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爷爷偏爱东宫一脉不假,但也不至于说对自己其他的子孙弃若敝履。
要祁元询说,他的皇爷爷对自己的子孙后代可以说是厚爱了。
宗室爵位分藩王、郡王、镇国将军等,有六品八级,每级皆有岁禄,宗室中爵位最低的从六品奉国中尉也有岁禄二百石——要知道,正一品大员的月俸也才87石而已——不是寻常朝臣可以比拟的。
奉国中尉都是宣武帝的几世孙往下了啊!
宣武帝连血脉如此疏远的后代都考虑到了,更别说祁元询是宣武帝的亲孙子了!
手心手背都是肉,皇太孙是宣武帝择定的储君不假,但宣武帝会只因为史书记载他儿子赵王未来会成为庙号太宗的皇帝、他孙子未来会成为庙号仁宗的皇帝,就把他们这一脉全杀了吗?
祁元询百分之百能肯定——绝对不可能!
更何况,光幕所显示的史书对祁元询的评价皆是溢美之词,他的庙号,也绝对是明君专属的好庙号。
这个世界的发展,和祁元询穿越前世界的发展,有部分是重合的。
在隋唐之前,帝王的庙号不是轻易能有的,谥号才是每个皇帝都会拥有的身后评价。
可是隋唐之后,几乎每个皇帝都能拥有庙号,谥号更是字数泛滥。
所以唐宋之后,评价帝王品行,就已经是不看谥号看庙号了。
仁宗一号,在庙号之中,堪称是上等的好庙号。
祖有功而宗有德,除却开国之君外,其余君主的庙号,遵循礼制的话,就只能是“宗”——当然,不遵循谥法,一朝有好几个“祖”的,那就是另一回事了,皇家脸皮厚,议定谥号的人能有什么办法?
仁宗为庙号,说明未来他这个皇帝很得人心。
皇爷爷很看重礼制,重视嫡长没有错,但是既然父王与他未来也都是为后人所称道的明君,在太孙之立本来就有阻力的情况下,贸然对他们下手,对国朝未来的发展,未必有好处。
只不过,天子宣武帝不下手,不代表祁元询没有别的危险了。
他现在最担心的,反而是太孙堂兄。
年长的藩王世子与郡王虽然入京师进学,与太孙等东宫子孙相熟交好,但并不代表太孙行事会多么顾念他们。
储君之位,已关乎太孙的身家性命,不论是易储还是登基之后被篡,都意味着太孙一脉很难有好结局。
与性命、与权力相比,兄弟叔侄亲情,就太过可笑了。
根据光幕文字上的简短记载,他的那位父王,未来的庙号是“太宗”,按照一般的情况,国朝的第二代皇帝,庙号一般都是太宗。
靖难一词,说明并非他爹登基正常传位,这样的情况下,庙号为“太宗”,可见他那太孙堂兄的结局不会太好。
被夺帝位,不管生死,都不会好到哪里去。
侄子对叔叔,不比兄长对弟弟。
若是太子大伯在,那大周天下自然是稳定,太子大伯薨逝,为了心爱的嫡长子一脉的正统,天子虽然立了太孙,可是无论是太孙还是诸王,心都没有安稳下来。
太子有容纳下诸位弟弟的魄力,太孙对诸位叔叔的态度,估计就像祁元询在宫宴当日,于奉天殿中受万众瞩目时的状态一样吧,当真是如芒在背。
只要各地的藩王还存在,那太孙就不可能放下心。
藩王们没有谋篡的表现,都已经让太孙有所防备了,更何况,光幕文字上可是清清楚楚地显示,赵王系将会取代东宫系,日后成为大周的主人啊!
藩王们都是宣武帝的子孙,他自然希望自己的子孙后代都过得好,而换了太孙,想法自然与宣武帝不同。
祁元询这些日子的一切行动都很小心。
自光幕异事再度出现后,原本渐渐被废弃的锦衣卫又开始了大规模活动。
宣武帝是他亲祖父,就算府中有锦衣卫,祁元询也相信他们只是监视,不会做什么多余的动作。
但是,还是要提防有心人。
祁元询困居赵王府,他的赵王爹本来就没在京中留什么人马,消息来源本就少,如今闭府后,更是闭塞。
他现在没有消息来源,最希望的,就是天上的光幕能再度更新。
就算光幕给出的信息是朝中官员被论罪等诸事,与他无关,也好过于如今还在光幕上显示着的“仁宗孝昭皇帝,讳元询,太宗长子也”。
这简直就是他的催命符啊!
就算太孙没有杀心,一直看着这些,也难保不会动怒,至于有心人会不会刻意在太孙耳边撺掇,那就更不用说了。
每个皇子皇孙的身后,都有着势力,太孙一人身后,是整个东宫系的力量在支持。
纵然太孙不愿意,这些人也要为太孙“排忧解难”,更何况,祁元询是从来不敢去赌人性的。
现在唯一的好消息,是他爹赵王还在封地。
他这个赵王世子,日后能做皇帝,是托了自家老爹的福,也就是说,全靠老爹给力。
他爹不死,除去他一个小小的世子有什么用?
在赵王回京之前,祁元询自忖,自己的性命应当是无忧的。
宫宴后,祁元询在赵王府里画消寒图、看书,消磨了五天的时间,才终于等到天上的光幕换新字。
凉国公蓝玉并其“党徒”的记载有了新变化,不再是二月乙酉日皆坐诛,只记载二月被收押,后续如何,显见皇帝还没有做出决定。
祁元询不是一个普通的藩王世子,以他的眼光来看,凉国公能免死的概率很低,虽然不至于到太阳从西边出来那种地步,但也没好上多少。
天子宣武帝开国后,膝下儿女多与元从勋贵联姻。
祁元询的外祖父就是追封中山王的开国公爵魏国公,顺带一提,他十三叔代王的王妃,就是他娘的妹妹。
先太子的元妃常氏,也是名门贵女,还是凉国公蓝玉的亲甥女,除了甥女是太子妃外,蓝玉还有个女儿,是蜀王的正妃。
总而言之,就是皇家与这些元从勋贵的关系极为亲近,不少人身后的势力是交织在一起的。
任何一件事,都要结合对应的背景来看。
祁元询敢断言,如果太子大伯不死,那光幕上的记载,就绝对不会是他们现在看到的模样。
他爹不会靖难,元从勋贵也不会在“胡狱”之后又死上一批。
要知道,以蓝玉为首的这一帮人,原本就是天子为太子准备的武勋班底。
只不过先太子薨逝了,皇太孙又不是太子的元妃所出,而是侧妃扶正后的嫡子,根本就震慑不了骄矜倨傲、还在军中广收人心的凉国公一系。
太子元妃常氏除了早夭的皇嫡长孙,又不是没有孩子,事实上,当初的功臣元勋们,本来就对储君的人选有不同的意见,立皇子是主流,但是提倡立皇孙的也不是没有,只不过,那些勋臣想要拥戴的,是先太子的第三子,元妃常氏所出的正宗嫡孙祁元訢。
皇太孙之立,实际上非常的突然,有许多元从武将当时都被遣离了京师。
就像当年为了皇太子好掌权,宣武帝贬谪了一批臣僚,又杀了一批元从,将要发生的凉国公蓝玉案,不过是旧事重演罢了。
现在光幕上,蓝玉等被收押还未死,只能说明天子还未想好解决办法。
光幕更新后,又有许久没有动静,过了月余,祁元询听说祖父又行调兵,另有一批宿将功臣被召回,主要将兵的便成了宗室强藩,以皇三子晋王与皇四子赵王为首。
这是明晃晃的收权,不过从安排上来看,祖父对他爹的安排路线还没改变,最起码没有因为光幕而心生忌惮,或者说就算因为替太孙担忧的缘故有了忌惮之心,也没准备在这个时候直接将这个才干优越的儿子置之不用。
大周的藩王是有改封的先例的,但是边塞仍有强敌,宗室年长诸王封于北地,兵强马壮,是为天子诸子里的强藩,在没有更好的安排前,不便轻易改封。
根据皇第二孙祁元谆的光幕记载,可以看出宣武年号延续到了宣武三十一年,现今不过是宣武二十六年而已。
天子之前的行动迫切,可以说是担忧自己年迈,不知寿数,可是如今来看,留给天子安排的时间还是有的。
说起来,天子年长的诸子里,比较有实力争夺储位的,主要是三个。
太子死后居长的秦王,年长诸子里极受天子宠爱的晋王,以及能力卓绝的赵王。
当初不知道哪里来的小道消息,说天子迟迟不能决定储君人选——那时候太孙未立,天子的诸位皇子更受瞩目——是因为想要立晋王,前头却又有秦王挡路,立秦王,虽然符合礼制,却不合天子心意。
说起来,他爹也是运气背。
要是这个光幕出现在太子大伯刚薨逝之后、太孙册立之前,那不就什么难题都没有了嘛!
不过现在,就算天子起意要更易储君,也不会考虑晋王了。
谁让晋王死得早呢!
祁元询默默地为战场上的晋王二伯祈祷,如果各地的调查结果都是一样的话,那么,相信晋王二伯远在千里之外,也能看到奉天殿大宴那天的同一轮光幕,希望被预言了死期的二伯不要太暴躁,也不要仗着几年后才薨逝在战场上过于放飞。
当祁元询又看完了十几本书,皇爷爷还赐了几本孤本给他后,四月底,光幕终于又更新了。
那天的天气晴好,祁元询拿着最新到手的孤本在品读,然后,他就看到了一则不知对他们家来说是好还是不好的消息。
这是一份册文诏书,根据光幕附上的时间所载,是宣武二十八年颁布的,册封对象是皇第九孙、秦王世子祁元训。
光幕上显示的是诏书全文,不过祁元询相信,大部分人,看的时候只会提取其中的关键要素:
“……朕自即位之初,法遵前圣,分王诸子,命尔父樉首王于秦,已有年矣。近以疾薨逝,今尔世子元训年已长成,特命尔袭封为秦王……”
祁元询做了个简单的推理。
已知:今上宣武帝诸子,排行在赵王之前的只有秦、晋二王,现有消息表明,秦王将于宣武二十八年薨逝,晋王将于宣武三十一年薨逝,别说活过弟弟了,连老爷子都没活过!
造成影响:届时皇子中,最年长者,只剩下皇四子赵王,也就是他这位未来史书上的仁宗皇帝的太宗爹!
结论:如果老爷子被说动要废太孙、立太子的话,连理由都不用找,因为到宣武三十一年,最年长的皇子就是赵王!
看起来是连老天都在帮他爹的样子,但是,如果老爷子铁了心不换储君的话,这不就代表着,二伯、三伯不可能再替他爹分担压力,他爹要独自面对东宫一系的攻势?
祁元询:我累了。我只是个藩王世子而已,为什么要承受那么多!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开局修罗场,但是不会开局就被宰的啦,崽崽只是个王府世子,不是直面危机的主力啦,莫慌,他还能苟一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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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要史书走向要被杀的勋贵群体,这一批是第二拨,天子为太子准备的武将班底,然鹅,太子死了,太孙没能力掌控,天子干脆自己下手肃清了。
人物原型老朱家的话,朱允炆不是很算正经嫡孙,他弟朱允熥才是,因为朱允炆他娘是侧妃扶正,朱允熥的娘才是太子的元配太子妃常氏。
之前写文的时候看到过一个说法,这批勋贵更愿意支持和他们有血缘或利益关系的朱允熥,朱允炆的母族吕家家世不显,他娘吕妃的爹只是个普通文官,好像还没儿子,朝中没有支持他的外戚力量。
不过这一点在他祖父那里算他的加分项也不一定呢。
第3章 决心
夏日炎炎,暑气灼人,祁元询提前结束了射艺的习练,梳洗了一番,到书斋练字。
京师赵王府的规制,和封地所在的北平赵王府有所不同。
北平的赵王府,依前朝皇城基改造而成,在祁元询的记忆里,很是气派。
京师赵王府与之相比,大体上差不离——毕竟王府建造的规章典仪在那里——却多了几分江南之地的柔和。
王府的主人赵王夫妇不常住,祁元询虽不住王府主院,但他那一方院子,布置得自然很用心,书房则是他布置得最用心的地方。
书斋藏书很多,都是他凭兴趣收集的,书房里还置了一方榻,若是看书累了,在书斋小憩一番,也很方便。
他正练着字,便听到门外伺候他的下人禀报:“世子,徐佥事来访。”
祁元询放下笔,起身便要出门:“知道了,我要在明德堂见舅舅,你带人去准备。”
祁元询不住王府正院,但正经理事的时候,可能会需要在正堂见客,府上的人安排待客事宜的时候已经很习惯了。
被称为“俆佥事”的人是祁元询的舅舅,不算夭折的孩子,他的外公有三个儿子,这位“左军都督府都督佥事”徐增寿是和他们家关系最好的一个。
祁元询是很怕热的,特意吩咐下人好好布置明德堂,是让他们多放几盆冰。
徐增寿进门的时候,长吁一声:“世子殿下你可真会享受啊!”
祁元询朝他一笑:“舅舅说笑了,我就是怕热,您还不知道我嘛。对了,还没恭喜舅舅进都督佥事呢!”
左军都督府都督佥事,是正二品,当得一句位高权重。
这在寻常人看来,已经是一辈子的终点了,但对开国公爵魏国公嫡子来说,不过是他在勋卫职后,一个比较好的起点而已。
徐增寿摆摆手:“这都是陛下厚爱,我有几斤几两,自己还不清楚嘛!”
这话说得也没什么问题,和祁元询这舅舅一起成为都督佥事的,还有故曹国公之子、故西平侯之子。
说白了,就是勋贵二代,而且,还都是比较入天子眼的勋贵二代。
徐增寿是本月刚升的官,甚至旨意颁布没几天。
虽然前几日王府也解了禁,又能自由出入——只是众皇孙依旧得在家读书,并未接到进宫的旨意——可是到目前为止,上门拜访的客人,就只有他舅舅一个。
如此看来,他舅对他们家真可谓情谊深厚。
舅甥二人闲聊了几句,徐增寿送了祁元询一些他收集的有趣玩意儿并一些书,告知了祁元询他爹赵王几个月后应当会上京后,又邀他出去逛逛。
祁元询:懂了,爷爷。
是的,以祁元询对他舅的了解,他舅本人不可能自作主张,在形势尴尬的现在邀他逛京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