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敛了长睫,没有看见她脸上的表情。
“阿橙,其实我想做的事情……”喉结微滚,男人嗓音艰涩地开口,“大概比他还要疯狂。”
“譬如,仿佛总有个声音在同我说:不要让她走,把她抢回来。就算……就算她不爱你,能让她在你身边,也是好的。”
简珩毫不避讳地,在她面前剖开自己。即便或许会被她厌恶,或许……会让她更加讨厌这样的自己。
却也想紧着这点淋漓鲜血,让她看清真实的自己。或许,只有这样,她才愿意告诉他,她所需要的,她所希望陪在她身边的那个人,到底该是个怎样的人。
洛橙怔忡。
明明该是让她害怕的一句话吧?可看着他此刻眼里,仿佛能炙干水汽的炽热,似乎……硬不下心肠去害怕他,远远地推开他。
“但是……”男人见她只是怔愣,并没有同先前那样,眼里尽是厌恶和想要逃离的算计,心脏酸软地同她说,“我真的知道,那样你不喜欢了。”
“我自以为,不会伤害你。自以为,只要给你曾经想要的,就算是对你好。”自嘲轻笑,话音里带着微哽的哑意,“却忘了好好问你一声,你如今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洛橙抿唇轻咬了咬牙,眼睫轻颤着偏开些视线,鼻腔泛起的涩意,让她有些不想看他此刻的样子。
“我先前做的那些事情……”简珩却一瞬不错地看着她,“除了不会同那个人一样害你受伤,又何尝不是在伤害你。”
“言语的伤害,也同样是伤害。”
“自以为是的为你好,也是伤害。”
“以爱的名义,想……把你绑在我身边,也是伤害。”
“你不喜欢的事情,我再也不会做了。”
“阿橙,”男人倾身过去,伸手,小心翼翼搭上她指节,轻声同她说,“我再也不会做把你越推越远的事情。”
见她依旧不说话,男人像个得不到回应的小孩子,抑制不住慌惶地嗫嚅道:“阿橙你……你不用急着回答我。我可以等七年,也可以等更久。只要……只要你还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
洛橙看向他。
男人好看的凤眼里,蓄着轻薄的水汽。
水雾下攀附的红痕,像困兽收起自保的獠牙利爪,就算眼前的人是来要他性命,也自甘在她面前,摊开他鲜血淋漓的伤口。
“那我要是……”那张同她相似的脸在眼前轻晃,洛橙掐了掐指节上的皮肉,逆着他掌心的方向,一寸一寸,把手抽出来,看着他的眼睛,缓声道,“不愿意呢?”
男人怔忡。
空下去的掌心,同样把胸腔里的温度抽空。
指节像遇到烫热滚水的虾,本能地僵颤蜷缩起来。薄唇轻嚅,慌乱地想对她说点什么。只是……
是啊,为什么……为什么她一定要愿意呢。
如果是他不喜欢的人,为他做再多,同他说再多,他也只会觉得是负担而已吧。
阿橙就说过,她现在……并不喜欢他的。
极勉强地让自己把唇角弯起,明明说好不会骗她,却还是同她说:“没……没关系的。”
“或者……”头一回知晓,原来一个人的底线可以一退再退,“我们像陌生人那样,重新认识。”
嗓音像礁石上盐渍过的风沙,涩意哑然,男人小心翼翼,轻声问她:“可以么?”
第30章 醋意熏蒸得人又酸又涩
眼睫一瞬不眨地盯着男人此刻脸上、眼里, 甚至是眼睫轻颤的每一个细微表情。
洛橙突然觉得,自己又何尝不残忍。
为了那份难下决断的不信任,故意同他这么说, 想看他会作何反应。想看他会不会同先前一样, 眼里涌起偏执的疯狂。
或许那样,她就可以狠下心, 干干脆脆地再次逃离。
只是,男人没有。
洛橙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说一声可惜,或是后悔试探。
他眼里惶惑无措的不安,困顿难掩的失落,却又极力克制的小心翼翼,像他不柔软的长睫一样, 开阖的每一下,都在她心上刷出微刺的疼。
原来即便是无心的伤人, 也并不好过。
她也不知道, 这点刺疼是出于自责怜悯,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情绪。
洛橙没回答他的问题,缓了缓情绪,严肃地问:“赵忆晴是谁?”
有些事情就同扎在心尖的蜂尾针,就算挑了出来,那毒液都搅得人心烦意乱, 总没那么容易让人忽略。
她虽然没回答简珩刚刚的问题, 但只要这个问题他回答得好,就当她在心里默认接受了简珩的提议。洛橙允许自己这么任性地想。
简珩微怔,眼里是下意识的茫然。
努力回忆很久, 才复读机一样,回她:“赵忆晴是谁?”
洛橙:“……?”
-
“她上次到底有没有生气?”单人小休息室里,傅婧柔问。
都过了这么久了,一点俩人不和的动静都没有,洛橙不仅照样演出,居然还在秦现的筹备运作下,开始准备起专辑制作。
就连她自己,所谓的“选秀”出道这么久,都只是发了几首单曲而已。
甚至还听上回去苏市回来的工作人员说,简珩特意去苏市陪她一道演出,等了她整整一晚。
这女人什么时候这么能忍了?还真是失忆失得,把自己原来的性子都给失了?
“大、大小姐,我也不确定。”赵忆晴有些胆怯地说,“她、她就说了句……”
“说了什么?”
“她说粉色娇嫩,挺适合我的……”赵忆晴都快不敢看傅婧柔的眼睛了,“说完就走了。”
“哈,”傅婧柔翻了个白眼,“都那样了,还装什么潇洒。也就她装得出来。”
赵忆晴默默听着,没说话。
“你那天晚上,有没有在鼻子上点痣啊?”傅婧柔又问。
当年的简珩,可是最喜欢点着她鼻侧那颗美人痣逗她玩儿的。也不知道能不能帮助她回忆回忆。
“嗯。”赵忆晴点点头,“也按您说的,在看见她的时候就当着她的面,故意擦掉了。”
“她就一点反应都没有?”傅婧柔有点烦躁。
赵忆晴回忆了一下:“她好像……对这个还是有些反应的。愣了好一会儿。”
傅婧柔闻言,终于看着她,颤着肩笑起来。
赵忆晴看了眼笑得一脸开怀的傅婧柔,又低下头,看似有些怯地站在那儿,不知道是该走好,还是安安静静站着,接着听吩咐好。
傅婧柔当然不可能喜欢看她这张脸,低头欣赏了一眼自己刚做好的美甲,叹了口气,也不知是在说谁:“有些人吧,给她递个登天的梯.子,她都爬不上去。也就只能在什么王总陈总之间转悠了。”
那些男人自认风度不凡,却油腻猥.琐的脸在面前闪过。
赵忆晴快低到胸口的脸上,不可抑制地闪过一瞬怨毒。
一通电话在这时掐进来,铃声是傅婧柔自己的一首单曲。
音色音准在后期修音师的操作下,修得完美无瑕。
傅婧柔满意地拿过来,看了眼来电显示的名字,奇奇怪怪地笑了一声,却没急着接起来。
“哎行了,走吧走吧。”傅婧柔不耐烦地朝她挥了挥手,“小地方来的,就是这么上不得台面。问你两句话都畏畏缩缩的,怪不得这么像了,简珩都看不上你。”
她可是知道那回在酒店包厢外面的走廊里,简珩见了她那张脸,都能无动于衷地好像没看见一样。
呵,年轻漂亮又有什么用?
简直丢人。
嫉恨和诡异的愉悦交织在一起,兴奋莫名。
至少,求而不得的不止她一个。
“好的大小姐。”赵忆晴怯怯地说,低着脑袋退出去。
傅婧柔毫不避讳,仿佛从不怕她能翻出什么花浪,在她还没完全走出房门的时候就接起了电话,拖着音调娇嗔地问:“现在知道给我打电话了?……”
赵忆晴眉眼低垂的脸冷下来。
那个屏幕上的名字,倒是让她有点意外。
金枝玉叶的大小姐么?又同她这样“小地方”来的,见不得世面的人有什么区别?
不过就是,一个被迫,一个自甘堕落罢了。
赵忆晴转身,每一步轻踩在走廊消音的地毯上,嘲讽地扯了扯一侧唇角。
-
那天过后,简珩每晚都会来工作室外等她一道回去。
洛橙也没再拒绝,毕竟那晚的事情,着实让人心有余悸。
“姐,你回去了?”贺嘉禾和她一道走出来。
洛橙那晚差点被袭击的事情,他是后来才知道的。这事同样上了回社会新闻,又引发了一回女性安全问题的探讨。
“嗯。”洛橙边拿手机看了眼时间,边往外走。
“吃不吃冰淇淋?”贺嘉禾没再问她别的,简珩每晚来接她,他也看见了。
“嗯?”洛橙低头看着突然伸过来的手。
“老师那儿偷来的,”贺嘉禾笑着朝她眨眨眼,“她藏在冰柜里的。”
洛橙哭笑不得,却没忍住接了过来,刚刚急着下楼,连口水都没喝:“谢啦。”
贺嘉禾给了她,也没亏待自己,俩人啃着“欺师”来的冰淇淋往外走。
洛橙:“你不去地下车库吗?”
“今早路口堵车,”贺嘉禾自然地接话,偏头指了指,“我停在那边写字楼的露天停车场了。”
洛橙哦了一声,继续啃。
男孩子穿着白衬衣,少年感依旧,站在同样穿了休闲宽松的浅色衬衣裙,简单束了低马尾的洛橙身边。俩人咬着冰淇淋,说笑着从楼里出来。
团团的朝气,似乎在这暮夏的夜里,都笼在俩人身上。
依旧是件连暗纹都没有的黑衬衣的简珩,孤零零地站在迈巴赫后座门外,却因为背后的伤,局促地没有任何倚靠。
似乎连周遭飘着香甜奶油的空气,都在嘲笑他:你瞧,你和这里有多格格不入。
洛橙很快朝他看过来。
即便胸腔里那块软肉被带着小刺的苍耳一点点勾住,还是极力弯了弯唇,对着那个无时无刻不心心念念的女孩子笑了笑。
“先走了,明天见。”洛橙朝贺嘉禾挥了挥手,脆脆的蛋皮混着最后一点奶油,迅速塞进嘴里,跑下台阶。
“走吧。”洛橙像是没看见他脸上的表情,边上车,边自然地对他说,“今天要去换药就算了,下回你坐在车里等就好,毕竟天还热。”
男人愣了愣,随即克制不住地无声笑起来。
空气依旧香甜,刚刚那点见不得人的委屈也消失无踪,喉间嗯了声,一同上车。
-
陪简珩换完药,回锦兰公寓的后排车座上。
“……?”洛橙看着简珩递过来的一支U盘和几张纸,没头没脑,“这是什么?”
简珩没有立刻回答,替她整理好要给她看的东西。
要打听到赵忆晴这个人根本不难。更不要说,她本来就算个小演员。只是简珩没关心过这些罢了。
要打听到洛橙和这个人什么时候有过交集也容易。
那天晚上,简珩也没傻到让洛橙给他完整复述一遍到底发生了什么。
女孩子会问出另一个女人的名字,至少能证明,她对他,还是有丁点儿在乎的吧。
所以当洛橙抛出一道,在他眼里绝对属于送分题的时候,简珩乖乖接下,自学作答。
男人垂睫示意她:“我唯一见过她的那次酒店走廊里的监控。还有我在VA珠宝的消费记录。”
洛橙愣了愣,就听简珩继续说:“那条送你的项链,是很久以前就在他们那里定的原石。只是……一直没有机会送出去而已。”
说到最后,男人话音不自觉地低落下去。洛橙微动,敛着下颌没看他,扫了一眼他递来的纸张。
那家珠宝店她也知道,圈子里好些人爱去那里私定。
但是扫到“经典六爪王冠镶嵌钻戒”的时候,洛橙有点懵。
简珩自然看到了她的表情,轻声笑了笑,这些时日以来,难得同她玩笑道:“那个……不会再用了。我还是知道‘惊喜’两个字怎么写的。”
“……??”洛橙缓慢地偏头看他。
她是又失忆了吗??他们之间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突飞猛进过了??
眼睫快速眨了两下,简珩以拳掩唇轻咳了一声,及时转移了话题:“赵忆晴是傅家签的艺人,傅婧柔是VA珠宝的客人。”
店里某个销售收了点小礼物,把他那段时间定制的款式图片,给了傅婧柔。大约也就有了那个仿制的锆石赝品。
赵忆晴他不认识,傅婧柔却有些印象。毕竟高中那会儿,那个人同洛橙就有些不对付,也不知道为了点什么。
男人又拿了个信封袋,像装了照片:“那两位……”
很少谈论女人的男人,一时间竟觉得有点词穷,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顿了顿才婉转地说:“似乎很习惯娱乐圈的某些规则,你要是还不开心……”
“和我有什么关系?”洛橙瞥了眼信封袋,嘴硬道。说完,偏身看向窗外。
简珩笑了笑,没再同她说这个话题,车厢里自然安静下来。只剩节奏轻缓的布鲁斯。
大约是这点音乐的作用,又或许是深夜的街景过于静谧了些,洛橙莫名有些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