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愉低着,没有说话,但没有松开的力道表示着她的不满,甚至羞愤。
“傅承晗,你以为我会谢你吗?”林愉脸色说不上难看,许是夫妻待的时间久了,甚至染上了傅承昀相似的淡漠,“你以为你不姓傅,凭你这些不把门的腌臜话能活到今日,你的这些消遣不过是仗着你身后的人。”
她松了傅承晗,一脸平静的站在矮墙之下。
其实林愉说不上绝世,盛在耐看。她有着一双蓄水的琉璃眸,好似你一眼就能看透里面纯粹的喜欢和讨厌,不带任何杂质。
她不似别的闺阁女子生来被规制在一个条框里面,初见时聘婷婉约,再见时怒发冲冠,跟着傅承昀的乖巧小意,对着府里别人的寡言淡漠。
她自来就是不喜他的,傅承晗也无所谓。
只是当她收起利爪,沉静下来讲那些话的时候,傅承晗还是有些别扭的,这种感觉就好似当初傅承昀塞给他玉佩。
他们要是揍他一顿也没什么,就是这样安安静静不入心的时候,傅承晗比被人背地里骂还要难受。
“你别以为有我二哥在,就…就能教育我。”他单脚蹦着,抱着被踩的那只脚,硬是没有抬头再看林愉的面容。
“呵,我可没空。”林愉脸色冰寒,声音一如既往没有波澜,“你在外如何混账我不管,只是傅承晗,有些话不当讲,你就给我一辈子憋着,别净丢人。”
林愉虽非大家出身,但出生起林堂声就是当官的,林惜一路带着她学孔孟,读列女,她也许看过话本,可也只是文字浅显描述。
傅承昀教她,那是夫君。
傅承晗挪揄,凭什么?
林愉自问规矩,入府以来从未轻浮,傅承晗此番…过头了。
她也是要人尊重的姑娘,所以她气恼,另有一个就是,她想教育傅承晗。
“我们之间,我岂容你言行侮辱,你是否看轻了我这个二嫂。”
傅承晗猛的抬头,和林愉仍旧平静无波的眸子对上,一时之间明白了什么。他一贯玩的起,忘记了林愉和外头的姑娘不同,反应过来有些发怵。
“你不会告状吧?”
他狐疑的看着林愉,试探着去拿她手里的东西,被林愉躲了过去。
两人沉默着,许久傅承晗深吸一口气,说道:“是我错了,只消你莫告状,说法我会给你的。”
说完傅承晗和一般男子不同,仔细的把身上乱掉的头发衣裳整理好,一瘸一拐的走了。
林愉和他背道而驰,很快回到了北院。
她让人点了炭火,一个人关着屋子把书烧了,没等火舌吞噬草纸,外面忽然传来小丫鬟的声音。
“夫人,三少爷发疯了,一头扎进浇花池里了,浇花的老奴怎么叫都不出来,府里人已经过去劝了。”
那老奴也是可怜,好好的浇花,被人拧着领子提开,然后直直的跳进浇花池,待眼花的老奴反应过来,傅承晗已经湿了大半的身子,坐在及腰的水中间,怎么叫都不出来。
小丫鬟刻意压低了声音,好像替林愉隐瞒着什么。
屋子里面,林愉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她不是圣人,会生气愤怒,却也不想把事情闹大,或者背负一条人命,最终她还是跟着看热闹的人去了。
林愉跟着人流走进去,就见小顾氏拿着鞋子丢到水里,傅远洲面无表情的站着,好似里面就是一个陌生人一样。
“你给我出来,像什么样子。”小顾氏喊道。
傅承晗坐着,在水里洗着衣裳,眼神看了一眼岸上有些错愕的林愉,梗着脖子搓了一下袖子。
“不出,我凉快一个时辰,别管我。”
母子两个僵持了半天,傅远洲中间等的不耐烦,丢下一句,“他要呆就呆,省的出去丢人。”
小顾氏脸色刷的一下白了,就连傅承昀动作也顿了一下,紧接着又嘻嘻哈哈的玩着水,只是笑意更阴柔,对岸上的人满不在乎。
“这是你独子,哪能不管?”小顾氏的哀嚎没有留住傅远洲离去的脚步,她在岸上跺了一脚,指着傅承晗骂道:“你就作孽吧!不争气的东西,你但凡争气些,你父亲能不管我们吗?”
“呵,原来我这么重要啊!”傅承晗水中惊叹,把小顾氏气的两眼发黑,“我怎么不知道?”
小顾氏终究也被气走了,带走了看热闹的人,等人相继走了,林愉依旧看着脸上滴水的傅承晗,他正偷偷的看过来,素日异常发白的面容上也有些小孩子的心虚。
“你怎么不走。”
他胆小、无状甚至荒谬,苍白的脸上带着愧疚和不甘,隐隐希望得到林愉一个承诺,那种不安、希翼林愉也经常有。
林愉突然觉的没意思,甚至可怜。傅承晗要是坏的彻底就好了,偏偏坏的有些傻。
“你作天作地,该看见的已经看见了,不该看不见的还是看不见,你究竟在等什么?”
傅承晗揉着袖子,波光粼粼之中侧脸有几分傅承昀相似的冷漠,只是傅承晗带着几分女气,多数人是瞧不上的。
他不说话。林愉也不在乎,寻了个干净的石块坐下。
“我夫君是傅承昀,如你所说是鬼见愁,却是我的良人。我一眼看上的人,也就这么一个了。”
傅承晗抬眸看她,抿唇不语,也不太明白。
“我走过许多地方,见过许多好看的人,在我心中谁都不及他一眼给我的心动。也许他有许多不堪的过去,但在这份遇见里面,无论多少年我记住的永远的最初那份惊艳。”
“不止是他的容貌,再惊艳的皮囊也会有老去的一天。我记得的,是他眼中的笑。一笑朝霞升,一笑暮雪春。在囹圄之中,不易求生,他且自爱向阳,与那些相比,那些说他的人又算那根葱。”
“傅家盛年已逝,如今满门光鲜的时代,是他努力一路走出来的。是他让傅家荣宠不衰,万人附势。”
“傅承晗,比起他那些,你有什么理由自艾,又有什么理由踩着他的血杀且行玩乐。”
林愉坐着,她听见傅承晗掬着一捧水往脸上撒,比别人都白的脸上突然有些红,特意背对着不看林愉,“你告诉我这些做什么,我就是个纨绔,我之前还那样…侮辱你,侮辱他。”
“我不是为了你,你几次做的事情我讨厌依然讨厌,我是为他。”
“也只为他。”
林愉看着新开的迎春,“你没见过,你不知道他熬的多累,我从来不忤逆,因为那会让他疲乏。我舍不得他累,他在我眼中就该笑着,风华绝代。”
“说这些不过是你姓傅,他在傅家,我想他轻快些。”
“哦。”傅承晗伸手抹了一把。
“你跳水若是为了今日的事,书我已经烧了。你若是为了别的,那就好好想想吧!他人不爱,且行自爱,为什么一定要别人说好才是好。”
林愉说完美眸微转,见天色已晚,勉强撑起疲乏不堪的身子,站起来的那瞬脑中一阵晕眩,她勉强撑着,招手叫来铃铛扶她,转身离去。
她走后,听见傅承晗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对不起,二…嫂。”
在那断断续续的一声二嫂中,林愉隐约听到了另外一个相似的称呼,是二哥。
对不起二哥,二嫂。
林愉仰头看着北院围墙中屹立的孤亭,想着要是傅承昀听到这句话,不知道会不会高兴。
待经过一处假山,铃铛有些不忿,“夫人,三少爷当初那样待你,你为什么帮他!”
林愉骄傲的笑道:“为相爷呀!”
“奴婢不懂,如何为相爷?”
“傻丫头,没有谁生来六亲缘薄,总是血脉循缘、枯柳有根。”林愉靠着小丫鬟的力道,一步一步走在落日的余晖中,绰约的身子被拉出长长的倒影。
“一个人心就手掌大小,能装下多少不甘,不说难道就是不在乎吗?我觉着他在乎。”一个能笑出阳光雨露的少年,他的心底足够温柔。
“他拿傅承晗当弟弟,我就愿意帮他教弟弟。”傅承昀如果不在乎,当初酒楼就不会叫傅承晗站起来说话,他顾及着傅承晗的面子,希望在一众上京弟子当中傅承晗是骄傲的。
林愉笑着,就好像天上余光未散的太阳,温柔而美好。
她想啊!若傅承昀被更多人接受,也就更加恣意快活。
两个人走着,谈笑之中谁也没有看到那边的假山后面,一抹暗红官袍露出摇曳的下摆,男子双手握着莹白的玉笏,一贯无波的眼中尽数化成春风下的碧波荡漾。
“在乎…吗?”
他嗤笑着,也觉着他这个夫人有时候,还真是傻的有些可爱呢!
他看着女子远去的身影,唇角勾出一抹来自心底的笑意,随之伸手揉揉有些发胀的眼睑,转身朝着她呆过的地方而去。
傅承晗在水里坐了一会儿,林愉的话对他还是有触动的。春日傍晚清寒,水池愈发凉入骨,他手脚并用的爬起来,准备上岸。
待他细致的整理好黏在身上的湿衣,抬头欲走的时候,突然就看到那个坐在林愉相同的位置,一条腿曲着眼尾带笑凝视着他的男子。
他虽笑着,傅承晗却觉得背后升起阵阵寒意。
紧接着,他弯腰把手搭在膝盖上,手中玉笏指着他,朝他那边晃了晃,“滚出来吧!”
“二…二哥。”
第二十八章 许你骄纵 他说:“我许你……
薛知水最终也没有放过傅承昀, 魏帝被烦的没办法,随意给傅承昀安排了一个差事,就把人给赶出宫了。
当朝左相, 堂堂男儿, 被派遣出去买皇后寿诞鲜花, 这样的差事说出去好看不好听。以往傅承昀可以舌战群雄, 再不济直接提了剑一刀解决, 但今日让他出宫正中傅承昀下怀。
他贪念着家中娇妻软语, 也久未出城见人, 顺水推舟也就应下了。
谁知道一回家, 北院寂寥无人,暗卫被突然出现的傅承昀吓的从树上摔下来。
“相爷。”今日回来有些早啊!
“她人呢?”
傅承昀提起她,忍不住舔着舌头上仍有些疼的口子, 没有错过暗卫三犹豫的神态。
“怎么?惹事了,还是被人欺负了?”
暗卫却从他简单的话里品出了狂妄的偏袒, “爷,是别人被夫人整治了。”
“哦!”
傅承昀转而兴味盎然的抬眸, 出口的声音绕了几个圈,拖出满意的尾音, “欺负别人呀!”
“欺负就欺负了, 去瞧个热闹先。”
…
傅承昀经常看人热闹,这次却与以往不同,他不知道该怎么说当时感受, 林愉出口那些言论让他想笑——
可笑着笑着,他又笑不出来。
等他“教育”过傅承晗,回到北院的时候,红日西垂, 霞光似锦。
他推门进去,没人的时候脚步有些快,却不显的急促,没走两步抬眼一看,不自觉的又放慢了速度。
只见橘黄色的霞光透过窗柩照在飘晃的窗纱上,淡薄的光影落在侧躺的林愉身上,她蜷着双膝,手被枕在脸颊之下,玉颜被一本诗集盖的严严实实。
他没有出声,撑着两侧弯腰下去,眼中仿若温柔的凝视着她。
哪怕隔着一本书…
今天一天,因为林愉,他心情都很好。
他伸手取了她的书,本想把人叫醒逗弄一番,在看见这张明艳中带着几分娇憨的睡颜,一下子打消了那个念头。
“累着你了。”
他抬手覆上睡颜,说话间尽是得意,见她樱唇微撅着,俯身啄了一下。
林愉闻着是他的味道,自觉的伸手牵住他。
“相爷!”
那声音酥酥的、娇娇的,更多困倦,熨帖的流进傅承昀坚硬如刀的心底。
鬼使神差的,傅承昀打了一个瞌睡,忘记了自己尚有差事,跟着躺上榻。林愉自觉的往他怀里钻,鼻子一呼一吸的就和见了腥的猫,拽着他不放。
傅承昀官服襟口窄,被使劲拽着有些难受,“陪你睡。”
林愉秀眉微舒。
“不走,松手吧!”
林愉果真松了手。
枳夏得林愉吩咐,到了时辰进去叫人,谁知走近才发现林愉窝在相爷的怀里,两个人睡的香甜。
她犹豫着要伸手去摇,谁知被突然睁眼的戾目骇了一跳,倒退两步,不知如何是好。
如果枳夏会开口的话,相信她出口的第一句一定是两个字,“救命。”
但枳夏开不了口,甚至于后来傅承昀捂着林愉的耳朵低声呵斥“滚”的时候,枳夏马上转身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
她在外头差点摔下阶梯,是飞白扶住的她。
“吓到了。”
枳夏尚停留在傅承昀呵斥的煞气中,闻言下意识轻颤了一下,让中途打瞌睡的飞白愈发惭愧。
他就趁着相爷在打个瞌睡,谁知道一不留神就让这丫鬟跑了进去,还是夫人的丫鬟,只能把失了魂的丫鬟送回后院。
夜幕很快来临,飞白回来的时候看看天色心里着急,但面上不显。他知道傅承昀今日要出城,心里定然有数,不会耽误什么大事,也就安稳的在房梁上呆着。
这是第一次相爷晌不晌夜不夜的睡了一觉。
所以说,夫人厉害呐!
林愉一觉醒来,习惯性的发呆,谁知这次一觉醒来直接撞进傅承昀漆黑的眼眸中。昨夜天暗熄灯尚未看清,原来他一向三尺凌厉的眼眸,望着她的时候晕着柔情。
林愉被他看的红了脸,在这类似于温柔的眼神中突然无法直视他,“你回来啦!”
“恩,今日在家可乖?”
这话一出,林愉不由的想起来看她的姜氏,也想起直接跳进浇花池里面的傅承晗,眨了一下眼睛,“乖的,我没欺负人。”
“哦,这样啊!”
傅承昀忍不住笑出来,直接用手扯过她手里的被褥,看着她因为撒谎嘴上咬出来的红痕,眼神飘忽不敢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