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临近几天过年, 帝都的人越来越少。
晚上,洛北棠刚回家, 任逸舟在客厅等她:“你还要去医院?”
任逸舟一定是看了她的排班表, 对她让厨师准备明天午饭表示疑问。
洛北棠揉着颈椎:“对啊,替同事值班。初四才能调休。”
医院的属性特殊, 各个科室都会留人。任逸舟的公司性质按说也没有假期, 剧本在哪都能写,而且项目紧任务多,死线不等人, 有一两天全休算不错了。
而任导这个黑心老板竟然说他早就提前俩星期给员工们放假了,这跟上学时每到放假就给学生留十张卷子并声称“我留的作业不多”的老师有区别吗?
任逸舟:“你家里人呢?”
洛北棠家里不支持她学医,任逸舟是知道这个的。
洛北棠也早就在家庭群里说了,她也不是第一年在医院过春节,爸妈都已经习惯,以前还会让管家给她送年货,今年她结婚了,没再多问,多发了几个红包。简直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我爸妈他们在国外过年。你家那边的话,我跟奶奶说完了,她让我别折腾,上完班就休息。”
任逸舟“嗯”了一声,这时门铃响起。
是蔺姨过来贴春联,老一辈的人都喜欢这种传统的东西,看着喜气,图个好兆头。
洛北棠家从来没有这个传统,洛家父母从来都是有时间的时候出国过年,没时间的时候就在家工作。在她的印象中没什么年味。
佣人分别在各个门都贴上正红色剪纸。
别墅正门是个烫金倒福,对联也全都安排上,不过并不是市面上销售的印刷品,据蔺姨讲,这是任老太太在寺庙里求高僧亲笔画的。被玄学开过光。
洛北棠当然不信这些东西,在她眼里,这就是骗钱的。
不过大师的毛笔字倒是不错,正中带飒,光是看着就足够赏心悦目。春联和欧式简约风的别墅搭配起来也没有那么违和了。
洛北棠跟着蔺姨来到二楼主卧门前,蔺姨让佣人站在折叠梯上,小心翼翼地将一副对联递给佣人贴上。
洛北棠看清上面的字,眼前一黑。
上联:一世良缘同地久。
下联:百年佳偶共天长。
横批:天作之合。
——好么,原来是在这等着她呢。
洛北棠:“好、好对联啊……”
任逸舟也跟着上来,蔺姨瞧见他:“逸舟,你看看这个。”
任逸舟看了眼对联,又看了眼洛北棠,手搭在她肩膀,往怀里带,笑道:“不错,就是形容我和棠棠的。”
洛北棠呵呵两声,配合地搂住他的腰,看向他的侧脸,觉得他的笑容更像是出自内心。好像真的担得起对联上开过光的祝福。
蔺姨也笑,她让人把剩下的对联贴完,又在院子里的树上挂彩灯。
***
农历三十这天,除了公交车,街上的私家车屈指可数,数千万计的人口回乡,帝都的大部分地方都变成了空荡荡的壳子。
洛北棠喜欢这种人少的时刻,只因为她平时见了太多形形色色的人群,这种时候好像更能放松。
人太多时,连走在路上随便见个人,洛北棠都会不由自主地挑他们身上的小毛病。也算是职业病了。
而医生这个职业的特殊性在于,她总不能看到个人就上去跟人家说“你有病”吧?
医院可能是这座城市里人群最多的场所之一了。大部分病人其实都不想在病房里过新年,不吉利。可惜总是有几个生病的倒霉蛋不能离开。
这个倒霉蛋就包括过年前一天突发阑尾炎的令狐童童。
昨晚,洛北棠刚要休息的时候,看到急诊门口有个偷偷摸摸的人。
她从背后‘啪’地拍了下这人的肩膀。
黑色大衣从头包到尾,说实话,这副打扮,全国都找不出几个。不知道的以为是恐怖分子扔炸弹来了。
令狐童童戴着手套的手抵着肚子,心虚地说:“北棠,我肚子疼,真疼。”
洛北棠让她躺在椅子上,先进行简单的触诊。
有些低烧,腹痛由脐周转至右下腹,基本上可以确定是急性阑尾炎。
洛北棠带着她去做检查,结果出来后,果然是急性阑尾炎。
洛北棠:“手术吧。”
令狐童童怕死,但更怕手术,脑中自动回放影视剧里把纱布、剪刀、线头遗留在肚子里的情节。
“非要手术吗?”
“你这种没有化脓也没有穿孔的,也可以先打抗生素。但以后复发的可能性很高,你总不想隔三差五就到医院吧。”
令狐童童快要哭出来了:“能给我找个主任开刀吗。”
洛北棠:“……你可以等我成为主任,再给你的阑尾开刀。快的话,也就十年吧。”
想让主任大牛给她做这种小手术,亏她想得出来。
“……好吧,我也知道不可能,就问问,万一有呢。”
还好令狐童童本来就没买到回家的火车票,虽然倒霉了点,但阑尾炎是个很小的手术,术后情况也算不错。
洛北棠比平时早到医院,为了提前看一眼令狐童童的情况。
不过她没什么可担心的,昨晚她已经把她身体的大大小小所有情况都告诉洛北棠。
当编辑的打字就是快,昨晚令狐童童用手机给她打了N多条微信,粗略估计字数达到三千字,都够摩羯属兔大大更新一章小说了。
想到这里,她又随手刷新了下晋江app,《铁骨》仍然没更,所谓的‘近期更新’难道是近几年吗:)但是没办法,自己跳的坑,跪着也得追。
关掉手机,洛北棠找到令狐童童的时候,她正虚捂着自己的右腹,以每秒十公分的速度往洗手间挪动,旁边路过了一位拄拐老太太,老太太一只小腿打着石膏,超过令狐童童后,还回头看了一眼她健全的双腿。
令狐童童看到洛北棠,像看到救星,瞬间双眼饱含泪水:“北棠,你终于来了,呜呜呜我突然想起一件非常非常非常重要的事。”
洛北棠扬扬下巴:“你说。”
“我身上有伤口,怎么洗澡啊。”
“这你问到点子上了,十天之后才可以洗。”
这对于严重洁癖患者令狐童童来说简直比直接杀了她还难以接受。
不过她马上振作起来:“医学技术这么发达,是不是有那种防水的胶布?”
洛北棠拍拍她的肩膀:“就等你研究出来申请专利了。说不定你以后还可以发家致富,做自己的老板,不用再给傻逼甲方打工。”
这里的“傻逼甲方”不用问就知道指谁,令狐童童想起来问:“北棠,你和任导还好吗,最近没再吵架了吧。”
洛北棠:“不吵架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话一说出口,洛北棠愣了一下,“这辈子”三个字似乎不应该和任逸舟放在一个语境里。再过几个月,他们就离婚了,任逸舟这个人在她几十年的人生里,占不了多大比重。
“你们精力可真好,天天工作这么忙还有时间吵架。”还好令狐童童没有注意到这个漏洞,她往自己身上喷了喷随身携带的消毒液,递给洛北棠,“用吗?”
洛北棠摇头:“我当然没时间,是他闲,要不是他总碰瓷,我根本懒得理他。”
任逸舟给人的印象一直是高深莫测,绝不会多说一句废话,令狐童童还真想象不出来他私下怎么和自己老婆相处。
网上流传出来的照片倒是对洛北棠很好,但洛北棠本人又对这点否定掉,俩人是协议婚姻,不存在夫妻感情。
令狐童童心想,任逸舟不仅会拍电影,演起戏来也不差嘛,还得是那种偶像剧。
她小声对洛北棠说:“听说我隔壁的单人病房刚刚送进去一个吸毒的。被抓的过程中中了一枪。”
这件事早就在洛北棠手机里的各种群传开了。
医院以前也有过各种犯罪者被送进来,都会有值班刑警轮流看守。从安全性讲,不至于人心惶惶。
洛北棠叮嘱了下令狐童童一些术后注意事项,就走了。
过年这几天,急诊人数最少,一上午没什么人,但洛北棠已经变成巴甫洛夫的实验对象,一坐在这里就睡不好,身体肌肉形成记忆,随时准备迎接新一轮抢救,连做梦都能听见救护车驶进医院的尖锐呼啸声。
下午,洛北棠正在搜索文献,准备论文,晚上的时候,行政过来发饺子,同值班的七七过来,神情兴奋。
“怎么过年给你高兴成这样?”
七七卖了个关子:“北棠,你知道哪个名人来了吗?”
洛北棠看她这么兴奋,随便猜了一个:“不会是摩羯属兔吧。”
“我哪知道太太长啥样。是娱乐圈的,一会儿他可能会到急诊室,见了你就知道啦。”
洛北棠不追星,对她来说,谁都无所谓。
她看了会儿文献,打开手机,回了几个拜年短信,无聊地刷着朋友圈。
她的朋友圈人很多,大多都是医学狗,大多也都才工作没几年,洛北棠这种本硕博八年连读,算是上了高速通道,大家水平都差不多,处于没人权的底层,在这个日子里不约而同地放了值班图。
这中间,突然出现一个突兀的照片。
洛榆迎站在父母中间,桌子上摆了一桌子的菜,够三人吃两天的。
家里也挂了彩灯,洛榆迎放照片一定会铺满九宫格。
她在这条朋友圈点了个赞,扣掉手机。眼前只是白纸黑字冷冰冰的教科书。
洛北棠拖着下巴望向窗外,晃神间,她隐约看到一个熟悉的车停在对面的停车道上。
在溪林别府的地下停车库,除了洛北棠的小Polo,剩下的都是任逸舟的车,他有多种不同种类的车,商务车越野车限量款跑车,这些车唯一的共同点就是贵。
据说为了拍电影,他动过卖车的年头,但转念一想,这些车大多也是家里的分红买的,和直接拿家里的钱没两样,也就不折腾了。
之前,任逸舟如果自己开车的话,他比较中钟意一台奔驰越野车,但自从网上爆出来有人开着大G进故宫,他就彻底让这台车在地下室里接灰了。
最近他开的是一辆白色宾利,接过洛北棠几回,她对这车有印象。
不过这车也不会全国仅此一辆,任逸舟不会在这个时候来医院,肯定是别人的。
洛北棠低下头,重新拿起笔。脑中却不自觉地想她那个塑料老公在做什么,就算他们之间没感情,也不能不管不问吧?
她又把手机打开,但她从来没有主动和任逸舟聊天过,都是他主动问一句,她心情好回一句,懒得打字就简短地回个一秒语音,更多时候是不理他。
同是在急诊楼值班的护士和家人视频完,正在和男朋友连线中。
看到洛北棠拿起手机又放下,也没了平时的淡定劲儿,问道:“小洛,等你老公电话呢?”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洛北棠被说中,也不好否定,毕竟同事又不是令狐童童,随便她吐老公的槽点,她随口胡说:“他问我吃没吃饭。”
护士:“医院没什么可吃的,包的芹菜猪肉陷饺子,我一不吃芹菜,二不吃猪肉,只能自己煮泡面了。”
洛北棠倒是不怎么挑食,但也吃不惯饺子。
护士刚要说什么,门口传来敲门声。
洛北棠喊了声“请进”,门被拉开,是急诊科的一位副主任张教授。急诊科总要有个管事的,不能都让新手值班,节假日期间小事没有,一旦出现大事,也不是初级医生能接手的,还是要留几位主任坐镇。
张教授简单地打了个招呼,身后却带进一个人。
他拿着微型手持摄像机,进门后第一个对准的,就是洛北棠的脸。
任逸舟的个子比张主任高出半个头,上半张脸被摄像机遮住,洛北棠只看到他的微卷发和下巴尖,手指修长而有力,不算轻巧的摄像机被他举在眼前,显得轻便自如。他穿得不厚,也就一件简单的羊绒大衣,更凸显他的身型挺阔。
洛北棠眨了眨眼睛,还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但也不对啊,她的幻觉里不应该有任逸舟的影子——她宁可在幻觉里再刷十套题,或者做N个缝合手术。
她不动声色地收回自己的惊讶的神色,将视线转移到张教授脸上:“张教授,您怎么来了?”
张教授热情地拍着任逸舟的肩膀:“这位是任逸舟,《柳叶刀尖》的制片人,他说要采访一下你们一线医生。可能会作为电视剧片花播放在电视上。你们好好表现。”
小护士招呼也没打就把和男朋友的视屏通话挂断了:“张主任您早说呀,我好补个妆。”
张主任哈哈大笑,嘱咐了两句“别打扰工作”,就离开急诊室。
由于小护士坚持要补个妆,她匆匆离开急诊室,去自己的休息室找粉底去了。
诊室就剩两个人。时间静止了几秒,任逸舟将摄像机对准洛北棠的脸。
她一手将书扯过来,挡住自己的脸,只露出两只眼睛:“你怎么来了?”
他这个时候应该是在任老太太的老宅里和他们一起看晚会才对。
任逸舟没有回答这个显而易见的问题,他白天已经去奶奶家拜过年,本来就打算晚上来医院陪她,但这种话没必要说出口。
任逸舟把摄像机调了下角度,向前一步,怼在洛北棠脸前:“你没必要化妆吧。”
“单纯地不想出现在你的镜头里,我出场费很贵。”
“之前不是给你钱了,怎么这么穷?”任逸舟说,“是我老婆么。”
这个称呼一出口,两人都怔了一下,只怪他说出去的语气太自然,一点没卡壳。
气氛正焦灼着,门突然被打开,是去而复返的小护士,她飞快补好妆,此刻看到任大导演举着摄像头,另一只手撑在桌角,几乎是以一个即将拥抱的姿势面对着洛北棠。
小洛医生身体后仰,用书挡着脸,脸还有点不自然。
——这怎么看怎么是霸王硬上弓的前奏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