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主子如今便彻底摒弃了男子的外壳,完完全全释放出了这种柔媚的美态。
姬夷昌在偏室看到姒思阙的时候,那双向来冷静自持如雄豹一般的眸子微不可察地亮了一下后重归平静,身后的周凛更是失态到把手边托着的瓷瓶都摔落了下来,幸而太子眼明手快一下子接住了。
姬夷昌给递回那瓷瓶的时候,朝周凛投来一个极为霜冷的眼神,周凛吓得心下一跳,胸腔快将破腔而出。
他读懂了那是殿下让他非礼勿视的眼神,周凛按捺住心头的惊艳,后退了一大步,把头颅伏得低低的,再也不敢朝殿下的人望。
“殿下,您找臣使有何贵干?殿下不会是还想让臣使给您做糕点吧?”姒思阙一想到如今楚国也不知被怎么了,面对太子的时候就难以心平气和下来。
可她刚一说完,大袖下交握着的手,用指甲狠狠地刺了自己一下,直把手背给刺得破出皮肉,尖锐吃痛的感觉令她瞬即清醒,立刻就换了一副嫣笑的表情:
“殿下想吃什么?臣使这就给您做去...”
姬夷昌目光炯炯地看着她,很快就喊停了她。
“暂先不必。孤来,是给你送解药的。”
姬夷昌把身后周凛垂首举托的瓷瓶拿了过来,往思阙的方向递去。
思阙眼眸没甚表情,神思游移了一会,才上前一步笑着接过,在伸手去接那瓷瓶时,她柔嫩的指腹有意无意间揩擦了姬夷昌的手一下,姬夷昌心下跳了一跳。
“这是岚儿的解药?那臣使就代岚儿谢过殿下了。”
姬夷昌离开了姒思阙的院子很久,神思一直都没能拉回来。
他不知道姒思阙这小子今天是怎么了,感觉跟平时很不一样?
他兀自低头摩挲了一下方才被她柔嫩的手不小心揩擦到的位置,那儿到现在都还有一种酥麻的感觉。他有些喜欢这种感觉,但又有点下意识逼迫自己的抗拒。
就连他本来还想故意晚几天给她打开囚着那人的锁的,也被她的软语给哄得直截了当交了出来。
不过她当时也不是说的什么软语,就是语气稍微放轻了一些,很平淡地问了一句:“殿下与臣使的婚期可定下了”而已。
第37章 太子的心被柔软一击
姒思阙和太子殿下的婚期终于确定下来了, 底下的人都在紧锣密鼓地抓紧筹办起来,整个漳华台以及姑苏台营事房的人近日都忙这个。
赶制华丽的婚服、祭祀的物品、布置华容宫的婚房凤仪阁,位于姑苏台行礼的大殿也得布置, 大家忙得热火朝天, 周凛在太子寝殿给正在对弈的太子和赵程回禀着:
“殿下,大王那边同意并且已经向各国发出邀请函了, 您大婚的时候,大齐以外的七国都会派出使者前来恭贺。”
赵程撂下一棋,将方才太子不动声色设下的棋局破掉,捋着下颚长出的须髯,神情激慨道:“殿下, 还记得当年齐王为了打消联合众国攻齐的计划,把您当作笑话一样推了出去,任由那些使者奚落嘲弄,等他们欺辱够了,才假惺惺从后头出现, 勃然大怒地说要将他们治罪吗?”
“臣知道, 殿下如何看不出来?不过是早已对齐王的所作所为寒了心罢了。”赵程继续道。
“嗯。”姬夷昌似乎心思并不在这里, 冷冷淡淡地回了赵程一句, 就又去棋盒里抓棋子。
“殿下且等着吧,这次您大婚, 臣恳请殿下让臣易容参与, 就装成是您身边一个小寺人的样子, 请殿下答应。”
赵程双手高放在齐眉的位置,俯首拜请道。
姬夷昌淡漠地用指骨敲了敲棋盘,“那孤就先谢过赵先生的承让了。”
赵程这时将目光重新投回棋盘中,发现刚才他一直为太子的事在心里谋划着, 一不小心竟然就中了殿下的埋伏,是殿下故意设的局诱他去破,然后再被他反噬。
赵程笑着摇了摇头,欣慰道:“不,是殿下这些年棋艺愈发大增了。”
姬夷昌默默地起身,走出大殿,朝着殿后一个青竹林去。
他记起来自己十二岁那年,除齐楚两国以外的宋、卫、鲁、燕和越在背后悄悄地打着大齐的主意。
因为当年大齐攻打大楚不够名正言顺,他们害怕这些年愈发狼虎的齐国有朝一日找到契机吞并大楚之后,就会打他们这些小国的主意,遂打算先下手为强,各国联结起来,以替楚发出义战的名义剿杀大齐。
这件事被大齐分派到各处的细作悉获并带回消息,齐王当即便想出个妙计。
齐地民众向来敬奉的魑神十二岁得道成神,所以在大齐,但凡男子十二岁那年的生辰都尤为重要,要好好地大办一场。
齐王便籍着这个机会,把各国的使臣都邀请来了。
太子的生辰宴成了一场蓄谋已久的鸿门宴,太子本人更是被他的王父无情地拿来当诱饵,事先还不让人知道这个连走路都会一步喘三息,咳嗽起来随时随地吐出一地血的丢人现眼的儿子是太子。故意让各国使者们误以为这人是个不受宠的奴隶生的公子。
不管是大齐还是其他各国,即便是君主宠幸了奴隶,所生出来的孩子,其身份都是极其低下的。很多一生出来命运就会和他的奴隶母亲一样,当成奴隶被君主送往各处做人情、做苦力,容色稍好的便当个禁.脔,遭人肆意玩弄。
命运最好的,也不过是留在母族血统出身好的孩子身边当奴当马使而已。
那天众使者等了好久都没见到太子殿下的面,便被寺人领到后花园去了。
又有一队甲士抬着一箱箱泛着耀目光芒的黄金和刀币从众使者眼前经过,彻底地吸引了使者们的注意,现场喧闹的说话声被这一抬抬的财宝给怔住了,当即安静下来。
赵贤过来站在使者周围宣道:“大王为解众使聊赖,特嘱奴等抬来金箔十匣、刀币五万、珍珠十斛,外加殿外美奴五十,作为此次蹴鞠大赛胜利者的奖励!”
那寺人的话刚落,众使者的眼睛顿时就亮了起来。
光看来抬匣子那些甲士的阵势,这得有多少财宝啊!外头还有五十美奴!这对于每一个被遣派过来的使者而言,便是齐王单独给使者的东西,是笔意外之财。
于是各国使者都踊跃来参加蹴鞠赛。
赵贤接下来宣读比赛规则:
“这场蹴鞠赛以时间为算,在漏壶中的水滴漏光之内,赢得局数最多的人为胜。分派比赛的队友就以抓阄的形式,选取各自队友,并且!每两局换一次队友,如最后有一人以上、两人以内胜出的局数相同,便选取两位优胜者平分奖励!”
这意思便是,要是在场的六人中,有三人以上胜出的局数都一样多的话,便当和局,无人能得奖励。
此时晋国使者大笑着摇着羽扇走了出来,“我国与齐国乃姻亲,为示公正,臣使就不掺和这场比赛了。”
其中一人退了出来,剩下单数比赛还怎么进行?
于是,这时赵贤便按齐王的指示,将病得脸色苍白的太子殿下推了出来,并且对谁也没有说明其身份。
姬夷昌当年身体孱弱,手握势力也不够多,处处都受制于自己的王父,加之在生辰前又病倒了一场,便是在生辰当天也压根不知悉王父给他的十二岁生辰宴大办,还邀了各国的使者前来。
所以当时赵贤的手下前来,给他宣读齐王旨意,把他硬从病榻上拉出来的时候,他脑子里还是懵的。
那年的姬夷昌虽然早已开始谋划着暗线的事情,有着令赵程惊叹的才智,但始终还是个十二岁的孩子。
当他被人从病榻拉下,又在后方听见赵贤宣读的比赛规则,和晋国使者打的眼色后,瞬即得知自己应该扮演的角色。
王父是让他混入其中与其余五国的使者一同抓阄,并且让他拖累五国使者,最终让所有人都被其拖累,没人能获得奖励。
那时姬夷昌自己的羽翼不够丰厚,又能怎么样?只能是明知王父拿他当诱被众鱼追逐吞噬,依然照办。
后来,为了加剧所有人对病弱太子的不满,赵贤更是从中作梗,使了不少阴招。
最后自然也是如齐王所愿,五位使者几乎每一个人都曾与太子同队,并且五人都被太子连累得不到奖励。
在赵贤语言的激化,和使者们在误导下以为姬夷昌只是齐王一个奴生庶子的情况下,对他越发地不满,乃及仇视。
等姬夷昌被赵贤颇有心计地搀扶着带到一片小树林时,五个使者虽然什么都没有说,还一面捋着胡子说着什么“比赛结果”不重要的话,但实际上,脸部因为生气腮边的肉绷得紧紧的,笑起来时表情也有些不对称。
是赵贤的故意诱导,令众人都以为自己即将会获得的财帛被一个贱奴生的家伙给弄没了。
这时晋国的使者又故意笑道:“嘿!有些位分卑微的人啊...就是看不过眼别人的奖励,我猜啊,病弱是假的吧?不然病得如此重,怎么可能起得来?”
那晋国使者聪明,说这话的时候故意面向着墙头一只病恹恹夺了鼠肉的野猫说的。
而那几个使者被这话一激,大家都觉得这口气下不去,便不约而同地以各种各样的理由离开,片刻后,又不约如同地在小树林相遇了。
姬夷昌被赵贤领进小树林后,赵贤便说要给他回去拿外氅,故意将他一人抛在了那里。
风穿过林间的枝叶,不远处的竹林发出叮叮咚咚的节律。
姬夷昌立在原地,身子禁不得风的他不停呛咳,最后还吐了一地的血。他知道,接下来自己难逃一劫了。
他倒是显得冷静,在身周同时环伺了几个使者时,干脆就就地跽坐了下来,身子因为呛咳不停溅出血,跽坐的位置开出了一地地的血花。
就在那几个使者即将要出来围殴姬夷昌时,当时躲在不远处那个小竹林里系风铃的姒思阙从竹林里出来了。
她见自己向来讨厌的人竟然遭受蒙难,第一反应不是想往前多踩几脚,而是——
姒思阙当场就怒了。
姬夷昌到现在都还记得当时的姒思阙身穿一件襟口都开了叉的旧麻衣,挽了袖子气势汹汹地跑了过来,手里执着一个陶埙。
她仿佛一个踩着光芒高高在上的骄子,指着那几个污秽恶浊的人骂道:“尔等什么人呐?!这么嚣张的吗?连太...”
姬夷昌当即便用一种寒入骨髓的眼神朝姒思阙瞪了过去,唬得她愣了愣,后半截的话卡在喉咙。
但很快,胆大无畏的姒思阙不管姬夷昌的警告,继续道:“你们这些恶贼!!敢欺负人,小心...”
“多管闲事!滚!!!”这是姬夷昌第一次朝姒思阙发出如此苛刻的斥责。
姒思阙被他冰冷的斥责搞蒙了,她努了努嘴,不悦地抓着自己的陶埙走了,走时还边走边骂“好心被当驴肝肺!不管就不管,谁稀罕!”
姒思阙话虽这么说,但当她悄悄藏在小竹林,见那些人对手无缚鸡之力的姬夷昌开始动手时,姒思阙还是狠不下心不管,在后方悄悄吹起了埙声“指使”着树上的鸟儿作攻击。
可后来她被悄悄躲在她身后的赵贤一记打晕了。
这是姬夷昌在被人揍得眼前血糊一片时,在拳头和树影的罅隙中得窥的。
“殿下...”忆及往事的恍神间,姬夷昌突然就从那片挂满风铃的竹林间,看见一个妆容姝艳,艳压群芳的美人在朝他徐徐走来。
美人松髻披肩,拖曳着尺把长的裙摆,颜色极艳。
女子装扮倾城绝色的容颜与昔日眉目秀美干净又带点桀骜的小公子重合在一起,风吹陶制的铃铛“叮叮咚咚”在响,令姬夷昌有种时空错乱的感觉。
“殿下,臣使来给您的这个竹林挂风铃,顺带给您带糕点的。”姒思阙巧笑倩兮,想起什么,继而又补充道:“哦,臣使问过周大人的,他说了可以挂,臣使才挂的。”
姬夷昌看得有点移不开目光,半晌目光都停留在思阙上扬的唇瓣和眸光上。
思阙却以为他是生气了,想了想,盈盈地拖着裙裾走了前来,在他面前打开了食篓,道:“殿下,您看,臣使今天做的是您最爱的核桃酥呢,臣使就只给殿下您一个人做糕点,您一定要尝的。”
竟然是核桃酥...姬夷昌的心被极其柔软地一击,心底有丝丝缕缕的酸涩涌上喉头。
说完她又仰起小脸朝他笑了笑。
姬夷昌捏着袖角的手紧了紧,目光干脆一沉,随眼睑垂了下去。若不是这样,他恐怕要受不了她这个笑。
男子...她是男子啊...不管装扮起来多么像女子,终究身体是跟自己一样的男子啊...他反复告诫自己道。
第38章 和太子关系拉近
“为什么...要做核桃酥?”姬夷昌低垂着眼睑, 像个不确定是否能得大人喜爱的孤僻小孩。
思阙茫然了一会,端起装有糕点的提篓道:“臣使是跟殿下一起长大的,殿下从小时起, 您宫殿的宫人就爱给您准备核桃酥, 难道殿下不是喜欢这个吗?”
“只是后来...”思阙顿了顿,假装为难, 欲言又止道:“殿下如果不喜欢,臣使拿回去自个吃就是...”
说着,她便提着竹篓欲转身。
姬夷昌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就在两手相触的瞬间,姬夷昌很快就将手挪开, 一下子就后退了半步,眼角有点干涩的感觉。
“不、不是的...”
他自小因为身体的缘故,又因为是男孩,所以身边的宫人都告诉他,要少吃甜食。即便吃也只能吃一丁点。
可偏偏这条舌头尝多了寡淡无味的药膳, 和苦涩的药汁, 便对甜有不可抵抗的喜爱。
小时候他宫里的人都知道太子最爱吃核桃酥, 可是, 后来齐后牡丹夫人因为他吃了核桃酥而发了狂似得揪他脖子,自此之后, 他便很少再让宫人准备甜食了。
那时候起, 他对甜食的最后一点奢想都彻底被掐碎, 发誓再也不碰了。
那天他一觉醒来,见她坐在他身边吧唧吧唧地吃起了甜糕,他突然觉得画面很美好,于是, 就情不自禁地凑过去分食了。而就在那次以后,他就对但凡她拿来的糕点沉迷。
兴许他沉迷的,不过是思阙对他嗜甜的那一丁点微末而卑微的渴望,渴望有个人能坐在他身边,安安静静地陪他吃糕食,而不会说,那些不属于他。
思阙轻眨着迷离的桃花眸,看了看明显踟蹰的太子殿下。她渐渐有点信心,觉得自己这步棋猜对了,也下对了。
姒思阙她自幼能窥人情思,能观人表情,观物情绪,唯独天地间有一人,她无论如何看不透猜不着。便是面如冰山石的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