“嗯。”容清颔首,“你去把奏疏拿回府邸,若陛下恼怒,本官来承担即可。”
“您也承担不起啊!”阿明叹了一口气,“宰辅最忌讳善用职权压下奏疏,您……”
话还没说完,却见容清已走入潇潇雨幕。
“哎!大人!您上哪去?”
风啸雨打,嘈杂声中,一道清雅温润的声音传来,“广陵。”
阿明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家相爷坐上马车疾疾而去,半晌,才反应过来,这就……走了?
坏了。
压奏疏一事本就不妥,这没有陛下手谕擅自前往殿下封地,又是一项罪名。
大人一向冷静自持,今日这是怎么了?
阿明呆楞着站在屋中,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
正当酉时。
薄暮冥冥,朝霞艳如血。
广陵安静而空荡。
长街一侧西侧的气派的郡守府前,两头雕工细致的石狮子不怒自威,思文走上前去叩门。
“何人?”
“云城。”
里面静默了一瞬,将门打开一道小缝,露出一只眼睛,“胡说什么呢?”他看了一眼眼前几人,“就你们?”
一块玉佩顶在了他眼前。
通体莹润,透过艳色的晚霞,一个镂空的“云”字熠熠生辉。
“不认识本宫了?”云城走上前,摘下帏帽。
“殿……殿下……”
半刻钟后,郡守府内跪了一地。
“行了,宋大人先起来吧。”云城坐在屋内,放下茶盏,“让他们也下去。”
“是。”宋文斌慢吞吞地站起身,抬手让他们下去,这才坐到下首行了一礼,“殿下怎么只身前来?”
“本宫让你坐下了?”她轻轻晃动着杯中清茶,“宋大人好大的官威。”
宋文斌神色微僵,挣扎着站起身,“是下官放肆了。”
“的确放肆。”云城抬眼看他,“不过宋大人将本宫这封地管理得太好,也是情有可原。”
这郡中剩下的人不过十之二三,着实称不上一个好字。
宋文斌跪倒在地上,眼珠一转竟是已滚下泪来,呜呜咽咽哀嚎道:“殿下这可错怪微臣了,天降大旱,库里没粮,臣也没办法啊……臣日日夜夜静心祷告,只求老天怜悯降下雨来,奈何天不随人愿啊!”
苦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若不是她知道实情,怕都被感动了。
云城笑了一声,上上下下打量着他丰满圆润的肚子,和满脸的横肉,“郡中急缺粮食,宋大人又如此心诚,只是……怎么本宫瞧着,你半点没瘦呢?”
宋文斌一噎,哽咽道:“微臣有些病,这一身的肉是少不了了,殿下莫要再取笑了。”
云城点点头,笑,“宋大人这病稀奇,改日去京城,让太医好好给你瞧瞧。”
“多谢殿下。”宋文斌抬眼看向她身边的宋清肃,“这位是……”
“容家五公子。”
宋文斌忙不迭点头,不疑有他,“人中龙凤,久仰大名。”
“那这位……”他目光落在容斯非手持的剑上,“是您的暗卫?”
云城颇不耐烦地应了一声,“你这是查本宫?”
“殿下说的哪里话。”宋文斌慌忙俯首,“只是担忧殿下安危,确认一下是否有暗卫随身侍卫,也好叫微臣安排。”
“宋大人这府里的守兵如此之多,怎会出问题呢?”云城抬眸,意味深长地道了一句,“多虑了。”
顿了顿,又对容斯非道:“你先下去吧,没有我的吩咐不用进来。”
他躬了躬身子,“是。”
日影西移,将影子拉得越来越长。
还有一个时辰。
云城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吩咐道:“先摆膳吧,宋大人,你同本宫一起用。”
宋文斌一怔,眸中闪过一丝精光,应了。
不过半刻钟,菜已上齐了。
一碟清炒茭白,一份杏仁豆腐,还有一只极小的蟹。
“殿下,这时候艰难,只剩这些了,您多担待。”宋文斌端起侍女拿来的酒壶,为她斟了一杯酒,“这是臣藏了十年的桃花酿,今日为殿下助兴。”
酒水清澈,香气袭人,确是好酒。
他又为坐在一旁的宋清肃倒了一杯,“容公子请。”
宋清肃颔首微微一笑。
云城淡淡扫过桌上的菜,心中嗤笑,连招数都是一样的。
她夹起一块茭白,正待要吃,却被思文拦住了,他从怀中掏出一根银针,细细地将桌上的菜都试了一番,这才松了口气,“殿下,无毒。”
云城应了一声,将菜放在嘴中。
宋文斌看了他们一眼,眸中神色不明,他的目光落在思文身上,“这是德公公?瞧着面熟?”
云城一顿,笑了一声,“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