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妹俩各怀心事，一路沉默着。
萧乐一个英语竞赛全国赛的冠军、中考全市前200名，竟然没能进实验班，这绝对是许多家长学生眼里的反面教材。
她一想到初中数学老师那张严肃的脸，立马没了找初中同学叙旧的心思。
想来，遇到他们时，不是接收来自朋友的惋惜、就是感受来自仇敌的讥笑，满满都是负能量啊。好在，许科萧昂薛乔他们都在四五楼，跟自己隔着好几层的距离，暂时也没机会见面。
“哥，作为我的物理家教，你就没有话要对我说了吗？”走到学校边边的一排小树林，萧乐终于没憋住。
打从实验班考试成绩公布后，在母亲眼中，明明有能力却自愿放弃的自己，是不可理喻的。
尽管母亲什么也没说，每每与自己对视时的眼神，胜过千万句埋怨和失望。
“我倒是没什么想说的，咱妈应该憋了不少货在肚子里。”萧哲悻悻的笑着，“你拿冠军回来的那段时间，她都乐疯了，后来中考又考的那么好。别说她，估计街坊邻居、亲戚朋友们都觉得你妥妥能进实验班，这下好了，咱妈又要花大把时间来缓解尴尬。”
“怎么感觉你有点幸灾乐祸？”萧乐戳破了萧哲的小心思，“你是不是觉得咱妈多花点心思在我这儿，就能少花点心思在别的地方了？”比如曾志斌。
萧哲满不在乎：“反正你有我辅导，我就不相信了，你还能上不了重点高校，至少连市大学这种级别的能够得着。”
“那我就放心了，”萧乐说，“我还怕自己这水准，没准儿得随便找个破二本上上了。”
萧哲白眼一翻：“但凡我多教你几道题，你也不会沦落到那种地步吧？”
萧乐闷闷的想，上辈子，自己可是拼尽了全力，才考上了一个二本高校，并且是省内排位靠后的二本——名副其实的破二本。
她正色道：“其实我不是不希望自己好。我也想过，进了实验班会有哪些弊端和益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我有面子、爸妈还长脸，学的东西更深奥精进，老师的教学质量也更高，没准儿福利都是最好的。坏处么……我也仔细想过，绝对比好处多……”
萧哲：“……”
萧哲无奈：“怎么着，进实验班是委屈你了还是咋地？”
“首先，我曾经获得的荣誉太光辉了，如果还进了实验班，会成为许多优等生的假想敌，他们明里暗里和我较劲的感觉，我会吃不消。”
萧哲蹙眉：“冠军连实验班都进不了，岂不是更容易被人笑话？”
萧乐翻了翻白眼：“我只是英语好了点儿，谁说英语好的人就要门门全优？”
“那中考你还考了全市前200……”
“这种排名又不是面向全社会的，当然不会人人都知道。”况且她已经很克制自己在中考时的得分情况了，只不过今年点儿背，考卷难了点，她给自己估算的分数一不小心就成了高分。
萧哲在小树林里挑了个长椅，往上一瘫：“行吧，你总是那么牙尖嘴利的……那除了这一点呢？你不进实验班就是因为怕被人当做竞争对手？”
“那只是第一个理由。”萧乐也跟着萧哲坐下，“其次，作为一个扎眼的优等生是很麻烦的。你要接受老师源源不断的表扬嘉奖，要接受全年级多数人的高度关注，还要担心什么时候被某某某超过了怎么办，那样老师会找你谈心，更严重的再联系联系家长，可能你和男同学多说两句话都要被怀疑早恋……”
萧哲沉默着。
他想到了萧乐初二时那次爆发性的考试之后，整个初中部都快疯了，他们家的电话也快被打爆了。
原因无他，一个人不会无缘无故就登上顶峰，他们都怀疑小乐的成绩是有“内.幕”的。
“我有自己的生活和学习节奏，也不想被那些无关紧要的人打扰，想要有这种高中生活，那我只能做一个小透明。”萧乐耸耸肩，“好在我不漂亮，除了英语也没什么特长，琴棋书画样样都没学过，唯一的看家本事就是勤奋起得早……如果成绩再中庸一点，堪称完美。”
萧哲18岁了，前面12年的学习生涯中一直是班里最晃眼的那一个，经历了太多的闪耀辉煌，听到自家妹妹那么没追求的追求，反而觉得发人深省。
喜欢众星捧月的人，和喜欢平淡悠静的人，追求的生活怎么会一样？
他许久没说话，再一开口，声音有些暗哑：“还有吗？”
“啊？”
“其他的原因。”
萧乐微怔，又不好意思的笑笑：“最后一点也比较重要——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驾驭的了高中的课程。的确，我可以在初中随心所欲的拿第一，可高中和初中的课程考核的方向差太多了……这里不是光靠努力就能通关的地方，我也不觉得实验班的电动陀螺学习节奏适合我。”
这个说法就官方了许多。
萧乐怎么着也上了十几年的学，清楚自己是哪种类型的选手。
她可以变成实力强的人，前提是学习时要稳扎稳打。实验班那种“老师带读三遍单词就要求能默写”的水准，萧乐强求不来。
谁也不是天才，她只是花了更多的时间在学习上，才有了今天表面上的随心所欲。
“天才是要付出代价的，我不是天才，凭什么要因为别人认为我是天才，就为了支撑这种假象而压迫自己？”
萧哲：“……”
萧乐靠在长椅上，背后是即将血拼三年的教学楼，眼前是一片葱翠的小竹林。
校园里总要有一些精致的绿化带，让学生们放松一下紧绷的神经，这里也是萧乐曾经最喜欢的地方。
天气有些闷闷的热，萧乐坐了一会儿，感觉裤子有点潮湿，黏在腿上难受的要命。
“回去吧……”她长舒一口气，总算把这些天堵在心里的话吐出来了。
别说刘美苓，连萧乐自己都憋得慌。
萧乐坐过的长椅后面稀稀疏疏的栽了几棵树，没有特别粗壮，却又有一定的遮蔽作用。
眼看着萧乐和萧哲头也不回的沿着小竹林一路走回高一教学楼，小竹林边上刚巧路过的两个人迟迟没能迈开步伐。
“她在几班？”
路海有些不敢相信，季良平竟然和自己说话了？？？
他傻缺的扭头望了一圈，五米之内没有其他人，这才确信季良平真的赏脸同自己开口说话了。
好吧……在一个小时前，他更不相信自己在21班见到了季良平。
这一个小时里，他怀疑了十几次，季良平是冲着萧乐才来的温市。
不过，冷静想想，冲季良平和萧乐那不值一提的交情，根本不可能做出如此耗费心神、浪费钱财的事。
第39章 . 低调 中二被忽悠低调了
一小时前。
路海还真没想过, 在进了全市最好的高中后，自己还能进全校最好的实验班。
每个年级前面二十个班是普通班，后头四个是实验班。21班则是实验班的首席，象征着这一届新生的最高水准。
他不晓得自己实验班分班考考了多少分, 却隐隐觉得自己没强到那种地步, 或许是压线进来的吧。
然后, 进了教室, 他先看见的同自己热络打招呼的孟甜, 还有几个脸熟的学霸，长居初中十佳光荣榜——照片在墙上一挂就是俩月的那种。路海坐下不久，淡漠着一张脸进门的季良平就露面了。
路海差点没惊得从座位上摔下来。
他古怪的看着季良平落座, 又跑到教室门口看了一眼名单……竟然真的有季良平, 却没有萧乐。
难道在隔壁的22、23、24班？
季良平挑了个清净的地方坐下, 安静的放下书包，掏出一本书，兀自看得起劲儿。
为什么说是清净的地方？
很简单，前后左右都没有人落座。
路海一时兴起, 拿着书包就风风火火的搬到季良平隔壁, 惹得季良平蹙了蹙眉，然而，也只是蹙眉, 余光瞥到是路海之后, 眉头稍稍舒展, 却依旧没有给路海一次正眼，更别提什么久别重逢的招呼了。
路海有些挫败，自己好歹和季良平两次同屋同寝的关系，季良平犯不着那么冷漠对待自己吧？
虽然他就是那么一个冰冻三尺、还不自知的家伙！
同学们稀稀拉拉的又来了七八个, 老师也进了教室，想要挑两个同学去领英语书，路海报复心起，手疾眼快的拽着季良平就站了起来——
“老师，我俩去吧！”
老师冲路海赞许的点点头：“行，顺着小竹林走那边有个小房子，别走错了。”这孩子不错，成绩那么好还那么积极主动、活力四射。
路海冲季良平得意的笑笑，不久，他又受挫了。
季良平木着一张脸，淡然的起身，走出教室，朝着小竹林那边的房子走过去，根本没打算搭理路海。
饶是路海那么心宽且活泼一人，都呕的要死。
万万没想到……
他们会在回来的路上发现了萧乐，偷听到她和萧哲说的掏心窝子话。更令人震惊的是，萧乐根本没打算进实验班！
这一茬的惊吓路海还没缓过劲儿，那边季良平就对自己说了今天见面后的第一句话。
“她在几班？”
路海又在心底呕了一次。
他有些气急败坏的回：“不知道！”
季良平若有所思的盯着萧乐已经走远的背影，突然觉得自己做错了一个决定。
实验班，似乎并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听说实验班只出不进？”季良平盯着萧乐和萧哲的身影，好像是对着空气说话，又好像是自言自语。
路海正呕着，突然就被气笑了。
算了算了……
路海自我安慰了几句，季良平也不是故意的，他就是那么一个不爱说话人而已。
心宽的人，自愈能力也会出色许多。
路海马上热心的为季良平解惑：“当然喽，每次期中、期末两次大考都会参与评判，实验班内部综合排名的后十位会分配到普通班级。一年刷两次人，到最后高考时实验班就变成了150人的规模。”
“四分之三的存活率啊。”季良平轻喃。
萧乐是他唯一认可的对手，可那家伙根本没打算进实验班。如果想要分到萧乐那个班，只有二十分之一的概率，几率太小了……相比之下，他作为实验班首席、年级前50，如果下次考试成绩掉出实验班190名外，反而会更引人注目，那似乎不是萧乐喜闻乐见的。
算了……
回教室的路上，路海一直光明正大的打量季良平。
那家伙一脸“我在默默算计”的模样，却在一段路程后突然叹了口气，似乎放弃了什么。
通过自己多年来的人类行为观察，路海敢肯定，自己的分析八九不离十。
他原本就不相信萧乐进不了实验班，现在更确信了萧乐是故意为之。
那季良平说的“四分之三的存活率”呢？
难不成……！
萧乐是任性，这些他亲身体会了快两年。
季良平则是一个固执别扭骄傲的综合体，某些时候近乎偏执的一个人，没准也会做出故意考砸的壮举。
可是刚刚季良平明显的叹了口气……
路海忽然有些吃不准了。
那便只好试一试，探探季良平的底。
“虽然很多人都不相信，但我和萧乐同桌了那么久，这点直觉还是有的。”路海放缓了脚步。
果然，一提及萧乐，季良平就会摆出十二分的配合。
季良平不只是放慢脚步，甚至还顿在一个长椅旁，将怀里的一摞书搁在椅子上，一副打算促膝长谈的架势。
路海忍住被区别对待的操淡心情，回忆着自己认识的那个萧乐。
“她在初一时成绩很一般……唔，虽然也能考到班级前十，总觉得和之后相比，初一的成绩是一个正常努力学习的人能做到的事。”
季良平认真的听着，没有发表一句感言，没有露出丝毫评论性的表情。
路海又道：“可是初二的一次考试，萧乐就变了。那次考试她的英语和数学都是满分，包括语文的其余各科扣分区域在三分以内，除了政治考了28分以外，堪称完美。即便是政治没及格，萧乐还是实现了全年级断层式的第一名。”
季良平的目光远没有表面上那样平静无波。
他入学9年，最差的成绩就是去年省英语竞赛，他委委屈屈的拿了个第二名。
如果还有别人能做到断层水准，无疑是对他多年来自傲资本的动摇。
然而，自己唯一的对手做到了，并且还不屑于这种断层式第一名的荣誉地位。
他静默的坐在路边长椅上，感受不到头顶艳阳高照传递来的炽热温度，感受不到路过学生好奇的目光，只安静的等着路海的下文。
路海看到了意料之中的神情，继续道：“萧乐一考成名，却在那之后沉寂下来，恢复成了一个平淡无奇的优等生模样，再没考过出挑的成绩……除了英语竞赛。”
“虽然萧乐在其余考试中有放水的嫌疑，但对于外语学习她从来没含糊过。她利用所有的空余时间来学外语，我还在她桌子上见过三种小语种的入门书。”
“如果萧乐想进实验班，完全可以凭借一骑绝尘的英语成绩稳居21班，但她完全没有利用这个先天条件。”
在此之前，路海从未和季良平说过那么长的话，季良平也从未有过这种耐心，听别人的长篇大论。
他恍惚记起，路海似乎说过，萧乐不是单纯的天才，她只是更努力的学习英语而已。
与自己不相上下、却在比赛中赢过自己的劲敌，本质上竟然还那么低调沉稳。
季良平脑中反复循环着萧乐说的“自己的学习和生活节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