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们是无辜的,你每每因我而惩戒他们,到头来,旁人许是会说我红颜祸水,落个坏名声,于你也是不好的,不若这回还是别罚了,行不行?”
“朕看谁敢?”稽晟声音忽而狠厉下来。
话落,男人环住她腰身的力道便更大了。
像是要把她融入身体融入骨血。
桑汀脸儿飞快泛起红晕,不是羞的,是有些喘不上气,她小心推了推,无果,方才那种求情的话不能再说了。
她犹豫问:“药快凉了,先喝药吧?”
随后,桑汀又不放心地补充说:“我亲手的熬的,若你还愿意要我的关心,不嫌弃,便——”
稽晟很快道:“我喝。”
他一手还揽着姑娘的腰肢,另一手端起那药一口饮尽,直到见了碗底,一滴不剩。
桑汀错愕的看着他,似完全没想到。
——夷狄王吃软不吃硬。
且吃的是软中软。
抗拒的是硬中硬。
稽晟放下药碗便又紧紧抱住了香香软软的姑娘,嘴里的苦涩味无限蔓延,药汤烫得舌头发麻,他毫无知觉。
桑汀心头紧了紧。
不知怎的,她下意识想起今日在门外听到的话,她担心父亲和大哥的去向,她想问一问他,为什么,为什么要那么做……
明明来之前,都是说好了的。
然而她唇瓣开了又默默阖上。
有好多话在舌尖上打转。
桑汀小声唤:“稽晟。”
稽晟揉了揉她柔软腰窝。
桑汀才试探说:“我,我有点想见父亲了。”
稽晟阖上的眼眸倏的一抬,冷光乍现。
他放开桑汀,眸光深邃看向她,却是温和开口:“再过几日。”
桑汀捏紧衣角的手心被汗水濡湿,她几乎是下意识问:“再过几日又是几日?”
稽晟眼神黯下,松开她的手站起身,淡淡说:“别急,快了。”
身后,桑汀跟着站起身,声音微微发颤:“你会骗我吗?”
稽晟步子一顿,阴翳眼神滑过,浓浓的偏执和占有被掩藏在最深处,转瞬即逝。
他回身笑,冷峻的面容仿若蒙着草原初升太阳的光芒,那是从所未有的温和:“汀汀,我永远都不会骗你。”
那时候,桑汀指尖骤然失了温度。
-
一日过去,桑府平静安然。
桑决不见回来,桑恒也一去无踪影。
桑汀寻了个时机给昨日那几个受罚的宫人送了银子,谁料又被悉数送回来。
反倒是送到她院子里的东西越来越多,有闪闪发光的珠宝,有华美精致的首饰,有上好料子裁制的衣裙。
桑汀笑着一一收下,转身时,才仰头擦去眼角湿润。
她仍旧愿意相信稽晟,也许他只是有什么不愿意说的。
可是她不能再这么等下去了。
这日午后,江南郡守登门,稽晟前厅书房议事,桑汀便说要出去走走。
伺候的宫人连忙安排车架侍卫随同。
姜珥跟在她身侧,待左右没人了,才压低声音说:“娘娘您放心,我都打听到了,说是府上的桑大人原是去城郊考察租税去的。还说是城郊分为东西南北四大块,按照行程,桑大人该是去的北边。”
桑汀含泪应下,这是几年以来,她头一回觉着父亲离自己的距离是这般的近。
姜珥好奇问:“娘娘,这位桑大人是您什么啊?您这么着急去寻。”
“是我父亲。”桑汀嗓音低低的,“他是我相依为命十几年的父亲。”
姜珥愣了愣,恍然间好像记起了什么。
父亲,母亲,姐姐,兄长,大火……
可随着脑袋一阵刺痛,她神色变得茫然,连忙摇摇头,甩去那些奇怪的事情。
姜珥挽紧桑汀的胳膊,想了好久才说:“您别担心,您父亲……伯父该是有事耽误了,有皇上在绝对不会出事。”
桑汀抿了抿唇,没再说话。
看不到人,她心里总归不踏实。
再有便是她真的太想见父亲了。
马车辘辘,从桑府门口往街外行驶,行过繁华街道,驶过拥挤人群,桑汀掀开车帘给车夫递了银子,再有,塞到他手上一张图纸。
上面有画圈的地方。
这马车是桑府的,车夫是桑府的,因着出去权当游玩,去的是江南风光最胜的南甫桥畔。
临行前,桑汀特嘱咐过阵仗不易太大,后面随行的侍卫、宫人各两个。
后面那两个侍卫是土生土长的夷狄人士,对这江南地界是全然不熟的,可是算着距离远了,两人对视一眼,任谁也不敢拦皇后娘娘,只得派了一个宫人回去递信。
东启帝捧在掌心的女人,倘若出了什么岔子,谁也担不起这条命。
-
桑府,书房。
宫人急匆匆赶回来时,稽晟正与郡守于大人商议减租降税之计。
江南经济兴盛,肥沃田亩居多,上缴国库的钱银租税粮食几乎大半来自江南,一路南下,各地有各地的要紧之处。
那宫人来敲门时,手都是发颤的。
稽晟声音冷淡:“进。”
宫人进来,到他身侧低声交代,只见东启帝的脸色变戏法似的冷沉下。
于大人也跟着面色一变:“纪大人,可是出了什么要紧事?”
“你立刻下去。”稽晟冷眼睨他,周身气势凛然霸道,好似天生的王者,发号施令只需一句话。
“是,是!”于大人这便急忙收拾案牍起身离去,临到门边,才听到里头一声'夫人出城去了'。
咦,这倒是惊奇,从未听过哪个钦差大人办公差还带着夫人一道的呢。
这小夫妻得是有多好啊。
于大人摇摇头,出了书房。
殊不知里头那厢,东启帝的脸色已然变成铁青:“那日为何无人来通报朕?”
“那日……那日娘娘怕您受寒,特地给您送大氅来,临到门口才听到的,奴等见娘娘不言不语就回去了,自也不敢…不敢多说什么,今日才听娘娘说待得厌烦,要出去去游玩,可是马车行驶过了城中央也不见停下,奴等才匆匆回来禀报,请皇上宽恕!”
“一群废物!”稽晟冷斥一声,重重甩下宽大的广袖。
难怪阿汀前日忽然问那些,他道是为何,原是这个小东西又偷偷听了不该听的还瞒着他。
外边天色渐渐黯了,稽晟眸光阴冷,这便疾步出了门,道:“速去备马!”
一个姑娘家在外面,少不得不安稳。
人不在身边,他便是半刻也放心不下。
第53章 . 骗局(七) 父亲
天边已是慕色四合。
几匹快马自江南街头疾驰而过, 所行之处卷起阵阵风沙。为首男人着一席墨黑单袍,身形挺拔,马上风姿更是英武罕见, 尽显将帅出征的凛然风度。
引得左右行人纷纷探着脖子瞧去。
一人说:“咱们江南何时瞧见过这样威武霸气的男子?”
另一人却指着那道快消失的高大背影:“瞧见没, 人家腰带下悬挂那香囊,是有主儿的了。”
众人赞叹过后, 纷纷收回视线。
有未出阁的收不回心,眼巴巴瞧着,直到影子都瞧不见了,才被拽走。
稽晟按着那宫人指引的路径,快马追到南甫桥畔。
这已经是出了城,南甫桥在郊外偏北的方向。
他身后跟了十几个侍卫, 个个举着火把, 下来左右巡视时, 点亮了一片漆黑。
不远处的马车一眼便瞧见了, 马儿被拴好在木桩上, 此刻四处张望。
等人去掀开车帘查看,里面却是空的。
那宫人急忙说:“午后娘娘就是坐这辆马车的……可瞧这车轱辘被石块压坏了,许是——”
稽晟冷呵一声打断:“还废话什么?给朕沿着四周去找, 今夜若寻不到皇后, 你们通通提头来见!”
“是!”随着东启帝一声令下,众人急忙四下散开去。
稽晟视线冷凝在那马车上,一片漆黑, 像是汀汀从未来过这个空旷的地方,他手中的火把明亮,地上泥泞,隐隐可见一排脚印。
稽晟循着脚印往北寻。
敖登尾随其后, 姜珥也是跟着去了的,两个姑娘身形单薄,纵使身边有两个侍卫护着也总叫人不安心。
……
诚然,天不如人意。
马车出城后就坏了,勉强跑到南甫桥畔,桑汀和姜珥只得下了车。
车夫是江南人,认得她给的那图纸上的地方,自也知晓眼前这位小夫人非富即贵,却格外执着,他犹豫再三,才决心带着几人走去。
那两个侍卫寸步不敢离,紧紧护在身后。
天黑了,郊外泥地不好走。
可是距离打听到的地儿越来越近了,桑汀每走一步,父亲的脸庞便越清晰一分。
路上,那车夫说:“桑大人可是百年难见的好官啊,各地租税重,老农忙活一年到头可不就为了那口粮,结果大半上缴了,手头没剩几粒米,末了莫说进城去换几碟子肉菜,收成不好的便是吃都吃不饱。”
“桑大人上位不到三个月,亲自下去瞧,抓那几个贪心贼,名声在江南都传开了,以前那些个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好处送来便收腰包,谁管老农死活?”车夫家里也有几亩地,倒也不是夸大其词的。
桑汀默默听着,不知何时,泪水已无声漾了满眼,身侧,姜珥握紧她的手。
车夫在前边探路,碎碎念不断:“唉哟,以往民间都流传好官往往不得重用,可是桑大人是很得上头看重的。才下江南任职便有人安排了宅子护院,那可是郡守才有的优渥待遇唷,大家都说要不了一年,桑大人便要升迁回江都城了。”
“也算皇帝开眼。”说完这话,车夫叹了口气,回身说:“二位夫人,就快到了。”
桑汀怔了怔,姜珥应了声。
桑汀想起那夜,码头遥遥一望,是送别。当时,稽晟叫她放心,说他会安置好父亲。
他真的有说到做到。
可是,为何到了江南还要阻拦她与父亲见面?
这才是桑汀真正想不通的地方,她以为,她们已经解释清了误会,便算是心意相通了的。
可是这件事叫她发现,他们之间还有隔阂,看不见摸不着,却比山高,比海深。
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便岌岌可危。
像是纸糊的灯笼,经不起半点波折风浪。
今日出来,也是冒险的。她在梳妆台上给稽晟留了信,信上都有好好的解释。她不想因为这个再和稽晟起争执了。
可是父亲,那是底线。
正此时,守在两侧的护卫忽然出声:“请夫人留步!”
桑汀猛地回神,寒风刮过,她身子一个哆嗦,当即停下脚步,神色提防地问:“怎的了?”
“前方有异动。”
两个侍卫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耳力非凡,远远的便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请夫人在此等候,待属下前去查看。”
说罢,一人执剑上前,另一人留下。
桑汀心跳有些快,忐忑不安叫她手心发凉,姜珥小声说:“娘娘,从前老敖和我说歹徒最喜夜里出行,若真是……我们便跑。”
“别怕,不会的。”桑汀暗暗稳住心神,问车夫:“大爷,桑大人夜里便是住在这里的吗?还有多久才能到?”
车夫指着不远处那村落说:“是住在乡亭家里的,就在前头,桑大人每到一处少不得要三五日,来回往返多耗时日,索性住下,您别担心,村外这些老农纯朴,要说歹人横行,是少见的。”
桑汀这才稍稍放下心,却不敢放松警惕,试探着往前走了几步,侍卫亦步亦趋,甚至已经拔出剑,时刻准备对敌。
谁知,远处田野传来打斗声。
桑汀整个身子因而绷紧。
“娘娘……”姜珥害怕了,“我们,我们先跑吧?”
那打斗声是棍棒与刀剑相碰撞传来的,凶猛的声音可吓人。
桑汀心底也怕,下意识转头想回去,念头一出,身子便有了行动,两个人依偎着转身。
倏的,身后一道大声的喊骂传来:“凭你几个小人休想阻我的路!”
桑汀步子狠狠一顿,那喊声太熟悉,像是桑恒的。她急急转身回去。
侍卫警惕上前拦住:“夫人,前方怕是刺客!”
“不,不是。”桑汀摇头,“我们上去看看。”
“这……”侍卫哪里敢。
几人僵持不前,可前方那打斗声却停了,紧接着,有急促的脚步声袭来。
桑汀抬眸,夜色中,一个高大身影映入眼帘,待走得近了,瞧清来的是何人,她不由得惊讶睁大眼。
“是大哥!”桑汀惊叫出声,她急急拉住执剑要上前的侍卫,“放下剑,前头的不是歹徒!”
那厢,桑恒手里拿着木棍,气势汹汹,瞧见眼前几个人,也是微微顿住。
桑恒迟疑问:“前面可是阿汀妹妹?”
闻言,桑汀心底紧绷的那根弦咔地断了,所有忐忑惶恐被那一声阿汀妹妹逼得消退无影。
她愣愣点头,好半响,才声音哽咽着应是。
桑恒这便疾步上前,先眼神防备地扫了那侍卫一眼,侍卫今日才见过桑恒呢,打一架还险些打输了,吃了东启帝一记冷眼。眼下再见,竟是下意识让开了路。
桑恒绕过他,甫一走到桑汀身边便是将身护在前面,回头急问:“天都黑了,你怎么会在此?”
“我……”桑汀匆匆拿走他手里的木棍,“我来寻你和父亲的,可是路上出了岔子,才耽误了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