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长安从衣柜里一边取外套,一边说:“我没有信心等他三年,尤思彤现在比我有用,以后还是会比我有用,我是贫困山村没有背景家世的人,这一点不会改变,我没必要三年后再自取其辱,把自己放到天平上让别人衡量。”
简璐没说话,只是一脸担忧地看着她穿外套。
“我只让他选这一次,没有第二次。”叶长安穿好衣服,扭头对简璐笑了下,“祝我好运吧。”
……
叶长安回去之后,意料之中,盛惟景并不在。
张嫂说,盛惟景这几天都没怎么回过家了。
叶长安深深怀疑,他不回家,可能就连她最近没在这里住也不知道,他一点也不关心她去了哪里。
她一直等到晚上八点,中途拿出手机看了几回,却没打电话。
她想见他,而且这些事也不是电话里能说得清的。
最后她去了盛世,她在走进盛世大门之前先看见个人。
尤思彤从盛世的大厅走出来,步伐轻快,唇角上扬,看起来心情不错。
叶长安不知道自己脑子是哪里不对,居然躲到了大门一侧的柱子后面,她觉出几分两倍,自己好像做贼,又像是……第三者,怕被正宫发现的那种。
但她明明不是。
尤思彤在门口上了车,并没看到她,车子驶远,她才从柱子后面走出来。
她不知道尤思彤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是做什么来的,谈工作吗?有可能,但也有可能是去找盛惟景谈恋爱的,毕竟他们可能已经在一起了。
她感觉愤怒又要占领她的情绪高地了——她还没同意分手呢,他们就已经这么光明正大了吗?
带着一腔火气坐电梯上楼,但当她敲门走进盛惟景的办公室,所有的火气都跑了,准确地说,她开始觉得底气不足。
盛惟景在处理文件,以为敲门的是常昭,当抬眼看到是叶长安时,他明显是愣了一下。
叶长安只被他看一眼,脑子里打好的腹稿又乱作一团,她说:“你忙,我有些话和你说……我在这边等你吧。”
她往沙发走了几步,然后视线顿在茶几上面,那里放着一个很精致的保温饭盒。
她知道盛惟景一般加班的时候都会让常昭订餐,他们会吃一些定点餐厅的外卖,她甚至能背得出那几家饭店的名字,一般来说都是纸袋做外包装,里面会用高档一点的餐盒。
保温饭盒,应该不是饭店里送来的,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她想到了刚刚离开的尤思彤。
她站在原地没再动,就静静盯着那个饭盒,也不知时间过去多久,盛惟景合上手里的文件,疲惫地摘下眼镜,喊她一声:“丫头。”
他自然也看到她呆呆地看着那个饭盒,但并没有解释的意思,他问:“怎么来公司了?”
差不多半个月时间没见面,这不算是他们没见面的最长记录,但绝对是他们之在一起以来没有联系的最长记录。
盛惟景是会觉得不习惯,她不再成天给他发信息打电话说“我想你了”这种话,生活中似乎少了点什么,但也并非不能忍受,而且最近他还是太忙,要做进一步拓展海外部的计划,原有的工作量几乎又翻倍了,能想她的时间其实也很少。
当然,她也不会追着他问他想不想她了。
叶长安慢慢地转过身面对他,她之前想了那么多要如何洒脱放话的计划,但此刻她全都想不起来。
脑子里是一片混沌,她看着她深爱的这张脸,这个人,好像完全丧失了思考能力。
然后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是从什么很遥远的角落里发出来的,非常卑微可怜。
“盛哥,我以后不会给你涂指甲油了,也不会让你吃你不喜欢的菜,我……我以后都会很乖,很懂事,很听话的。”
盛惟景没有说话。
“你再考虑一下行吗?我不想分开。”
男人还是沉默。
她在唱独角戏,眼睁睁看着自己变成死缠烂打不知廉耻的人,来之前明明不想这样的,她是想像他说的一样,像个成年人那样处理这件事的。
她知道,她搞砸了。
他本来想要的,可能是个很轻松的分手,但被她弄成这样,局面很难看。
唯一可以庆幸的一点就是,她依旧没有眼泪,她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盛惟景开了口,“丫头,我说过……”
似乎是怕他说出什么话,叶长安急急打断他,“我只有你了。”
她清楚地感受到自己在乞怜,像个乞丐,她被自己恶心到,但她控制不住自己,一切好像都乱了,失去掌控。
盛惟景别开脸,刻意地躲避着她灼人的视线。
她从他的反应里读懂了所有答案。
她开始不讲道理:“是你把我从徐家村带来的,你应该要负责,你不能……”
“你想要我怎么负责?”盛惟景语气重了很多,他第一次这么明白地感受到女人无理取闹有多可怕,“我供你吃穿让你上大学,我不欠你。”
“但,是你把我带出来的,如果不是这样,我也不会喜欢你,我,我……”
现在就不会这么痛苦。
她脑海空白,已经全然失去理智,近乎无赖地想要他负责。
“是我把你带出来?”盛惟景还是不看她,他烦躁地伸手去摸烟,“对,是我把你带出来,我带你离开徐家村是因为你那重男轻女的爸妈根本不想要你!他们想把你卖给男人好供你弟弟上学,你自己跳进水塘想死,我把你捞起来,现在你觉得我欠着你的?”
其实话出口他就后悔了。
方杰说过这是面对叶长安的话题禁区,少提她父母,绝对不要提她那次自寻短见的事,但他全都直白说出来了。
出口的话收不回,他拿着烟盒的手指都是僵硬的。
他甚至不敢去看她的脸。
叶长安没有说话,她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像个空壳一样地站在那里,面无血色。
她不明白,怎么一向对她很温柔的他,就这么撕开她的伤口往上面撒盐。
或许是被她缠得烦了。
其实她乖不乖都不重要,这道理她早该明白。
小时候依赖父母,也曾很努力帮忙做家务,想考试拿个好成绩,让父母多看她一眼,但结果是徒劳无功。
该挨的打骂不会少。
盛惟景不会因为她听话就改变自己的决定。
她慢慢低下头,目光没有焦距地落在地板的纹路上,脑中一片茫然。
她好像黔驴技穷,什么办法都没有了。
良久,盛惟景又出声,这次语气软了不少,“我们都冷静一点行吗?我刚才的话,不是那个意思,但是长安,你得成熟一点,有些事已经成为定局,你就要学着接受。”
她心底还有个声音叫着,她不接受。
不能是这样,走多年前的老路,讪然退场,被自己家人踢出局还不够,现在要被这个男人踢出局,她不甘心。
电光火石间,她想起昨天和简璐在洗手间说过的话。
她咬唇,慢慢抬起头,深吸口气,缓缓开口道:“我怀孕了。”
第34章 长安,你是我生命中的意外……
偌大的办公室里十分安静, 叶长安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她在说谎。
是为了挽留吗?她已经不是很确定,这个时候不甘心的成分好像要更多。
盛惟景在明明知道她所有过去的情况下揭她旧伤疤,她好像也就不能让他好过, 她这一趟来, 话题被推到这里,已经完全背离了初衷。
但看到男人的表情变化, 她察觉她心底隐隐还是有所期待。
——这个假的怀孕消息,会不会改变他的决定?
盛惟景确实是震惊。
他正从烟盒里拿烟,一支烟往出抽到一半就顿住了,他转过脸看向她。
她站在原地,苍白的脸上没有表情, 就连唇色也是颓败的紫,她又说了一遍:“我怀孕了。”
“不可能。”他本能反应说了一句。
印象中,每一次他都有采取措施,他很小心,不想给她的身体增加什么不必要的负担。
“那次在休息室里……你忘了?你觉得那种半途才用的避孕方式就一定靠谱?”叶长安脑子还是一团乱, 谎言像个雪球, 越滚越大, “我例假推迟很久, 还有呕吐症状,已经拿早孕试纸测过几次, 确实是两道杠, 我正打算这两天去医院做具体检查。”
盛惟景也想起了那一次的混乱, 他当时在想什么?居然做出这么不稳妥的事来。
他将烟塞了回去。
好半天没人说话。
盛惟景低下头,过了片刻,又抬头看她,“是真的?”
“真的。”
“话不可以乱说, 不要用这种事情试探我。”
“……”叶长安手攥得很紧,“你不信?”
盛惟景脑子彻底乱掉了。
他已经定好计划,不能被打乱,不能被叶长安打乱,也不能被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孩子打乱。
孩子……
现在有了孩子,不是什么好事,这个孩子要是生出来,结果就会和他一样,在盛家受冷眼,被人瞧不起。
但如果不要,就意味着要让叶长安打胎。
她的身体本来也不算好,刚从徐家村过来的时候,为了调理身体,特别苦的中药,断断续续喝了好几年。
他很久都没说话,也没任何动作。
叶长安渐渐地,有些站不住了。
她其实腿软得厉害,原因很多,这些天没有吃几口饭,身体很虚,加上她处于一种难过交织着愤怒的情绪中,当然,她在说谎也是一个缘故。
以前她对盛惟景就算非要说谎,也大都是些善意的谎言,譬如之前隐瞒自己对梁晨文道歉和受伤的事情,是为了让他不要担心,但这一次,她很清楚地知道,这只是个给彼此添堵,毫无意义的谎言。
她不光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变得像个下贱的乞丐,还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成了一个骗子。
在她甚至开始觉得头昏之际,才听见男人的声音又传过来。
“长安……”
她忽然意识到,他不叫她“丫头”了。
他说:“你记不记得我们是怎么认识的?”
当然记得,她没有说话,思绪却回到多年前徐家村的夏天。
盛惟景代表盛家做慈善,捐助善款给徐家村所有学生,在叶长安名下的捐款却没花在她身上,被挪用到了她弟弟身上。
徐家村里她不是个例,那些家里男孩女孩都有的,都将属于女孩的善款想办法花在了男孩身上。
盛惟景本是慈善作秀,带着常昭去徐家村拍照片给媒体,结果遇上了来告状的她。
她冲到他面前揭露了这一切,他们就这样相识。
盛惟景一直觉得,叶长安很像一个战士,从第一次见面起,她冲到他面前的时候,她看起来非常英勇,这样的人,理当是足够坚韧的。
哪怕被父母打骂压迫,她一直没有对这个世界认输过。
那样的苦难都承受过来了,以后不会更糟糕了,方杰都说她现在状态很好,身体上的一点问题,只要好好休养,总会好起来吧。
对他来说,现在时机很关键,不会有那么多机会去坐稳这个位置,盛煜虎视眈眈,他不能心软,他本不想走尤家这条捷径,但让给盛煜是不可能的。
这个孩子来得不是时候。
他又开口:“你现在不同于在徐家村的时候了,你的家人再也威胁不到你,你可以掌控自己的人生,决定自己的方向。”
叶长安一时没明白,直到他说出下一句。
“我已经做了决定,我希望你也能做出明智的决定和选择。”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好像就连心跳都停了短暂的一瞬,她恍惚中竟觉得面前这个人十分陌生。
盛惟景从大班椅上站起身,朝着她的方向走过来。
她一直没动,好像一尊雕塑,就这样愣愣地看着他靠近。
最后,他的话音也近了,响在她耳边。
“长安,你是我生命中的意外,而我不喜欢意外。”
他确实不喜欢意外,他人生中的所有,几乎都是有计划的,朝着盛承运定的目标努力。
叶长安是个彻头彻尾的意外,但他却接纳了这个意外。
然而他不会容许这个意外继续制造新的意外。
他的手覆上她的小腹,大概因为时间很短,她的小腹还是平坦的,而且她看起来又消瘦了一些,他的掌心感受不到什么,继续说话,语气低沉而凉薄。
“就像它一样。”
她没反应。
他说:“听话,打掉。”
她看着他,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
他被这眼神刺得心口一紧,收回手,垂下眼不看她,“我会让常昭为你安排医院和医生,最好是可以药流,张嫂会照顾你。”
叶长安感觉自己像是被这话抽了一耳光,本来乱哄哄了数日的脑子,在这一刻清醒了。
她在垂死挣扎,没有意义,盛惟景这个人,和她到底是不一样的,她有他就足够了,但他想要的太多了。
他们之间,无法对等,她始终还是一条流浪狗。
她安静了一阵,忽然笑了起来。
起初是无声的,后来,笑出声,笑得肩头发颤。
盛惟景蹙眉看着她。
“被吓到了是不是?哈哈……”她按了按眼角,“我跟你开玩笑的,什么怀孕?我上周例假刚结束,再说哪儿有那么容易怀孕,医生早就说过我宫寒,你忘了?”
叶长安曾经生理期被她父亲关在地窖,大冬天的,等人出来发高烧,后来就落下痛经的毛病。
医生说她宫寒,为这也吃了不少中药调理才好了一点。
盛惟景没说话,唇线紧抿,似乎是在判断她的话到底哪句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