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得休息室里,忽然发出“咔”的一声脆响。
常昭循声看过去,变了脸,“先生!您的手……”
盛惟景低头看了一眼,眼镜腿断在他手里,突兀的一端刺进掌心,有血流出来。
他反应不大,将眼镜扔到一边,抽了张纸巾擦掌心的血。
痛觉非常迟缓,这时才袭上来,他慢慢擦拭,问常昭:“都哪里受伤了?”
“就……眼睛严重点,”常昭额头汗水渗了更多,手攥得很紧,“因为被酒水刺激到,然后脸颊有些肿,不过基本都恢复得差不多了,您也知道她以前经常挨打,很习惯了,这一点伤其实她自己也没在意。”
掌心伤口比想象中严重,血浸透了纸巾,盛惟景扔掉,换了一张纸巾按着伤口,语气发沉:“我从她爸妈手里把她带出来,是为了让她接着挨打?”
常昭低下头,顿时也说不出话。
“你放心,我不会去找梁晨文算账,”盛惟景顿了下,“不是现在。”
常昭心底松了口气,“其实长安肯定也不希望这事儿没完没了,现在这样算是不错的结果了。”
盛惟景却偏过脸看常昭,语气很凉:“你不觉得我很没用?”
常昭被这话惊到,好半天没出声。
大概足有一分钟,常昭才整理好语言:“您别这样想,长安肯定也不会这么想的,您已经帮她很多了,带她离开徐家村,脱离那个家……还让她上了大学,您为她做的很多了,再说现在盛家和盛世的局势她也不是不知道,她肯定会体谅您,不然也不会主动要去道歉,这世上又没有真无所不能的人,这次的事情,也是因为时机这些原因,没人想这样的,她肯定都懂。”
盛惟景将手里沾染了血的纸巾扔掉,“你出去吧。”
休息室在门关上之后恢复一片安静,盛惟景没碰茶几上的餐盒,他伸手去摸烟,拿了一支咬在嘴里,打火机不知是不是没气了,连续打了几次,毫无反应。
他没再打,烟蒂被咬得变形,良久,手中的打火机被扔了出去。
动作很重,打火机重重地被摔倒墙上,然后掉落下来。
伤口又裂开了,血滴落在地上。
他取掉烟随手一捏,烟渣子就往下,细细碎碎的落在地毯上。
……
常昭回到自己工位,立刻给叶长安发微信:盛先生已经知道了。
叶长安:知道什么?
常昭:你给梁晨文道歉的事情,而且他知道得挺清楚的,还问我你都伤到哪里了。
叶长安:他怎么知道的?!你说了?
常昭:没,我也不知道,我还想问,但是他现在心情很糟糕,我没法问。
叶长安那边安静了好一阵,才又发过来:我刚刚给他打过电话,也没人接,他在生气吗?是不是也生我的气了?
常昭手指在屏幕上按:你别慌,我看应该没生你的气,他应该是因为你被梁晨文欺负才生气,而且
他盯着这句没打完的话看了一阵,不知道要怎么继续写下去。
盛惟景没打算找梁晨文算账,这件事是好事,但是这好事对叶长安来说也能算是好事吗?
毕竟受伤的人是她,盛惟景不知道还好,知道的情况下却没有为她讨个说法,她知道了会高兴吗?
叶长安那边先发过来一条:他心情很糟糕吗?怎么办,我还想今天回家的。
常昭删删改改,又发给她:他应该不是生你的气,你想回就回吧,我觉得你们得见面沟通一下,既然他已经知道了,你躲着也解决不了问题。
叶长安在宿舍里,拿着手机,看完微信,发愣好一阵。
她有些心慌,也不确定盛惟景现在到底是个什么状况,如果不是生她的气,为什么不接她的电话?
她擅自做主去道歉,他是肯定会不高兴的,可他们才和好没多久,她实在不想再和他吵架。
她犹豫一阵,试着发了条微信给盛惟景:你怎么不理我?
后面跟了个可怜巴巴流眼泪的小狗表情包,她越看越觉得表情包就是此刻自己的真实写照,她确实觉得很委屈。
她也是为了他才去和梁晨文道歉的,现在他知道了,却对她是这个态度。
盛惟景一直没回复,她猜他工作太忙,但她还是很着急,到了下午三点多,实在忍不住,又给他打了个电话。
这次,那边倒是接了。
接通之后并没有说话,她惴惴不安地等了一阵,终究还是忍不住性子地先开口:“盛哥?”
那头这才“嗯”了一声。
单音节,听不出喜怒。
叶长安心底的委屈翻涌起来,她也知道自己有点矫情,但控制不住,想着他既然如今已经知道她在梁晨文跟前受了欺负,多少该哄她两句,问问她要不要紧。
但他没有。
这通电话便有些冷场,奇怪的是,没人有挂断的意思,任由沉默静静随着电波流淌。
良久,她小声说:“我想你了。”
那端静了几秒,盛惟景低哑的声音传过来:“来公司等我下班,晚上一起吃饭。”
他也没征询她的意见,直接做了决定。
叶长安却有些迟疑:“我过去,会被总裁办的人看到,影响可能……不太好。”
最后几个字,蚊子哼哼似的。
“没关系,”盛惟景说:“我希望你来。”
听见他这样说,她顿时也顾不上其他,“我马上就去。”
挂断电话,叶长安先照镜子。
除了眼底还有红血丝以外,其他一切看起来都是正常的,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他都已经知道她去给梁晨文道歉了,他甚至还知道她受伤了,遮遮掩掩也没意义。
她收拾了东西,出门去坐地铁,路上始终觉得心慌。
她很难形容这种感觉,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忐忑,她不断地在心里告诉自己,没事的,他都主动要她过去了,应该没有生气。
……
盛惟景果然很忙,叶长安去的时候他在开会,会议结束就连办公室都没来得及回,直接去了会客室招待一个客户。
这过程里,叶长安百无聊赖之下给乔晚发微信聊天,然后两人在茶水间如同地下党会晤一般地见面。
除了寒暄,叶长安主要问了问乔晚最近总裁办的那些传言。
和之前听到没什么太大差别,传言里,叶长安被描绘成一个非常骄纵刁蛮不讲理的人——她受盛惟景资助,被盛惟景包养,却不知感恩,无法无天地得罪了梁晨文这个固定供货商,给盛世招来麻烦。
而尤思彤,简直就像天使,一个在盛惟景危难之际雪中送炭的前未婚妻,她利用自己尤家千金的人脉,轻松地化解了这次危机,为叶长安收拾了烂摊子,帮了盛惟景一把。
叶长安听完,生无可恋,半天没说话。
想不到要说什么。
乔晚小心地看着茶水间门口,凑叶长安跟前,压低声说:“哎,都是传言,你以前不也不在意吗?”
叶长安确实不在乎这些人说什么,但她在乎的是,总裁办的流言蜚语会传到董事会去。
她有气无力地道:“梁晨文那事儿不是尤思彤解决的……”
乔晚一愣,“那是怎么回事?”
她脑中混乱,那句“我去道歉了”却半天没能出口。
始终还是觉得有些丢人,她有点想抽自己,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她敷衍道:“这件事是盛总自己解决的,和尤思彤真没多大关系。”
“不会吧?按公关部那些人说的,梁少这人可不好说话。”乔晚也是道听途说,看着叶长安脸色不好,没再继续说这事儿,而是话锋一转,“不过不管怎么样,你最近要注意一点。”
叶长安没明白,“注意什么?”
“那个尤家千金呀,”乔晚神色诡秘,“今天早上,她还来找盛总了,他们最近好像来往还挺多的,我听公关部的人说以后咱们公司可能要和尤氏那边合作,主要是利用那边的外贸渠道,如果这样,盛总以后可能会经常和尤家千金打交道。”
叶长安只觉得眼前发黑,什么也不想说了。
乔晚还不知道她已经递交辞呈,她没心思解释,她满脑子想的都是,盛惟景现在和尤思彤来往已经很多了。
光两个人出去吃饭好像都不止一回了。
她并不会怀疑盛惟景,只是现在有了尤思彤这个参照,她由衷地觉得自己确实很没用。
在盛世董事会的斗争里,尤思彤好歹还能拿出渠道累帮他,而她手中空空,什么也没有。
还因为梁晨文这个垃圾的缘故,搞了这么一出。
她越想越消沉。
乔晚在上班时间,也不方便一直跟她耗在茶水间,不多时两人散了,叶长安回到盛惟景的办公室里,他还没回来,等待的时间被无限地拉长了。
昨晚因为被传言气得,她失眠到大半夜,没怎么合眼,今天中午给盛惟景打电话也没打通,她一直很焦虑,午饭都没吃,结果就是一无聊起来,又困又饿。
最后,她躺在沙发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盛惟景接待客户一直接待到六点多,要回办公室时,常昭跟了过来。
这个下午常昭被发配到了厂子去监工,常昭心知盛惟景气没消,话并不敢多说,只汇报工作进度,“盛总,工厂那边赶工很顺利,已经安排倒班,可以按时出货……”
盛惟景拉开办公室门,一眼瞥见沙发上正沉睡的叶长安,他脚步一顿,将常昭拦在了门外。
常昭还没看到叶长安,一头雾水。
盛惟景关上了门,对常昭道:“知道了,还有其他事么。”
他语气有些冷,常昭自然感觉到了,立刻摇头,“没有了。”
“那这个点了,你就下班吧。”
常昭一怔,“您自己开车回去吗?”
盛惟景“嗯”了一声。
常昭有些讪讪,但也只能认命,转身走了几步,却又被盛惟景叫住。
他回头,盛惟景问:“常昭,你跟着我多久了?”
“快七年了。”常昭没明白盛惟景为什么问这个,但还是先回答了。
“和那丫头合起来哄我,下次再有这种事,你就自己交辞呈吧。”
盛惟景说完,拉开办公室门,直接走进去。
常昭愣愣的,直到听见里面门锁咔嚓一声,才回神,一身的冷汗,也在心底松口气,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看样子盛惟景是不会给他什么处分了。
……
办公室内静悄悄,叶长安睡得很沉。
盛惟景走过去时放轻脚步,动作也慢,小心将手里拿着的文件夹放桌上,再走到沙发边,弯身去看她。
这时外面天色暗了,室内还未开灯,光纤十分昏暗,他细细看,她的脸颊基本恢复,看不出什么来。
一周多没见了。
他安静地看她片刻,伸手将人横抱起来。
叶长安一惊,猛然睁开眼,最先感受到的是失重感,她下意识伸手抓了一把,扯住的是什么布料。
身体被腾空抱起,她恍惚间回神,这才反应过来,她在盛惟景怀里,手抓着他的衣服。
她心跳有些快,是被吓的,反应过后手本能地赶紧勾住男人脖子,因为才睡醒,声线有些软糯,带着嗔怪:“你吓死我了……干嘛啊?忙完了吗?”
盛惟景没说话,径直走进休息室,将她放在床上。
她还犯迷糊,揉了揉眼睛,刚想坐起身,看到男人将休息室门给关上了。
还落了锁。
她起身起到一半,他折回来,在昏暗的房间,直接覆身而上,手将她按了回去,然后唇不由分说地就落下来,直接堵住她的唇。
她很想安慰自己他是因为想她,所以迫不及待,但她知道不是。
他以前是很有分寸的,不会在公司做这种事,她曾经在办公室勾|引过他都没得逞,但现在,他的动作目的性很明显。
这里是没有套的,他似乎也根本没想这一茬。
衣服一件一件被剥离,她皮肤触到空气,微凉。
但很快他的唇又烙上来。
他一直不和她说话,身上的气息有些冷厉,有几下也没轻重。
她心里有些难受,带着示好的意思,主动地仰起脸去亲吻他,低低叫了一声疼。
盛惟景身子一僵,好像是恍然回神。
他停顿了片刻,低下头,细细地亲吻她额头和鼻尖。
汗水腻在一起,呼吸还是凌乱而沉重的。
他温柔了点,手抚着她的脸安抚。
最后关头他似乎是理智回笼,及时抽身。
叶长安像是被浸在水中,浑身战栗。
他抱住她,声线低沉沙哑,在她脸颊亲了亲。
过了一阵,又问她:“还难受么。”
她不知道他指的是哪方面,她身体还在发热,没回神,浑身酸软无力,但先本能地侧过身,往男人怀里拱了拱。
盛惟景搂着她腰身,眼神逐渐柔和下来,心底的暴戾好像也平息了几分。
“刚刚对不起。”他又亲她的耳朵。
他不道歉还好,一道歉,叶长安眼圈都红了。
眼眶酸酸涨涨的,当然没眼泪,就是觉得委屈,她缩在他怀里,小声地问:“你是不是生我的气?”
盛惟景说:“没有。”
他指尖缠了她的长发,他手指捻了两下,又说了一遍:“对不起。”
这个道歉,叶长安没明白,她贴着男人胸膛,听他的心跳声。
房间已经完全暗下来,一片静谧中,她又开口:“以后我不会再出这样的状况,这件事因我而起,现在解决了就行,我以后会小心一点,尽量……不得罪人,但是,有件事我得说清,你不能对尤思彤感恩戴德。”
盛惟景默了几秒,勾着她下巴抬起她的脸,问她:“眼睛还难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