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这样,昭昭也没有随意乱翻东西。
柜子里抽屉里盒子里的东西昭昭是不会乱动的,就像她把小金珠藏在柜子里不让人看,她大方允许大人也有一点自个的小秘密。
至于摆在明面上的,昭昭就不客气了。
书房里的书很多,昭昭认得不少字了,细细看了一遍,发现大多都是游记。
很好,没有关于琴的,也没有关于棋的。
昭昭心满意足转了个圈,转到了书案旁,小脸瞬间严肃绷紧。
下面好像有一张画,画上是一个不好看脏兮兮的小姑娘。
这个肯定不是她。
昭昭有点好奇大人画的是谁,一边晃晃悠悠又走到多宝阁边上。
多宝阁上放的都是一些小玩意,看着挺精巧的,昭昭有不少好东西,并不怎么感兴趣。
眼光一扫,倒是被一枚玉佩吸引了注意力。
那玉佩水头极好,绿莹莹的仿佛有一汪碧水在里头游动,如鱼儿一般极为调皮,上面雕刻着一个憨态可掬的女童,四周是精巧的如意花纹,下面还题了两字——平安。
昭昭对玉喜爱一般,但这块玉实在是可爱极了,又莫名感到一丝亲切,实属难得。
沉稳的脚步声蓦然响起,昭昭猛得一惊。
“啪——”一声脆响。
昭昭手一滑,玉佩跌落在地,碎成两半。
男人见小姑娘面临惊惶,走上前拍了拍她的脑袋,“回神了。”
“玉、玉碎了。”昭昭见着好好的玉佩摔成两半,内心愧疚极了,眼睛红红蹲下去捡。
男人动作略快一步,一手握住她的手,一手将玉佩拾起。
玉佩摔断的裂口还挺锋利,要是小姑娘去捡,非得划破手。
男人瞪了一眼这不省心的小东西。
这在昭昭看来,大人是生气了。
也对,被弄坏心爱的东西,肯定会生气的。
昭昭不知道怎么安慰大人,闷着声音道歉:“大人,对不起。”
箫容景心知小姑娘是误会了,拉着她走向书案,坐在书案后的椅子上,将她圈在怀里。
“下次玉佩碎了不许去碰,不光是玉佩,所有玉制的东西都不许。”
小姑娘刚伸出去的小手立刻缩了回来。
男人伸出手,摊开的掌心上有一道红痕,微微渗着血迹。
昭昭惊呼出声。
男人有意让她长长记性,免得下次他不在又忘了看着小东西心疼吹着伤口。
“痛痛飞走了,痛痛飞走了。”昭昭认认真真呼着气。
呼完气,小心给伤口处涂着药膏,一边涂,一边念:“不疼了不疼了,大人不疼了。”
真是个话多的小东西,不光话多,水也多,取个小字叫“多多”,也是极为合理的。
箫容景见小姑娘脸上的愧疚仿佛要溢出来,眼睛红红快要哭出来了,这才喟叹一声,另一只未受伤的手擦了她刚滚下的泪珠。
“今天大字练了吗?”
“大人说这两日放假,没有练。”
“那便新教你一个词。”
箫容景摊开熟宣,右手伤了也不妨碍,左手握着小姑娘的左手,在纸上写道——
“碎碎平安。”
昭昭跟着念了出来。
“大人,你写错字了!”是岁岁平安!
“两字是谐音,便有互通之处。”
男人用笔杆敲了一下这笨脑袋瓜子,昭昭自认为自个学问差,忙不迭点点头。
待听了大人解释,便知这是一个好寓意,心头的愧疚也散了几分。
箫容景看出昭昭还把这事记挂在心底,微微沉吟一会,道:“虽说是好兆头,不过也是你性子毛糙磕坏了东西,如此便罚你写十遍碎碎平安。”
这个昭昭乐意。
她认认真真点头,被罚得心悦臣服,就是再多写十遍也是愿意的。
箫容景突然发现了小姑娘的一桩好处,那便是极为讲道理的,凡事用道理来说,便能成事。
箫容景左手写字和右手写字没什么区别,昭昭却不行。
她试着用左手写了两个字,歪歪扭扭不说,那字笔画都快蹿出纸页了。
“大人好厉害!”小姑娘赞了一句,便开始专心用右手练大字。
箫容景受用了这赞美,唇角的笑意一直未褪。
待昭昭一气呵成写完大字,发现大人在给她磨墨,难怪今天写得那么顺滑,昭昭抿抿唇。
男人停下手上的动作,吩咐人传膳。
外头天已经黑了,冬日晚风十分冰寒,男人方才出去站了一会,思及小姑娘单薄的身子,暗暗下了决定。
“今天就在书房吃吗?”昭昭有点疑惑。
书房有地龙,烧起来暖和,他自己在前院用膳是不在书房的,但这小东西不规矩的事做多了,再添上一桩也无妨。
“便在这用吧。”
食不言寝不语。
男人突然发现今个的小姑娘安静得过分,他抬眼看了看昭昭,小姑娘动作优雅,不见急躁,小口小口用着膳食,不见一点声响。
吃到喜欢的,眼睛亮了亮,脸上漾开微笑,吃到不喜欢的,小鼻子微微皱起,动作慢慢悠悠。
不似以往发出些细微的动静。
男人忽然有些不适。他看了眼昭昭,小东西一门心思放在晚膳上,莫名有些恼怒收回视线。
两人默不作声吃完晚膳,昭昭狠狠松了一口气。
朱嬷嬷教的规矩太难了,她生怕自个忘记,只有两分心思用在食物上,剩下的全在提醒自己不能犯错。
一顿饭吃下来,额头也渗出了一层汗。
晚膳用的可好?
箫容景想问来着,见昭昭没说话,自己也没开口。
昭昭正在舒缓方才绷紧的那根弦,嘶~真累人,不过好看就成啦。
昭昭心底半是忐忑,半是欢喜,悄悄看了大人一眼。
大人有发现她今天特别规矩吗?
大人总说她不规矩,这次她很规矩吧,昭昭对着镜子练了好几次,连自己都觉得好看。
这小东西怎么像锯了嘴的葫芦?
男人漫不经心瞟她一眼,便飞快移开目光。
大人难道又没发现?
上次她涂了蔻丹,千层红汁水制的,红艳艳的可好看了,大人偏偏没发现,后来知道了还让她洗干净。
昭昭正对着东边坐着,小眼神斜啊斜,简直快长到男人身上去。
大人没说话。昭昭失望收回目光。
不知怎地,她察觉到大人好像在看她,昭昭咬着唇思索。
呵。
这小东西莫非干了什么坏事,才不敢说话?小眼神倒是一阵一阵往这瞟,有哪个姑娘像她这般大大咧咧不知羞?
昭昭又假装自己偷偷摸摸、实际光明正大看了过去,这下与大人的视线碰了个正着!
昭昭裂开嘴,不对,是笑不露齿道:“大人。”
大人淡淡嗯了一声,颇为冷淡问:“怎么?”
大人耳朵红了。
昭昭心里想着,没有说,决定把这件事记下,大概还能写成一篇颇具深度的文章——论大人耳朵发红之谜。
第29章 . 昭昭那人取的名字
箫容景近来很忙, 在做最后的部署。
原本他挺有耐心,也不介意陪着齐王楚王多玩会,让皇帝看着他一个个儿子为了皇位反目成仇, 甚至恨不得弑兄杀父, 箫容景便觉得很有趣。
只是多了一个昭昭。
这小东西按理说是不影响他的计划, 不知为何却总有种不快点做完会产生什么不好影响的感觉。
因而箫容景干脆加快了步伐。
之前做的梦还在接着后面做,与前面不同的是, 之前只能梦到和昭昭有关的事, 后面的梦里没了昭昭,而是呆在王府处理政务、给敌人挖坑、将那些曾经落井下石之人一一报仇。
梦里那人因着气恨小姑娘, 竟是一狠心那么久没去看她。
如今的箫容景不会这样,不过这两日也没打算过来,过来只因一件事。
白日里听闻小东西误入了西边的小阁, 和那巧娘见过一面。
箫容景也不知自个是个什么心思, 便巴巴跑来了。
昭昭似乎没有察觉到男人故作冷淡,她指了指书案上的玉佩,问:“大人,这枚玉佩哪来的呀?”
不知怎地, 心里总是有点介意。
箫容景只以为小姑娘好奇, 随意解释两句,“以前不小心伤了,被人救了, 那人留下了这枚玉佩。”
“这样啊。”昭昭有点心疼。
她又问:“是谁送的呀?”
“一个小姑娘罢了。”
“好看吗?”
“不好看。”
“有我好看吗?”
箫容景再迟钝也意识到了什么, 唇角的笑意加深, “一个六岁的乡下小丫头,黑乎乎脏兮兮的,能好看到哪去?”
嘿嘿。
昭昭得意笑了。
她赖在大人怀里, 抱着大人的腰不肯撒手,哼哼唧唧说着话,“要是我能救大人就好了,六岁那会我还没磕破脑袋,大家都说我那会可机灵了。”
“现在也不傻。”箫容景听着小姑娘说傻话,摸摸她的脑袋。
昭昭心底却有一本账。
春杏给她讲过戏文,戏文里都说,救命之恩以身相许,她已经许给大人了,大人可不能再许给旁人。
知道大人不在意那个比她还丑的救命恩人,昭昭这才放下心来。
晚上也没回后院,前院有个专门沐浴的隔间,烧上上好的银霜炭,既无烟,又暖和。
几日没碰昭昭,男人也有些饿了,把小东西颠来倒去好好饱餐一顿,这才揽着抽抽搭搭的小姑娘,好生说着话。
“不舒服么?哭成这样?”
察觉到屁股后面有根热热的棍子顶起来,昭昭吓了一跳,忙道:“舒服的。”
确实是舒服的,昭昭也不疼,越是舒服,两处便忍不住一块淌水。
男人胸腔微震,闷闷笑了,“好了,不动你。”独自平息下心头的□□。
“白日去哪玩了?”
昭昭压根没意识到,大人为什么会知道她今天出门了,坦诚地说:“去喂了鸭子、荡了秋千,然后还认识一个人,叫巧娘。”
“她可有和你说什么不中听的?”
“没有的。”昭昭想了想说:“她说大人厉害,琴弹得好,棋也下得好。”
箫容景听着小姑娘老实回话,心底说不上什么滋味。
那人可是没脸没皮说是他带回来的女人,言语还敢攀扯昭昭。
男人没说话。
小话痨昭昭继续说:“长得还不错,会一些东西,但没大人厉害,她说让我找她玩——”
昭昭顿了顿说:“我不喜欢她。”
要不是听了在昭昭身边暗卫禀报,箫容景还以为小东西真是这么说呢。
明明没心眼夸着人家厉害,现在成了会一点东西。
“好,还有呢?”男人心情突然大好。
“大人你也不要喜欢她。”
昭昭一本正经,当时没反应过来,事后她分析得很清楚,“巧娘明明说要和我玩,但要玩的都是我不会的东西,她不是真心的。”
“就像乡下的王二狗,让我去玩过家家,我没玩过非得让我扮演恶毒的婆婆,只要躺在地上挨打就成,等玩过了回去还要再挨一顿打,因为忘了做饭。”
近来昭昭越来越能清楚记得以前发生的事,她自个没发现,男人却是发现了。
箫容景听闻小姑娘的话,眼中划过一丝阴冷的煞气,亲亲她的发顶,“乖淼淼,真是越来越聪明了。”
“本王怎会喜欢她?”男人厌恶道。
昭昭满意了,但她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她说:“那人也不是真心对大人的,她也不了解大人……”
良宵苦短,此时是该好好温存,谁料小姑娘嘴巴嘚吧嘚吧地讲另一人的事。
没有像哪一刻,箫容景觉得那巧娘那么碍眼。
男人打断她的话,用昭昭自个的话堵了回去,“我知道,我和那人不是一路人。”
小姑娘只觉得两人想到一块去了,心底欢喜,又补充道:“我之前还说朱秀才会喜欢巧娘呢。”
昭昭说着摇摇头,“朱秀才是好人,他才不会喜欢巧娘。”
朱秀才算是对昭昭好的,勉强是半个自己人,昭昭也关心得很。
“朱秀才是谁?”男人问。
他已经不止一次听到过这个朱秀才了。
“是村里教书的,村里男娃在他那念书。”
拘泥于一个小村子里,看来是没什么学问。
男人挑剔道:“学识不大好。”
昭昭反驳道:“朱秀才考了第一。”
“……年纪大了才中秀才,古板酸儒罢了。”
昭昭仰起头,盯着男人的脸看了一会。
箫容景最近忙,脸上冒出一茬青青的胡茬,无损他的容貌,反而更添一丝成熟可靠的味道。
只是看着年纪要大了几岁。
于是昭昭说:“朱秀才比大人年轻多了。”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
男人眯起眼,眼中冷冰冰渗出寒光,“昭昭,我记得你的名字是那秀才起的?”
“对啊。”昭昭有点摸不着头脑,“家里人都喊我死丫头,后来朱秀才便给我取了名字。”
小姑娘的名讳非亲人取,也非族中德高望重长辈取,箫容景本以为那朱秀才是个老秀才,有一两分学识,得人敬重,时不时替村里孩子起名。
昭昭便是其中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