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皑挣了挣他的手臂,没能挣开。
老师气急败坏的问:“你们俩看见是谁弄得垃圾桶了吗?”
他摇头,神态清冷,“没。”
姜皑回过神来,皱了下眉,想反驳他,但压住她的手臂警告性的加了几分力道。
“没、没有。”她被迫改口。
老师半信半疑的瞅他门几眼,告诫道:“太晚了,各回各的宿舍,别给我们学校抹黑。”
待老师离开,姜皑迫不及待从他臂弯中脱身。虽然他的手自始至终没有碰到她分毫。
姜皑退开一步,抬眼看他,眼前的人比她高了半头,光是从身高就将她的气势碾压的分毫不剩。
“为什么帮我?”
“不是帮你。”他语气淡淡,“是谢你。我看那几个人不爽,很久了。”
……
……
被闹钟吵醒,以至于姜皑从梦中醒来记得最清晰的一幕是江吟站在路灯下转头看她的情景。梦里他的脸不太清晰,存留在眼前的仅有他细长的手指和黝黑的眼眸。
上学时的江吟,冷而傲,浑身上下散发出的那股禁欲感能恰到好处引发刚成年的少女们由内心深处升腾起的征服欲。
她也不例外。
姜皑捂住脸闷闷吐出一口气,试图将他从脑海中赶出去。
8:30AM。
早已经过了上班打卡的点。
她前天从八百关回来就拟了辞职信发到处长邮箱里,但外翻部有个不成文的规定,除非是合同任期已满,擅自辞职或被辞退,其他私企将碍于职业回避三年内拒绝录用。
果不其然,邮箱里躺着昨天投递的简历的回执,拒绝理由各不相同。有公司说高攀不起,姜小姐做文职实在太屈才;有的就不拐弯抹角,直接表示不敢与外翻处抗衡。
剩下三家公司未回复,估计也没什么盼头。
算了。
姜皑数了数日子,是该去舅舅家看看了。
刚回来这一个月每天都被拉去当赔酒劳力,根本不敢去探望,不然舅舅舅母又要为她担心费神。
-
夜色初降,姜皑兜转了大小商厦
才找到舅母喜欢用的那款老式香膏。
舅母是苏州人,平常以刺绣为生,一双巧手不知给文物保护局修复了多少古物,只是年岁大了,皮肤开始粗糙需要精心呵护。
拜托尹夏知帮忙询问其他老工艺师傅哪有卖的,对方有些无奈,这都8102年了,谁还会用那种东西。
姜皑好声好气哀求许久,把尹夏知的耳根子磨软了,她最终妥协:“知道的会说你姜皑孝顺,不知道的还当你是旧时代穿越来的人。”
姜皑自从父亲因公殉职、母亲改嫁后便一直跟着舅舅苏岳宁生活,舅母常年没有孩子,便将她看作亲女儿疼。
他们的怜与爱,帮她渡过了人生中最难熬的日子。
所以,只要舅母需要的,姜皑都尽一切可能捧到她面前,权当尽孝。
老宅两旁的梧桐蓊郁,红砖垒成的旧式洋房在这座大城市中显得那样格格不入,姜皑却想念了这里许久。
二楼亮着灯,依稀能看到灯光返照在窗纱上轻薄的影。
走至铁门前,按响门铃,叮咚几声,立刻有脚步传来。
来开门的是个中年男人,看到站在门外的姑娘,脚步顿住。
彼此凝视许久,久到眼眶中盈着的水光被风吹干,姜皑先垂下头,声音细微:“舅舅,我回来了。”
苏岳宁点点头,哽咽了几声,“回来了就好。”
姜皑是大二下学期去的日本,姜母自费送她出去读书,苏岳宁本是不赞成的,如今国内不比国外落后,从A大毕业照样是高材生,照样可以找到好工作。
但姜皑点头答应,他也没有办法挽留。
推门进去的时候,舅母正拿着针比照着样图工作。
苏岳宁:“别绣了别绣了,看看谁来了。”
舅母懒得抬头:“还能是谁,总不会是皑皑吧……”
姜皑转了转眼珠,和舅舅对视几秒,笑道:“可不就是我回来了。”
舅母闻言,手中的针线没拿稳,匆匆抬起头。
离开他们的时候,姜皑不爱笑,明明是个极漂亮的姑娘,却始终清冷着表情,看人是冷的,语气是淡的,唯独提及她去世的父亲时,眼底才会有几分波动。
她打心坎里心疼姜皑。
明明才那么小,却要经历人间最痛的生死离别。
舅母问:“这次还回去吗?”
姜皑摇摇头,上前握住她的手,“不走了,再也不走了。”
苏岳宁就近到超市里买菜,姜皑想和他一道去,但被他拦下了。
“陪你舅母说说话,她整天念叨你。”
“让老苏自己去就行,皑皑来,我给你看样东西。”舅母挽着姜皑往楼上的阁楼走去,在她出国前,这是她的房间,“从你出国,我就开始做这件衣服,想着能有一天能看到你穿上。”
她边说边推开门,侧身让姜皑先进去。
姜皑好奇地探头望了一眼,目光就此顿住——
是一件亲手绣成的中式嫁衣。
每一针每一线都精致到无可挑剔。
姜皑吸了吸鼻子:“舅母,我还想多陪你们两年呢。”
“傻丫头,迟早都要嫁人。”
谈话之际,从客厅传来一阵响两声。
“哎,他没拿手机?”舅母疑惑地下楼,发现是苏岳宁的手机,“你舅最近闲得慌,下了个打车软件,这可能是派过来单子了。”
姜皑接过手机看了一眼,“要不我去吧,这段路我挺熟悉。”
舅母皱眉,“能推掉吗?”
“推掉应该会扣信誉分吧。”姜皑从玄关找到车钥匙,递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我等会儿就回来。”
第4章 簪花之手(4)
江吟很早到公司整理资料,之后召集市场部分析这个季度的销售调查表。
漫长的会议结束已经临近午时。
天空一碧如洗,明净蔚蓝,九月份S市多晴天,中午的阳光落到皮肤上依旧有种夹枪带棒的狠厉感。
市场部经理交上来的下一季度策划案中提及准备招揽精通日语人才以备与日企合作。
江吟批复同意,吩咐特助给人事部打声招呼。
谢权好不容易捱到下班的点,哼着曲儿推开江吟的办公室门。
“哥,我下午有场party就不来公司了。”
江吟低低“嗯”了一声,忽然想起什么,“晚上记得去赴宴。”
谢权听到他的话头皮开始发麻,知道没有打商量的余地,索性应下。
偌大的房间内安静了片刻。
江吟抬头淡睨他一眼,眸光沉沉,轻启薄唇问:“还有事?”
谢权摸了摸下巴,坐到他对面打量眼前的男人。
惯常穿的一套三件西装,深蓝格领带打的一丝不苟,办公时因为轻微近视从鼻梁上架了一副金边眼镜,这种雅痞风打扮竟然也没能将他浑身的凌冽感折中分毫。
这样性冷感的人,怎么会喜欢别人。
谢权收回目光,用轻飘飘的口吻状似无意道:“江总,您随身带的手帕是不是丢了?”
江吟写字的动作顿住,舌尖卷起顶了下上颚,“小谢总到底想说什么?”
“我可没别的意思。”谢权无辜摊手,“只不过那天从八百关回来,听到一姑娘和保洁员辩解,说你那块手帕是她‘老公’的——你说奇怪不奇怪,我和你那么熟,我竟然都不知道LOGO上印了你名字缩写。”
江吟屈指敲了敲桌面,最后的耐性被消磨光,“说完了?”
谢权扬起一个讨好的笑,“是个顶漂亮的姑娘,你如果不要,介绍给……”
还没说完,迎面飞来两个文件夹,他反应敏捷伸手接住,翻开粗略扫了几眼。
全是英文,还都是商业术语,真心看不懂。
江吟适时开口:“这些资料,今天下午看完,下班前给我三千字的心得体会。”
谢权瞪大眼,嚎出声,“哥,你认真的吗?我下午刚请了假。”
“请假作废,马上滚回去看。”江吟揉了揉眉心,不动声色掩住声音中的疲惫。
谢家和江家是世交,江家从政,谢家从商。
江吟的父母都是军人,平常都在军队里,江吟受了谢家不少照顾,T.K董事长因病临终前把最不省心的小儿子拜托给江吟照顾,他自然要管。
也是因为这层关系,谢权不敢驳江吟的话。
嚣张不可一世的小少爷任打任骂绝不还口。
谢权磨了磨后槽牙,行吧,他忍!
等谢权气急败坏摔门离开后,江吟垂下眼帘靠在椅背上,紧绷的肩线霎时松懈下来。
如同谢权所说,与他熟识的人都不知道那方手帕上绣有他的名字。
但姜皑却知道。
回忆中所有的细枝末节被重逢时的匆匆一面勾出来,由不得两人半分拒绝。
-
那年江吟二十一岁生日,姜皑趁课空把他叫到教室外。
综合教学楼是供各个专业一起修选修课的,来来往往全是不同学院的人,然而江吟是A大校榜上的名人,而姜皑又是一进校被抬上外语系的系花,他俩站在一起不管干些什么、说些什么,都能成为校园BBS的八卦话题。
沉默一直延续到选修课讲师走进教室。
江吟垂眸睇她,“你有事吗?”
姜皑轻轻抿了一下唇,“其实也没什么事。”
江吟皱眉,端着审视的目光打量她片刻,午后三点钟偏黄的日光从侧面铺洒过来,深深浅浅落到她白皙的侧脸上,平时寡淡的眉眼此时也被染上一层暖色。
“……”他收回视线,单手抄入裤兜里往教室里走。
姜皑面无表情叫住他:“那个,我是来给你送礼物的。”
江吟微歪了下头,“什么?”
“生日快乐。”她打开精致的包装盒递到他面前,语气稍显生硬,“不知道你喜欢什么,随便买的。”
江吟停在原地垂眸看她手里拿的盒子,手帕上印的LOGO他并不陌生,是所有混迹上流社会的人才认识的奢侈品牌子。
“随便买的?”他吐字清晰地重复她的话。
姜皑:“……”他在计较什么。
江吟没得到她的答案,径直走进教室里。姜皑急了,跟在他身后一并走进去。
台上的教授喝足水养好精神,笑眯眯问大家:“既然都休息好了,那我们开始讲下面的?”
姜皑在众人好奇的凝视下坐到江吟后面的位置上,比他高出一小截,从侧后方能清晰的将他所有动作和表情收入眼底。
他选修的是机械学原理,真搞不懂一个学经济的为什么要来听这种课。
姜皑微伏下身子,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肩膀。
十月份的天气,江吟只穿一件白衬衫,薄薄一层料子包裹着他年轻健朗的身子,温热的体温透过布料传递到姜皑的指腹上,她匆忙收回手,神情有些许慌乱。
江吟屈指无声叩了几下桌面,嘴角微挑。
他还没说什么,她自己倒先乱了阵脚。
姜皑看到他细微的表情,眉眼一耷,“这手帕是私人订制,需要提前好久预约。”
言下之意,礼物不是随便挑的,是她精心准备的。
她说话时伸手拉住他的胳膊,明明不会撒娇,偏偏要学电视上那些小女生摇啊摇。
“师哥我可是逃了专业课啊,就二十五人的小班,精读老师肯定要发现我了。”
得,开始卖乖装可怜。
周围传来嘈杂的交谈声,江吟轻咳一声,“你坐好。”
姜皑眨眨眼,把搭在他胳膊上的手松开。
随后坐直身子,悄悄将礼盒推到桌子最前面。
讲台上教授讲的正尽兴,随机抽学生起来回答问题:“这一排最后面的同学。”
姜皑正要把盒子递给江吟,突然觉察到四周的视线全部聚焦到她一个人身上。
她缓缓站起身,没有听到教授的问题,只好干站在那。
与她相隔一个位置的男生坏笑地递过来写有字的本子。
——“在材料学上不存在,但在人体生物学上可以存在。”
她比照着念出来。
教室里先是安静了几秒,继而哄堂大笑。
教授被气的涨红了脸,直言有伤风化,一个女孩子家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
有人看不下去悄悄提醒姜皑。
“教授的问题是,这世界上是否存在某种材料可以在变长的同时变粗。”
强烈的不适感使姜皑下意识地垂下头,嘴角挂着的笑也一点点消失。
患有某种心理疾病的人,会因为在公众视野内被注意而感到不安、拘谨,在交往过程中不懂如何表达自己的感情,大部分时间不愿与他人相处,假装冷漠拒绝交际。
这叫社交恐惧症。
而其中一部分人,会因为拘谨与不安,变得焦躁、烦闷,从而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姜皑就是这一类人,她从高二母亲改嫁那年开始,就患上了躁郁症。
-
谢母与江吟作陪,给谢权和袁家小姐牵红线相亲。
袁小姐即如谢少爷所言,穿一身古板的黑色工装,盘着一丝不苟的发髻,连脸上的笑都是最公式化的弧度。
和那天的姜皑一般无二。
江吟无视掉谢权递过来的眼神,将面前的高脚杯倒满酒一口饮下。
酒过三巡,袁家对谢权很是满意,不断暗示自家姑娘多表示表示,无奈袁小姐也没有相亲的打算,客气地敬了谢权一杯便再无话语。
许是这气氛太过僵持,谢权主动讲起段子来哄两家的长辈开心。江吟无意继续留,和谢母交代一声准备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