稽晟的脸色僵了瞬,随即又蹙眉,唇角压得低,瞧着就是不悦不耐烦,可他坐下喝茶,再不言语了。
如此,桑汀抿了抿唇,也不知怎么办才好,局促站着,活似刚过门的小媳妇。
“皇上,不然传老先生进宫吧?”
“传进来做甚?”
桑汀一时无言,她再不敢说“病”这样的字眼了,夷狄王十分忌讳。于是她委婉地道:“药方熬出来的汤水这么臭,许是老先生眼花,又许是照着药方拿药材的小徒弟眼花拿错了,传老先生来仔细验验,行吧?”
稽晟冷哼了声,“朕早将那几包东西丢了。”
“啊这——”桑汀一阵语结,丢了……那他下回再发疯岂不是要满宫跟着遭殃。
哦,这话不对。
她默默低头,什么都不敢再瞎想,小心伸手去掏先前那个香囊,攥在手里,有些忐忑开口:“皇上,每一种药方的味道都不一样的。”
灯光昏黄泛着暖意,她声音温润柔和。
“若是皇上喜欢,我这里有一个,”桑汀试探着把那香囊递过去,烛火光影中,她手儿白皙纤细,握着那纹路细致的浅金色香囊,稽晟怔了下,总觉递过来的,不止是一个香囊。
还有小姑娘鲜少分给他的心意。
他抬眸看向桑汀红肿的唇,那痕迹两日还未曾消,喉咙干涩,见东西递到眼前,他伸手要去接。
谁知这时寝殿里忽然传来一阵激昂的嚎叫声,桑汀冷不丁被吓了一大跳,随即手一松,香囊啪嗒掉下。
稽晟接了个空,手背有青筋突起。
眨眼间,珠帘外飞奔来两道庞然身影,一黑一白,嚎叫声夹杂着珠子碰撞声,不断在耳边喧闹着。
“呀!”桑汀被吓得惊叫一声,下意识抓紧了稽晟胳膊,躲在他身后闭紧眼睛,指尖儿颤了又颤。
稽晟烦躁看去,瞧清来者是何,微一蹙眉,厉声呵道:“站住!”
随着一声令下,两个毛发光滑的大家伙蹲坐在他面前,体型硕大,张嘴露出尖利獠牙,瞧着模样凶狠,然对着稽晟十分乖顺。
桑汀睁开一只眼睛怯怯瞥去,竟是两头大型狼犬,登时吓得心肝儿一颤,又闭紧了眼睛。
随后,大雄紧接着赶来,见状忙垂头请罪:“请皇上娘娘恕罪,属下看守失职!穷奇和混沌①循着皇上的味儿追了过来,属下…属下只有两条腿着实跑不过!”
稽晟垂眸瞧了瞧两个大家伙,身后小姑娘身子微微抖着,他不由得有些嫌弃,大手一扬:“立刻带下去。”
听声儿,两个大家伙又嗷嗷地嚎叫起来,这是才从草原送过来的,两年不见,都想主子了,一进皇宫跟脱缰野马似的狂奔,可是显然它们的主子没念着俩儿。
桑汀骇得攥紧稽晟胳膊,声儿有些发抖:“皇上,不不,不然你先带它们出去吧?怪,怪吓人的!”
一时间,稽晟不由更嫌弃这两个聒噪的东西,他声音加重:“滚出去!”
四下静默了会,穷奇和混沌被震住,趁这空档,大雄连忙连拖带拽地扯穷奇混沌出了殿外。
很快的,殿内复又安静下来,东启帝视线往地下一扫,只见那香囊不知怎的被踢到前面,被穷奇和混沌踩得黑呼呼的,他脸色委实难看。
桑汀这才睁眼,眼前已不见那体型可怕的家伙,长长舒了口气,回想起来既后怕,又忍不住问:“皇,皇上?”
稽晟回神,拍了拍她后背,语气温和下来:“别怕,是朕从前捡的藏獒和雪狼,不会伤你,已经赶走了。”
“哦。”桑汀愣愣点头,忙不迭撒开手,方才脸儿被吓得发白,眼下又开始发烫泛红,她低头左右寻了寻。
稽晟将那香囊捡起来,轻咳一声:“脏了。”
桑汀匆匆看了下,不免有些难堪,她讪讪解释:“就是装了些干花和药材,不值什么钱。”
本来也是为了投其所好,见他格外喜欢这味道,左思右想才缝了个香囊,预备着送去。
如今想来,夷狄王擅武刀弄剑,身形挺拔威武,也不稀罕这等姑娘家的小物件,显得矫情。
想罢,桑汀也不再说什么,转身去叫其阿婆传晚膳。
稽晟握着那香囊,拍干净灰尘,仔细放到了袖口里,转身即对上趴在窗格上的两双蓝眼睛,眼巴巴地往里瞅,眼神哀怨,别提多可怜。
稽晟凶狠瞪过去。
一回来就找死。
恰巧桑汀进来,正对上男人那样凶神恶煞的表情,猛地一怔。
这样的夷狄王,与先才那两个大家伙简直如出一辙。
等她再去看时,却见稽晟眉眼温和,对她扯了扯嘴角……笑了!?
第23章 . 主动(四) 你好看
残忍暴. 虐的夷狄王竟…竟对她笑了?!
桑汀见过这个男人的凶狠毒辣, 也见过他的冷酷无情,唯独没有见过他这样牵强的笑,当下只觉后背凉飕飕的, 属实有些阴森, 随之而来的,心底升腾起些许不安。
她骇得往后退了一步。
只那小小的一步, 却叫稽晟的神色瞬间冷凝下来,嘴角僵硬,最终抿成一条直线。
桑汀猛地回神,慌忙垂下眉眼,温和嗓音里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怯意:“皇上,去用膳吧?”
稽晟一言不发, 只大步过去。
穷奇和混沌再度被冷落, 四个锋利的爪子挠得门窗撕拉作响, 又被大雄带人来强行拖回了东辰殿。
夜幕悄然而至。
因着方才这一小插曲, 稽晟周身气息寒凉十分, 脸色自也不好,桑汀有些抵不住,是以晚膳用得极快, 放下碗便去了净室沐浴。
净室里氤氲朦胧热气, 木桶内浅褐色的药汤泛着幽香,桑汀褪去衣衫,将身没入热汤中, 暖意袭来,她才放松了些。
其阿婆给她放置好一应物件,便出去了。
窗外月光洒进来,桑汀仰头望向天窗, 微微出神。
两日过去,父亲这时候应该到江南上任了吧。
也不知身子可康健,吃住可还习惯,头疼的毛病可有缓解,有没有想过来找她……
寝殿外,稽晟坐于案几前批阅奏章,净室的潺潺水流声传入耳里,他虽肃着脸,背脊挺拔,到底是被扰乱了思绪。
大雄安顿好穷奇和混沌后又送了一沓政务册子过来,瞥见东启帝寒沉又嫌弃的神色,不由得一震,飞快放下东西便出了门。
一时,稽晟眉宇间的烦躁更胜。
忽然“哗啦”一声,那沓厚厚的册子被推翻到地,带着杯盏一同摔得零碎。
男人起身往右侧去,临到半开半阖的门口,驻足顿了顿。
正此时,门从里面打开,露出小姑娘怯生生的杏眸。
方才那动静大得很,桑汀哪里会听不到,她不放心,这才急忙起身,胡乱穿了寝衣出来,谁知正在门口撞上。
桑汀两手抓住门,飞快抬头看了稽晟一眼,余光瞥到外头一片狼藉,不由想起那日在东辰殿所见,有些忐忑问:“皇上,怎么了呀?”
稽晟的视线掠过她,触及胸前濡湿,眸光随即黯下。
两两相对,默然。
桑汀心里乱七八糟的思忖,直到门被推开,男人身形高大,立在她跟前,似雪山松柏,落下暗影将她笼罩住。
稽晟看向她的眼神由黯沉变为灼热:“洗好了?”
闻言,桑汀无措的放下手,心里千回百转,最后低头答:“好……好了。”
他便拉过她的手,径直走出来,步子不徐不疾,梳妆台上的四方铜镜映出少女脸颊泛红,紧咬下唇的羞怯模样,格外惹人怜爱。
临到榻边,桑汀长长舒了口气,犹豫着是先替东启帝宽衣,还是先脱光了自己的衣裳到榻上等着。
今夜,她心里多少是有数的。
这段时日,稽晟待她可谓用尽了耐心,既已安置好父亲,想必最后要的,就是个你情我愿的欢好。
她可以的。
然而不待桑汀多想,就被稽晟一把揽住了腰肢往榻上带,转眼间已跌坐在男人腿间。。
桑汀有些紧张,下意识扣紧手心,很快又放开,怯生生攀上稽晟的脖子,仰头时,眸里的害怕与羞涩参半交杂。
稽晟置于她腰窝上的大掌收拢,忽而低笑一声问:“抖什么?”
“没,没有抖!”她自欺欺人的驳回去。
稽晟意味不明地噫了一声,俯身靠近,冰凉的唇轻轻碰上那截莹白的脖颈,温热的,他忍不住用了些力道碾下。
怀里的身子便抖得更厉害了。
不怪桑汀紧张。
心里做好了准备,身子却是头一回和男人靠得这样近,陌生的气息叫人心慌意乱。
稽晟低声道:“还说没抖?”
“……没有。”桑汀红着眼,执拗地答,“我明明就是没有抖!”
“好。”稽晟食指微勾,拨. 开那层薄薄的寝衣,柔肤雪白胜雪,光影下好似会发光,他轻.咬了一口。
“唔…”
有些疼,桑汀隐忍地发出一声嘤. 咛,随即咬紧了下唇,默默闭上眼。
芙蓉帐内旖. 旎渐生,她这软绵绵的身子好似化成了水,没骨头的窝在男人怀里,到了榻上,身上便一沉。
桑汀睁眼看去,瞧见男人似笑非笑的神色。
以前那话本子说过,夷狄王最喜玩. 弄女子。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夜还长着,这头一遭,还不知要怎么熬过去。
她强装镇定,开口时声音颤了又颤,却莫名透出几许娇娆来:“皇上,你,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稽晟点了点她柔软的腮帮,道:“你好看。”
“哦……”她早就猜到,能叫夷狄王花这些心思,多半是这张脸,和这个身子的功劳。
桑汀自出生便没了娘,却也在父亲书房里见过画像,母亲,是生得极美的,婉约窈窕。
可是这样灼热的眼神如火花烤在身上一般,叫人发烫发慌,委实难熬。
桑汀两条细胳膊勾住稽晟的脖子,一咬牙,微微使力,直到小腹顶上什么,她脸一热,竟是失手用了更大的力气,这下直接把人勾下来了。
娇香逼人,稽晟眉宇间浮起一丝似隐忍的燥意,他侧开身,连带着将人搂起,小小的一团,放在胸前,沉声道:“睡觉。”
忽然听这话,桑汀懵了:“啊?”
这架势,不该是这样然后那样吗?
稽晟不耐烦地重复:“睡觉。”
说罢,手掌不轻不重地拍在桑汀腰下。
腰下……
桑汀顿时难堪得羞红了脸,屁. 股火辣辣的疼,按在她腰肢上的手臂强劲有力,她动腾不得,只好埋头到男人怀里,抿紧唇再不说话。
一夜过去,再醒来时,身侧是温热的,却已不见稽晟身影。
其阿婆进来,咧嘴笑着:“娘娘,皇上一早上朝去了,特嘱咐老奴不要吵醒您。”
桑汀低低应一声,自顾自地捂住脸,等那股子热意褪下,才起身梳洗。
待冷静下来,萦绕心头的疑惑便又升起来,依照稽晟说一不二的霸道性子,为何到最后却不碰她呢?
桑汀拉住其阿婆,委婉地开口:“阿婆,我是不是…惹皇上不满了?”
“娘娘可不要说笑。”其阿婆连忙朝她摆手,“老奴听说前朝政事繁杂,皇上许是因这才脾气不好的。”
桑汀默然,不再多问。
朝堂是大大的忌讳,尤其她如今这样尴尬的身份,为明哲保身,最好只字不提。
至于那事,她只管做好分内的,予求予舍。
然而自这日后,稽晟接连两日没有再来坤宁殿。
往常都是午时下朝便过来,无事不走的。
这叫桑汀不安,倒不是要上赶着去求什么恩宠,只是事出反常,有些不对,她没法子装作若无其事。
第三日午后,桑汀提了一篮子月饼去东辰殿,来到殿前,其阿婆刚要唤门口守卫去通传一声,便听到了一阵稀里哗啦的剧烈声响。
是殿内传来的,听声响,是摔了好些东西。
桑汀与其阿婆对视一眼,而后忙对那两个侍卫摇头,直觉什么都不该听,却有些迈不开脚。
东辰殿内,稽晟坐于主位龙椅,身侧立着大雄敖登二人,堂下,赫然便是稽六,还有另两位夷狄臣子。
地上散乱着丢满了折子和瓷器碎片。
稽晟一身纯黑朝服,其上绣的龙纹栩栩如生,耀眼的金色反射到人眼里,不怒自威,自有一股子压迫,他冷眼睨下去,厉声道:“稽国公,你的手未免插得太长了。”
“皇上,请皇上三思!”稽六扑通一声跪下答话,“实在是朝堂之上争议过胜,遣派夷狄六部回来的心腹臣子皆是上言,立亡晋公主为后实为不妥,且□□一党尚未抓获,前朝后宫联系紧密,朝臣人心惶惶,分派而斗,敖大人不也正有此担忧吗?”
稽六经过么女稽三姑娘一事,学聪明了,这厢把事情牵到敖登身上,以为凭借敖登与稽晟生死与共之交,能改变一二。
谁知话音落下,诺大的东辰殿登时陷入一片死寂。
敖登站在稽晟身侧,神情严肃,却没有说一句话。
反倒是大雄,提稽六捏了一把汗,即便敖大人与皇上私下有异议,那是如同手足一般的深厚,敖大人是以皇上为主心骨效忠的,是以,哪怕皇上宣告了立后圣旨,敖大人心有不满也断不会当众提半句反对,只会私下将事情处理妥当,全力绞. 杀□□一党,以除后患之忧。
换言之,哪怕皇上要废弃这皇宫,敖大人也只会皱眉去差人准备火. 药,何况是皇上放在心尖尖上的娘娘呢。
反倒是稽六,要倒大霉了。
昨日立后圣旨一出,朝堂上,众臣面色不一,然而谁敢多说半个“不”字?稽六这是被人当木仓使了。
果然,只见东启帝豁然站起身,凌厉呵斥:“放肆!”
话音甫一落下,利刃出鞘,咻一声直插. 在稽六脚边,稽晟收手时,宽大广袖内隐隐可见一抹淡金色流苏穗子,带着香味的,然而他面上阴冷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