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景行约慕祈在平康坊最红火的勾栏院瑶台花影楼见面。
慕祈在楼前下马,他身姿高大笔挺,又生的极为俊美,刚出现许多个勾栏院的妓子便媚笑相迎,甚至有些大着胆子靠在他身上,慕祈毫不留情的将人推开,众人见他一副冷冰冰的神色,也不敢再上前。
慕祈被瑶台花影楼的伙计领到了高景行定的雅间。
这青楼的雅间布置的很奢华雅致,里头有几个楼里的小娘子作陪,透着一股子脂粉香味。
也不知是否闻惯了燕媚身上的香味,慕祈觉得这味道有些刺鼻。
高景行与洛宴清见慕祈来了,两人从靠背椅上站起身来,拱手作揖:“寒山。”
“弄璋。”
他目光落在洛宴清身上,对方一身素色道袍,头戴远游冠,生的面白如玉,五官俊秀,浑身透着一股子儒雅斯文之气。
慕祈道:“子静,你什么时候回来了?”
洛宴清笑了笑道:“昨日才回。”
洛宴清的阿爹是前朝大儒名满天下的洛扬舟,官至宰辅,洛宴清与高景行一样,对仕途毫无兴趣,考中状元,入仕不过两年便辞官隐退,三人年幼时都是皇子的伴读,洛宴清曾游历江湖,后回到玉京又在城外建了一座松珀书院专门教书。
高景行跟着说道:“我特地没告诉你,想要给你一个惊喜。”
慕祈笑了笑,看向洛宴清,“你好些日子没回玉京,今日咱们兄弟多喝几杯。”
洛宴清微笑颔首,落座之后,屋内的琴音停止,从珠帘后面走出一个身穿胭脂色襦裙的妙龄女子,那女子眸光扫了众人一眼,羞怯的低下头行了礼:“奴家菡宓见过几位郎君。”
菡宓是今年瑶台花影新选的花魁,生的艳若桃李,体态婀娜。
高景行折扇轻摇,笑着对菡宓说:“快去给郎君倒酒。”
菡宓先给洛宴清倒酒,对他莞尔一笑,洛宴清颔首回应,再来给慕祈倒酒时,才刚靠近,慕祈闻着她身上的香味感觉不太舒服,摆摆手道:“下去吧。”
菡宓见客人皱眉,似不大喜欢自己靠近,她也识趣,赶紧退开。
高景行看着慕祈这个样子,也见怪不怪了,洛宴清不知道情况,见慕祈这样还有点奇怪,三人出来喝花酒也不是头一回了,慕祈以前也没有这么避讳女人,洛宴清不解道:“寒山这是怎么了?”
高景行笑的格外开心道:“子静你还不知吧,寒山现在新纳了一位貌美的小妾,那小妾生的姿容绝色,将寒山的魂都给勾了,他现在其他女人都看不上。”
洛宴清很是吃惊,两人都知道慕祈的情况,他多年没碰过女人,如今不仅碰了还宠的不行,这可不是件寻常事,洛宴清也笑了:“我在山里待得太久了,还不知这等新鲜事,寒山你可终于开荤了,真不容易。”
“也不知是何等绝色,让你连瑶台花影的花魁娘子都看不上。”
别看洛宴清平日里一本正经的,在外人面前一副清高儒雅的形象,实际上嘴皮子是最不正经的。
被两人开了玩笑,慕祈只是淡淡道:“胡说什么,不过一个妾而已,没那么重要。”
高景行这才察觉到慕祈的神色不大对劲,他觉得慕祈一定有心事,挑眉道:“寒山,你这是怎么了,莫非和你的宠妾闹了什么不愉快之事?”
慕祈与两人交好多年,几人之间基本没什么秘密,可燕媚是淮王派来的细作这件事情他却不能说。
若是两人知道,他明知道燕媚是细作,却还舍不得杀她,一定会笑话他。
慕祈自斟自饮,一连喝了三杯酒,两人看着他喝闷酒的样子,心里觉得稀奇的很,两人对视一眼,然后心照不宣的等着慕祈说话,谁知,喝完酒的慕祈却只淡淡的吐出两个字,“没有。”
的确没有,是那个女人自作自受,怎么可能影响他的情绪。
见慕祈这副憋着气不肯说出来的样子,两人心里越发觉得稀奇了,眼底不约而同的闪过深意。
那女人到底有何能耐,居然还能影响摄政王的情绪。
既然慕祈不说,两人也没有多问,高景行为了打破沉闷的气氛,朗声道:“咱们三兄弟大半年不见面了,今日一定要不醉不归!”
说完后,他又对着帘子后头的菡宓说了句:“菡宓,再来给郎君唱个小曲!”
随后,丝竹声响起,菡宓柔软的嗓音从帘后传来,高景行和洛宴清身边都有女人奉酒,唯独慕祈身边是空的,可这也并不影响三人把酒言欢,半年没聚,各种新鲜事儿总是不少,半壶酒下肚之后,几人聊着渐入佳境,说的话也渐渐多了起来。
喝到下半场,三人都有些醉意,说话也无所顾忌起来,好在慕祈还算比较清醒,让屋内其他人都退下的。
等人一走,高景行就嚷嚷起来,他道:“寒山,咱们哥儿几个年幼相识到现在,就你最晚碰女人,我还以为你要为了那西北舞姬当一辈子和尚呢,现在看来,凡是都有例外,寒山,我跟你说,情爱之事,初尝是甜,甜后便苦,最是令人神伤,你可莫要深陷其中……”
洛宴清原本有些醉了,听了这句话顿时就清醒了,这个高景行喝醉了就胡说八道,他见对面慕祈神色晦暗不明,便呵斥了一句:“弄璋,别说了,你喝醉了!”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说那西北舞姬做什么……
高景行却犹自不曾察觉,仍有嘟囔道:“喝醉好……喝醉好,做人时时清醒太没意思了……”
说完之后,高景行红着脸往食案上一倒,整个人都醉晕过去了。
洛宴清的酒彻底醒了,他看向慕祈,“寒山,他喝多了,说的那些话你别往心里去。”
慕祈语气平静道:“无妨。”
他认识高景行这么多年,高景行是什么样的人他心里还不清楚么。
两人见高景行已经醉倒了,也没有再喝下去的兴致,起身扶着高景行走出雅间。
出来的时候,高景行又醒了一下,嚷着要住在瑶台花影楼,两人无奈,只得又将他送回雅间,点了菡宓过来伺候他。
两人离开瑶台花影楼时都已经夜深了,玉京城内已经实行宵禁,不过巡城的金吾卫也不敢拦他们,秦风跟在二人身后,三人骑着马奔走了一段路,夜风徐徐吹来,让喝酒的二人清醒了不少,空旷的大街上,除了更鼓的声音,就只剩下马蹄声。
醉意渐渐褪去,洛宴清纵辔缓行,他偏头看着慕祈隐在暗夜中的侧脸,虽看不清神色,但他从瑶台花影出来后便一直没有说话,可见心情并不佳,叹了声道:“我早听闻淮王送了一个舞姬给摄政王,在王府十分得宠,想来就是弄璋说的这人?”
慕祈嗤笑一声,偏头看过来:“原来你早就知道了。”装的那么像,还以为他当真什么都不知。
松珀书院虽然在山里,但里头的读书人部分是玉京的富贵子弟,这玉京发生点什么,他们那儿怎能不知道。
洛宴清没有回避他的目光,神色平静道:“寒山,你既知道她是淮王之人,那必有目的,为何还这般宠爱她,莫非你真对她动了情?”
洛宴清不在朝堂却对朝堂之事了如指掌,他知道淮王表面上谦恭仁厚,实则并非甘于人下之人。
慕祈想都没想就否认,斩钉截铁的说道:“怎么可能。”不久前,高景行也问过他同样的问题。
他不可能对那个女人动情,他不动她,只不过还没腻她的身子而已。
第28章 廉耻之心 廉耻之心,如何有王爷重要……
慕祈夤夜回府, 下马后,秦风想要上前扶他,慕祈摆摆手道:“本王没醉。”
秦风便也没有再上前, 两人都是习武之人, 视力在黑暗里仍能见物,在黑漆漆的后院中行走连灯笼也需用, 半盏茶的功夫便进了后院。
西北王府后院本就人少,到了深夜都歇息了,更是阒然无声,路过棠梨院时,慕祈听到夜风里树叶婆娑作响,他蓦然驻足。
秦风跟着他停下来。
慕祈下意识的往院子里望去,他想起今日遇到丫鬟说燕媚夜夜梦魇之事,也不知今夜她还会不会做噩梦?
这个时辰了, 她一定睡了, 就算他偷偷潜入院子里,想必她也不可能发现他。
慕祈回头对秦风说道:“你先回院子,我去看看。”
说着,便大步朝棠梨院走去。
他走到正房外头,发现窗子没关紧,他抬手轻轻推开一扇窗,身子轻轻跃入。
屋内有股冷冷的花香味,月光从窗口投进来,留下一地银霜,将屋内的摆设照的纤毫毕现。
他大步朝床的方向走过去,最终在床前站定,撩开纱帐, 他看到里头女子酣睡的娇颜。
月光落在小女人瓷白的脸上折射出清冷的柔光,长睫安安静静的覆在眼窝处,睡得还挺香甜的。
如今到了夏日,天气炎热,她夜里睡觉身上穿着很是单薄,红肚兜外罩着一件薄薄的纱衣,玉色的肌肤若隐若现,她的睡姿是侧躺着,衣领处露出一抹春.色,很是诱人。
想到今日女奴传到他耳朵里的消息,慕祈薄唇勾起一抹凉意,他又上了这个女人的当,她就是个小骗子,故意放出那些话,是想要博取他的同情。
燕媚一连折腾了好几日,到了今夜,终于撑不住迷迷糊糊的睡下了,噩梦如期而至,她先是梦到自己站在湖边,忽然初蓉从水中爬出来,伸出发青的手来抓她的腿,燕媚躲闪不及,被她抓住了脚踝,使劲的往水下面拖。
燕媚跌倒在地上,惊恐的尖叫,双手死死的抱住旁边的柳树,双腿也不停的蹬着,企图摆脱初蓉的手,可她难以抗拒,最终还是被初蓉拉入水中,她在水中使劲的扑腾了一阵,绝望的喊“救命”可却没有一人来救她,她一边哭一边喊,所有人都像是聋了一般听不到。
眼看着自己的身子渐渐下沉,忽然一个健硕的身影猛地跳入水中朝她游过来,男人有力的手臂紧紧的拥住她细嫩的腰肢,她贴在男人的胸膛上,回头一看正好看到慕祁的脸……
男人嘴角噙着冷笑盯着她,那双黑沉沉的眸子,仿佛要将她吞噬一般,燕媚吓得心惊胆颤,尖叫了一声:“王爷……”猛地从梦中惊坐而起。
醒来时,眼前一片漆黑,薄被底下的身子,被捂了一身汗,她刚要抬手擦汗,发现手里却抓着一个温热的东西。
她的手指轻轻摩挲了一下,那熟悉的温度让她瞬间清醒过来。
……她抓的是慕祁的手。
可是……他怎么会在这里?
燕媚还没想明白,黑暗里便传来男人戏谑的声音。
“燕媚,想不到本王居然成了你的噩梦。”
刚才,慕祁见燕媚睡得还挺踏实,转身就要走,忽然间听到床榻上传来女子梦魇的声音,他回头看过去,燕媚睡得极不安稳,月光照着她惨白的小脸,她的小嘴不停的在喊“救命”,仿佛遇到了非常可怕的事情。
慕祁走出几步又折回来,低头一看,她的额头上已经浸出了一层冷汗,他抬手替她擦了擦额上的汗,却发现她额头冰凉,这时,小女人忽然伸出手,猛地抓住他的手掌。
慕祁本想要抽回,但听到小女人嘴里喃喃:“王爷,王爷……”
她在叫他?
慕祁有些讽刺的笑了笑,她的噩梦不是那个死去的侍女,而是他?
……
燕媚听到这个声音,浑身一震,真的是慕祁。
这个男人,半夜闯入她的房间是要做什么?
不过幸亏他来了,是他将她从噩梦中拉出来,这样一想,燕媚也没觉得他讽刺的话有多么难听了。
她稳住心神,跟他解释道:“适才妾身在梦中被恶鬼拖下水,是王爷救了妾,妾并非把王爷当做噩梦。”
由于刚睡醒,她柔软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哑意,软软的让人硬不起心肠来。
她惯会撒谎,也不知说的这些话是真是假,不过她才受了惊吓,想必也没那么多心思撒谎,慕祁听了,眼中闪过片刻柔软,只不过顷刻又恢复冷静,他眸光垂落,见燕媚双手紧紧抓住自己的手掌,他冷声道:“本王的手,你要抓多久?”
燕媚愣了一下,这才发现自己还抓着他的手没放。
他的手掌宽厚温暖,修长有力,刚才在梦中就是这样一双手将她从水中拉出来的。
想到梦中这双手搂住自己腰肢的力道,她竟然生出了几分不舍,不过男人已经不高兴了,燕媚到底还是松开了双手,垂下眸子道:“是妾鲁莽了。”
慕祁收回自己的手负在身后,手掌藏在袖中,手指轻轻的摩挲着,仿佛还在回味着刚才掌心柔嫩的触感,他在黑暗中看着她怅然若失的脸,自己的内心却隐隐也有些失落。
这一时,两人都没有说话。
还是燕媚先打破沉默,她道:“不知王爷深夜来妾的房间,所为何事?”
她先认为慕祁也许是过来杀她的,可慕祁既然已经答应饶她一命,那自然也不会反悔,否则他早就杀了她,那他为何要过来?是因为想要见她?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燕媚给压下去,慕祁怎么会想她,他恨她还来不及呢。
她没忽略男人身上的酒气和脂粉的味道,这股脂粉味倒是和她在教坊司闻到的那股味道差不多,想必他今夜刚从花楼回来。
他才去了花楼又来她房里,在他眼里,她燕媚和花楼那些女子一样,可以随便打发,爱理就理,不爱理就搁在一边。
“这是本王的后院,本王想来便来,与你何干?”
慕祁说完之后,竟然生出了几分心虚,他过来是因为今日出门时在路上遇到几个棠梨院的女奴,说她晚上睡得不安稳作噩梦,白天也茶饭不思……因此过来看看。
哪怕他根本不想承认,可也的的确确是这个原因。
燕媚还以为慕祁生气了,赶紧说道:“自然,王爷说的没错。”
慕祁没有跟她多说,见她醒来了,转身要走,衣袖忽然被人从后面抓住,他回头一看,一只白皙的手握住他的一截袖子。
慕祁皱了眉回头:“燕媚,你这是干什么?”
黑暗里,他看到燕媚咬了咬唇,抬起水盈盈的杏眼眼巴巴的看着他:“王爷今夜可否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