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摇摇头,“全都好了。”
他低头,唇在她额角碰了下,然后起身,抱她去浴室清洗。
叶长安心底总觉得今天的盛惟景有些奇怪,但她又说不出问题在哪里。
他还是像每一次事后那样,温柔地为她清洗全身,只是一直没说话。
她这时才发现他掌心有个伤口,用了个创可贴贴着,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破了,有血沁出来,她心疼地捧着他的手问:“怎么弄的,疼不疼啊?”
说完,还非常认真地给他吹了吹。
有些好笑,吹一下有什么用呢,但他却笑不出来,灯光下他看清了她眼底的红血丝,他想,道歉的时候梁晨文那一巴掌很重,酒泼进了眼睛里,她一定更疼。
他沉默着,低头将吻印在她眼角。
洗完澡他带着她离开盛世,他们在楼下的茶餐厅吃过晚饭,然后回家。
他太沉默了,她难免不安,这个晚上又抱着枕头摸到他床上,还是忍不住问他:“你真的不生气?”
“嗯。”
他将她抱紧,忽然问了句:“你怨我吗?”
叶长安微怔,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这句是什么意思,她摇头,声音闷闷的:“你工作要紧,这次确实是我拖累了你,要是我知道梁晨文的背景,我也不会……”
顿了顿,她也不知道在安慰谁,说了句:“现在都结束了,没事了。”
事情是结束了,但影响却留下了,她也不知道那些添油加醋的传言会不会让董事会那边有什么反应,但她已经做不了更多了。
盛惟景“嗯”了一声,“睡吧。”
简单两个字,听不出情绪,但叶长安可以感觉到,他心情很糟糕。
她抱紧他,又小声地说:“对不起。”
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她咎由自取,但是牵扯进他,她觉得很内疚。
盛惟景不知为何,忽然想笑,可心底是凉的——他们都在道歉,也不知道错的到底是谁。
后来,她在他怀里睡了,他却毫无睡意。
其实这样的事情他以前不是没有经历过,在他的成长过程中,已经见多了这个圈子里的人捧高踩低,叶长安和尤思彤的身份毫无可比性,传言只会朝着有利于尤思彤的方向发展,那些人不会在乎真相,就算他们知道了也不会在意。
他曾经长久地在这样的夹缝里生存,他所有的一切都要被人拿去和盛煜相比,然后得出他差很远的结论,再后来,即便他做得比盛煜好的地方,人们也选择性地忽视掉了,家里习惯性地高看盛煜,对他态度冷淡。
在很多人眼中,他之所以资质不如盛煜还能坐上总裁这位置,靠的是盛承运,他过去如何努力,为盛世做了多少项目盈利多少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盛承运帮了他,有了这个前提,他的一举一动,一个小错误都会被放大,董事会里盛煜那边的人就等着他犯错。
不是叶长安这件事,也会有别的事。
然而就是这么不巧,这一次,她被牵扯进来了。
如果不是因为他,她不会被梁晨文阴阳怪气地冷嘲热讽,不会和梁晨文有冲突,即便有了冲突,也不至于一定要用这种方式去道歉,他很清楚,她道歉是为了他,不然依照她性子,怕是哪怕以卵击石也会和梁晨文对抗到底。
不仅如此,她道歉了,可解决这件事的功劳被归于尤思彤身上,她因此受辱,他却连去为她出这口气都不能。
他还没坐稳总裁位置,不能在这个时候树敌,尤其是长期合作的供货商,在会客室看到视频时,确实有一瞬他是想去找梁晨文的,那种热血冲顶的感觉凉得很快,不只是因为尤思彤的提醒,其实就算没有尤思彤说话,他也很确信他走不出盛世那栋楼就会冷静下来。
其实他很擅长忍耐,这不是第一次,但却是第一回 将别人牵扯进来,也是因为这个人是叶长安,他清楚地感受到一种无力和自我厌恶。
不能保护她,让他觉得自己像个废物,可豁出去不要盛世去出这口气,他多年所做的努力又都会毁于一旦。
他没法选择,然而不选择就已经是一种默认。
默认了她所做的牺牲是理所当然。
……
周五这天,叶长安的辞呈得到了人事部的回函。
回函当然只是个形式而已,部门主管通知她要将她之前手头的工作做个简单的交接,然后办理离职手续,她下午便去了盛世一趟,处理完这些事,她想等盛惟景下班,可考虑到要避嫌,她只能找了距离盛世一个街区外的咖啡厅等待。
然而很快她就被简璐拉到附近的商场逛街。
简璐去商场是为了给老公买衣服,非常的贤妻良母,叶长安陪逛一圈也没买什么,最后在商场喝奶茶时,叶长安和简璐说了盛世那些谣言。
简璐义愤填膺道:“这也行?凭什么啊,怎么在他们口中成了你闯祸尤思彤善后了?明明是你道歉梁晨文才退步的啊。”
“就是啊,”叶长安非常赞同,“但没办法,算了……那些人爱怎么想怎么想吧,只要盛哥清楚情况就行。”
简璐咬咬吸管,忽然问:“那盛哥和你说什么没有?”
叶长安愣了下,“你指什么?”
“你因为道歉受伤……盛哥没有安慰一下?或者,他有没有说要去找梁晨文算账什么的?”
叶长安想了想,摇头,“倒是和我道歉,问我怨不怨他……”她停了下,“这件事他也有压力,我觉得他这两天也很反常,话都少了很多。”
本来话就不多的人,现在和她相处的时候更加沉默寡言,她不喜欢这样,他不和她说话,她就心慌。
简璐问:“你怎么说?”
“我还能怎么说?”叶长安苦笑,“我不会自不量力地想要在他心里试探我和盛世哪个重要,说实话,之前他没提出让我给梁晨文道歉,我觉得……已经很不错了,他当时一定左右为难,你不懂盛世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他需要盛世证明他自己,我不能毁掉他一直以来的努力。”
简璐吸着纸杯里的珍珠,发出轻微声响,她一时也想不到要说些什么。
就觉得叶长安这样,有点辛苦。
不过叶长安倒是很快笑了,“其实,我要求的不多,盛世在他心里是最重要的,我能算是比较重要的那个就可以,我只要能一直留在他身边就好了。”
叶长安是真的没什么远大志向,她所有的一切都是盛惟景给的,她想要的一切也只有他能给,如果盛惟景是星星,她就是围绕盛惟景公转的一个小星球,除了眼前的轨道,她好像都想象不出她的人生还能有什么其他模样。
但是盛惟景的世界很大,这是当然的,他的起点放在那里,他是名门之后,他肩头有很重的担子。
……
盛世对于盛惟景来说是什么呢?
如果问盛煜,盛煜可能会说是一个目标,得到了就是个战利品,但是对于盛惟景来说意义远远不止于此。
盛煜不需要盛世来证明自己,他不到十岁时被带去做智商测验,结果远高于同龄人水平,甚至碾压了一同去的盛惟景。
天才毕竟不常有,盛家的盛煜一度声名大噪,他有过目不忘的脑子,上学的时候一路跳级,被保送到世界级的尖端学府。
他的父母都出自于名门世家,他是真正的天之骄子。
在他的映衬下,盛惟景在盛家就像个笑话。
母亲是受尽了盛家人的白眼之后难产死的,他这个遗腹子也没看到什么好脸色,除了看不起他的人以外,还有将他一度当仇人的盛承运。
对于盛惟景,盛承运态度矛盾,一方面憎恨,另一方面又很有契约精神地恪守着和亡妻的约定,这导致他对盛惟景的态度时而冷时而热。
盛惟景小的时候也很脆弱,在别人那里受了气,会想要找爸爸求安慰,但运气不好的时候,不光得不到安慰,还会被骂。
盛承运对他的要求过分严苛,要他优秀,盛承运将他当做盛世的接班人来培养,小时候要求的是成绩,他累死累活,从小学起就熬夜念书,参加各种补习班,然而仍旧比不了盛煜这个天才,一路被碾压,乃至大学毕业。
长大后,标准变了,要他拿下盛世,要他将盛世经营好。
有时候,盛惟景回头看,也分不清,他是为了向盛承运证明自己吗?他觉得答案是否定的。
最初也许是,但人生很多事情到了后来就变了,他只是看不得自己过去多年的努力白费,将近三十年,他过着喜怒不形于色,压抑自我的生活,别人玩乐的时候他在学习,别人交女友的时候他在备考,别人叛逆的时候他对盛承运低着头说我会努力……他放弃了太多,怎么能接受在快到终点的时候功亏一篑?
这个世界很现实,没有权利和地位,没有人会善待你,他在这样的世界里踽踽独行,后来遇上叶长安,他将她卷入了这个世界,但却没给她挺直腰板的底气。
他不能拉她和他一起忍受这一切。
他不甘心。
这天晚上,盛惟景照例是加班,七点多接到叶长安的电话,她在里面抱怨地问:“你看到我信息没有?”
盛惟景坐在大班椅上,身子往后靠住椅背,揉了揉太阳穴,“没顾上看手机。”
“我在等你,”那端问:“你还在加班吗?吃饭没有啊,不按时吃饭可不行,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我和你说,简璐她老公就是不吃饭把身体搞坏了……”
他安静地听她絮絮叨叨一会儿,神经松懈了些。
叶长安话头却忽然顿住,独角戏唱不下去,她问:“你在听吗?”
“嗯,”他看了一眼电脑屏幕,“还有个文件要看,快结束了,你吃饭没?一起吧。”
叶长安利索地应了。
挂断电话,他看了一眼,原来她两个小时之前就发过微信,问他什么时候下班,她说在公司附近的咖啡厅等他。
但他没看到,没回复,她等到这个时候才打过来。
在他工作时叶长安是很安静的,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从这一点上看,她算是很乖。
她会闹,耍点小性子,但牵扯到工作和盛世,她一般都是无条件地退让,包括梁晨文的事情。
叶长安这个人,以前在徐家村,被自己父母打骂,关地窖,都没有低过头,但对着梁晨文这么个人渣低头说对不起。
盛惟景关掉电脑,又揉了揉眉心。
这两天,这些事好像总在他脑海打转,让他无法安宁。
他下楼,自己开车去咖啡厅接了叶长安。
叶长安今天又犯病,想吃麻辣烫。
盛惟景个人非常不喜欢这种垃圾食品,他口味比较淡,但叶长安想吃,他就会陪她。
去的店是叶长安喜欢的一家小店,环境算不上好,如果不是因为叶长安,可能盛惟景这辈子也不会来这种地方吃饭,空间逼仄,桌子上泛着油光。
盛惟景皱皱眉头,却还是坐下了。
他有点想抽烟,手在衣兜里摸着打火机,看着叶长安在另一头的冷柜那边取菜。
她喜欢吃绿叶蔬菜,西蓝花,山药……他不用看都能想到她拿了些什么,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她的喜好他也都记在心里了。
菜做好端上来,是热气腾腾的一大盆,辣椒和蒜泥点缀在里面,盛惟景看了一眼,觉得已经饱了。
他还是很给面子地吃了一点,挑着土豆莲菜之类不太辣的,却依旧觉得辣,正想放下筷子的时候,叶长安往他碗里夹了一筷子菠菜。
菠菜吸油,做在麻辣烫里面会很辣,她看着他,小声说:“你吃嘛,很好吃的。”
盛惟景默了几秒,低头将菠菜吃了。
果然很辣,那种火烧一样的感觉仿佛从嘴里一路蔓延到了胃部,他立刻伸手拿水喝。
叶长安低下头,心底松了口气。
还是这样幼稚的试探,她依旧乐此不疲,这两天她觉得他有些古怪,她不作一下好像就不安心。
盛惟景包容了她的胡闹,结果就是他根本没吃上几口东西。
回家路上,叶长安在副驾驶位置说:“等会儿到家,我给你下小馄饨做夜宵。”
盛惟景没答话,她察觉他的走神,喊他一声:“盛哥?”
盛惟景这才回神,瞥她一眼。
“我说到家了我给你下小馄饨吃,好吗?你肯定没吃饱。”
盛惟景还是不太专心,“太麻烦了,我也不饿,你还是早点休息吧。”
叶长安不太高兴,“我就要给你下。”
盛惟景拿她没办法,隔了几秒笑了下,“行吧。”
叶长安心里依然不舒服,“我觉得你这两天有点怪。”
“哪里怪?”
“你心情不好吧?”她蹙眉看着他,“虽然你说不生我的气,但你都不和我说话了。”
盛惟景沉默几秒,“别多想,我这几天很累,公司的事情太多了。”
叶长安没再说话,沉默在车里弥散开来。
盛惟景是很忙,这个借口无可挑剔,这样一来,搞得好像是她没事找事。
原本她想问问有关于尤思彤和他最近来往变多的事,可现下这个气氛,这些她都问不出口。
回到家,她还是为他下了一碗小馄饨。
盛惟景还要在书房加班,叶长安早早洗洗澡后就躺床上,这个晚上她不打算去盛惟景的房间了,她心底的不安在试探之后没能完全消散,很明显,盛惟景是有心事的。
但他不愿意和她谈。
她失眠了,辗转反侧地躺到凌晨两点多,听见黑暗中传来的声响,竟有人推开她的门走了进来。
她闭上眼假寐,身后的床垫陷下去,熟悉的气息近了。
她心跳很快,忽然意识到,以前都是她主动地往他床上去,这好像还是头一回他在深夜主动来到她房间。
第24章 在这一刻,她觉得盛惟景是……
万籁俱静, 叶长安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而盛惟景拉开被子躺下之后,和她隔着一段距离,又过片刻, 他动作很轻地再靠近一点, 伸手小心地搂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