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正说着话,便见秦母跟秦冬梅一手端着一盘招牌菜,从后厨走了出来,秦婉见状忙朝着傅于景眨了眨眼,示意谈话终止。
经过秦母的一顿热情款待,傅于景便也不好再逗留,依依不舍地就出了小饭馆。
*
徐府。
徐达安正将自己关在书房中,从角落里翻出了一个四四方方的物事。
上头还盖着一块深蓝色的棉布,已然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徐达安抬起的手悬在半空,虚握了两下拳,似是下定决心般,才一把掀开了棉布,露出了里头破旧不堪的书箱。
原本被保养得极好的书箱,已然没有了当初的模样。
不仅肩带早已化成糜粉,就连浅黄色的竹制箱体,也不知何时褪成了灰白色,摸上去还会稀稀梭梭地掉下来阵阵竹屑,似乎再碰一下就会散架。
徐达安思绪飘远,盯着眼前的书箱陷入了久远的回忆。
闭上眼,似是还能想起,莲娘仔仔细细给他的书箱打蜡的模样,那认真又坚定的俏颜竟然在他心里这般深刻,几乎与今日下午集市中看见的妇人重叠。
如若真的是莲娘.....
不,不会是她,她已被他残忍地抛弃在了那座偏僻的村落。
或许他的莲娘早就另嫁他人,也早已为他人生儿育女。整日面朝黄土背朝天,如同他庄子里的其他农妇一般,甚至背着幼儿下地劳作,苍老得如同老妪。
不可能会出现在京城,还那般的年轻貌美,几乎比他的记忆中还要动人几分。
定然只是与莲娘长相相近的女子。思及此,徐达安猛然又将书箱盖了起来,推进了无人问津的暗格角落。
不管是不是,待他明日沐休再去瞧一瞧。
第三十六章 【双更】“想知道什么才是……
“老爷呢?”
徐夫人柳于慕, 穿着一身精制的丝质里衣坐在梳妆镜前,斜襟的领口露出保养得当,却还免不了生出两道颈纹的脖颈。
染了粉紫色蔻丹的纤纤玉手,正挖着白玉瓷瓶里的雪肤膏, 对着镜子细致地往脸上涂抹, 边抹边漫不经心地开口问道。
站在一侧的嬷嬷听罢, 连忙上前一步回道:“回夫人的话, 老爷自用过晚膳就待在书房里, 许是在忙公事, 需要奴婢前去提醒老爷早些休息吗?”
这嬷嬷名叫灵秋, 也不过四十不到的年纪, 是当初柳于慕的陪嫁丫鬟, 一直就很得柳于慕的信赖。原也是太师府的家生子, 如今嫁给了徐府的二管事,育有一女, 正是徐娇娇身边的大丫鬟蕙兰。
柳于慕听罢随意地点点头,似是早已习惯了自家老爷的用功。
“跟往常一样, 叫个小厮送盏汤过去。”
灵秋闻言, 那张明显比柳于慕老上不少的脸,笑出了菊花褶:“还是夫人聪慧,老爷知道夫人定会等他一同就寝,见此自然要早些回房歇息。”
说罢又奉承道:“这么多年,老爷待夫人,还是如同刚成婚时那般贴心细致,昨儿又命人送来了一批银丝碳。”
话落,柳于慕也顺势瞧了眼屋子里烧得正旺的银丝炭。这才入冬的时节就生起了炭,还生怕她不够似的又巴巴的送来, 可见他对她是有多么的上心。
思及此,柳于慕眉眼都带着自得,却故作抱怨笑道:“也就他的心细,知道我身子弱,生怕受了风寒。这还没多冷呢,若是让旁人知道,该说我一大把年纪还奢侈娇惯了。”
“夫人这是说的哪里的话,您现在可正值风华之年,又保养得这般好,就是跟大小姐走在一起也形似姐妹!要不然,咱们老爷怎么这么多年,怎的后院连一个通房妾室都没有?”
听完老丫鬟灵秋恭维的话,徐夫人眼里的笑意更浓了,嗔怪了她一眼:“哪有你说的这般年轻,老了哦,不服老可不行。”
说罢又仔细地对着镜子,瞧了瞧脖颈跟眼尾处的皱纹,紧抿起唇,又重新打开了已经合上的雪肤膏。
不过灵秋说得也没错,徐郎这些年的确待她极好,当真是做到了与他相识时说的一生一世一双人。
柳于慕不禁回想起两人初见的情形,随即唇角轻勾。她的眼光一直以来就是极好的,不然也不会在无数的英郎才俊之中,一眼就相中了他。
*
如今西宁街上的茶香小饭馆,过了刚开张时那些天的新鲜感,已经渐渐进入了稳定期。客流也固定了下来,每天准备的食材基本上当天就能用完,待到戌时铺子便打烊。
秦婉刚洗漱完就瞧见她娘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对着朦胧的月色发呆。
“娘?娘?”
喊了两遍秦母似才回过神,收回了视线,瞧见来人是秦婉,便轻笑着拍了拍身边的竹藤椅。
“来,婉儿陪娘坐一会儿。”
说罢便拉过已经走近的闺女,将她的手握在两掌之间,一言不发地又仰头瞧着树梢上的半轮圆月。
见她娘似是有心事,秦婉抿了抿唇,不禁开始胡乱猜测。会不会是想秦家村了?好像不太像。
或是......难不成想渣爹?不能吧?刚这般想着,秦婉便猛地甩了甩头。
转头的时候,她娘正好看过来,两人便直接对上视线。秦母瞧见闺女眼中的担心,轻笑着揉了揉掌间温热的玉手。
“婉儿,我下午的时候好像见到你爹了。”
秦婉一愣,竟真是跟渣爹有关?
“那你们相认了吗?他有没有伤害你?”
说罢,秦婉便急切地反握住了秦母的手,入手便是不容忽视的薄茧,似在提醒着秦婉,她刚穿来时,这个女人有多么地憔悴。
虽然经过这段时间的滋补,秦母原就五官标致的一张脸,也重焕了光彩。除了眼神中流露出的,与年龄相符的沉稳与风霜,倒是一点都不像是操劳了小半生的模样。
外表虽改变了,但是徐达安对秦母造成的伤害却不可能抹去,她害怕她娘对那个渣男还抱有一丝期望,从而被他二次伤害。
见闺女这么紧张,秦母忙笑着宽慰:“你不要着急,我们没有说话,只是对视了一眼。我瞧着应该就是他,除了变得更加成熟以外,跟以前倒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话落秦婉稍稍放了心,看来没有正面刚上,她就怕她娘会吃亏。
平了心绪,秦婉踌躇了片刻便轻声开口:“那,娘你想跟他相认吗?”
原想着各过各的暂时不去管他,可没想到这京城竟然这般的小,现在她娘都无意之间遇到他了,往后被他发现这个店也只是时间问题。
毕竟他们店里的招牌菜定价还是有些高的,来消费的除了家境殷实的商贾,还有不少公务员,与他也算是同事。
听到闺女的问话,秦母倒没再犹豫,果断地摇摇头:“我看开了,今天也一直在想,既然早就没关系的两个人,还需要相认什么?原还想着问问他外公的事情他知不知道,现在想来,知与不知道又有什么意义呢?”
话落秦母轻叹了口气,又呢喃道:“你外公也都走了十几年了,说不定早就投胎去享福了。娘啊,现在只想守好这个店,给你多存点嫁妆,到时候给你寻个好人家,其他的事儿什么也不再想。”
说罢摸摸闺女的长发,秦婉顺势靠在秦母的肩头。虽然她不可能这么轻松地放过渣爹,但是也没有在此刻反驳秦母的话。
只觉得心中有些堵,她娘理应值的更好的人,随即闷闷地开口:“那如果他来找到咱们怎么办?毕竟他今天肯定也看到娘你了。”
秦母轻笑,难得露出几分女儿家的活泼劲儿,柳眉一扬:“找就找吧,该亏心的是他,娘又不怕。”
*
前一晚心里揣着事儿的徐达安,整夜翻来覆去都没睡好。
第二天就借着拜访友人的理由一大早就出了门,自是去了,昨日遇见的那位与莲娘长相十分相似的女子,所出现过的街道。
可惜一直寻到晌午都没有瞧见人,若不是就发生在昨天,甚至连那女子穿的衣衫都记得清楚,徐达安都快以为是不是他自己出现了幻觉。
瞧了眼天色,无奈只得先回去,想着待到午时过后再来继续寻,毕竟昨日是未时遇见的她。
可惜即便他寻到申时,也亦然一无所获。
而就在离徐达安所寻的街道不远处的西宁街,他所找寻的女子正在热情招待当朝三皇子。
“傅公子,真是让你破费了,竟然给我们准备了这么多过冬的衣物。”
秦母瞧着源源不断送进后院的木箱,当真有些瞠目结舌,这傅公子........还真是热情良善。
“秦姨不必客气,先前在秦家村我也多有打扰,如今你们来到京城,我当然也该尽尽地主之谊。京城的冬天着实要冷上不少,怕你们疏于防寒,便做主订了一批冬装御寒,就是不知道尺寸是否合身,若是不对也可以拿去改。”
说罢,堂内这位皎如玉树般的男人,便徐徐瞧了旁边的秦婉一眼。旁人的衣物是否合适他自然是不知的,毕竟那些都是顺子准备的。
只有婉婉的衣物是他亲自选的面料,报的尺寸,自然是完全不用担心不合身,毕竟小姑娘的身量体型他早了然于胸。
见他明明在跟她娘说话,却偏偏不知收敛的盯着她瞧,生怕别人不知道两人关系不一般一样。秦婉只觉得这人就是故意的,随即也不再看他,径直走进了后院。
取过挂钩上的小竹篮就去了院角的那几棵茶树,刚摘了没一会儿,就听到那人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需要我帮忙吗?”
突然的声音差点没将秦婉吓一跳,立刻转过身做贼心虚的瞧了一眼周围。见着人都去了前店,只有平安在另一头劈柴。
方才瞪了傅于景一眼:“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吗,你走路怎么都没声音。”
“难不成婉婉的胆量就这般小?”傅于景揶揄道,说着便走近拿过秦婉手上的竹篮,学着秦婉的手法,像模像样地开始摘茶叶。
见他堂堂一个皇子当真这般没有架子,凶他也不生气,秦婉随即翘了翘嘴角。状似无意地小声道:
“你送那么多衣服过来作甚?根本就穿不完,而且我们先前也置办了一批冬装,就算你是皇子,也不能这般浪费呀。”
傅于景摘茶叶的手一顿,喉间溢出轻笑:“婉婉是在操心我的家底嘛,我虽没有太子财大气粗,但是自家媳妇还是养得起的。”
话落秦婉就是一噎,这人真是相处越久越不正经了,当初那个她一靠近就脸红的人去哪了?
谁是他媳妇,当真不害臊。
思及此,秦婉鼓了鼓腮帮子不满道:“你倒是想得美,我可没答应做你媳妇,咱们这只是在恋爱阶段,往后怎么样还不一定呢。”
傅于景最不乐意听秦婉这些话,也不知是在哪学来的词,当即就恨不得将小姑娘牢牢地箍在怀里,也只有在他怀里才能老实一点。
见傅于景双眸微眯,眼中的神色让她有股莫名的危机感,秦婉果断地朝墙边退了两步。思量到两人实力之间的差距,向来奉行识时务者为俊杰的秦婉。
当即干巴巴地开口:“你可不得对我无礼,你现在可是在考察期,若是惹我不高兴。像上次那封信,我立马给你写个十封八封的。”
不是不乐意她提那信吗,她偏提。
考察期?
傅于景差点被小姑娘这言论气笑了,当即大步一跨,就将小姑娘的身形挡得严严实实,将她困在围墙与他的胸膛之间。若是此时有谁进了后院,恐怕也瞧不见秦婉的一点衣摆。
伸出手,直接就捏上了他日思夜想的脸蛋。
秦婉双目圆瞪,见这男人竟肆无忌惮地捏她脸,不仅用上了双手,更过分地还往两边拉扯,当即就气急败坏起来。
想要呼救,让她娘过来救她逃出魔掌,又怕这么亲昵的状态,让她娘亲以为傅于景是在耍流氓,然后将他轰出去。
不对,他可不就在耍流氓,她作甚要替他考虑名声。
“你......你耍流氓!”
小姑娘用力挣脱了傅于景的魔爪,便捂着有些泛红的两腮朝他控诉。
傅于景:.......
两情相悦也算耍流氓吗?
眼前的小姑娘今天穿着粉色的衣裙,领边有一圈白毛,衬托得整张小脸更显得粉面桃腮。还未完全脱离稚气的肉腮,手感果真如他想的一般柔嫩,甚至更加顺滑。
他明明没用力却红了一块,也不知道吃什么长大的,竟这般地娇气。此时更是一副似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当真是的.....让人更想揉一把了。
可不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这对于上辈子从不将人类放在眼里的小精怪来说,武力的绝对压制,才是最让她痛心疾首的。
越想越伤心,越想越森气,腮帮子都鼓了起来。却因为手还捂着脸颊,无处安放的胶原蛋白便往掌心的边缘处挤。一双大大的桃花眼都似挤成了两条细长柳叶,粉嘟嘟的红唇比往日更显得肉感。
傅于景喉结滑动,哑声道:“想知道什么才是耍流氓吗?”
虽是问话,却好似根本不打算得到小姑娘的答复。
傅于景话刚落,就飞速地伸手搂住秦婉柔韧的腰肢,放纵般的俯身|压|了下去,两瓣薄唇准确无误的衔|住了秦婉的红唇。
秦婉:?
搞突袭?都不按章法出招的吗?
小姑娘气急,刚要开口口吐芬芳,便似有什么东西突然|闯|入,一连串的抗议便化作了唇齿间的咽呜。
对方超强的肺活量,差点直接带走秦婉。
最终还是辟完一摞柴的平安救了她:“婉儿?你今天不去柜台结账吗。”
重获自由的秦婉,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
殷红的唇瓣比先前瞧着还要艳|丽几分,下唇微|肿挂着银|丝,一双桃花眼也似蒙上了雾气,看起来脆弱不已,却还比谁都凶的瞪向罪魁祸首。
傅老狗你完了,我说的。
在心里霸气十足的放完狠话,刚要上脚踹。
余光便瞧见拿着砍斧的平安还探首望向这边,秦婉深吸了口气,冲着傅于景龇了龇牙就气冲冲地去了前店,错开身的时候,还用尽全身力气踩了傅于景一脚。
瞧着白靴上小巧的鞋印,傅于景无奈地勾起了唇,转头瞧了一眼小姑娘气鼓鼓的背影,心中不由得叹息,还是太心急了呀。
随即视线便淡淡的扫向傻站着的平安,凤目深邃,眼中神色莫辨,瞧得不知所云的平安,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