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入学这九年、甚至是生来十五年，一直活在光环和注目礼中，透过别人的仰视敬佩来感察自己的水准，看上去冷冷淡淡不理会人，实际上只是习惯了被那样的赞叹麻木的淹没而已。
靠着别人的称赞，自信心也不断膨胀，像是打了药剂的农作物，名不副实的享受着过高的估价和赞誉。
路海许久没有开口，盯着季良平沉思的脸，他意识到自己做了不得了的事。
骄傲的不可一世的季良平，似乎产生了某种变化，好像是错觉一般，他察觉到季良平的高傲气场收敛了不少。
这家伙水准一流，与一般学霸相比根本不是什么“群星皓月”，而是太阳月亮的压倒性较量，有他在的地方，注定会让其他学霸们暗淡无光，他离开了，那些“天才们”才会继续闪耀光辉。
……这样的一个人，竟然一脸沉静的看着自己，说出了与他本身气质完全不符的话。
季良平：“抱歉，我不太喜欢同人寒暄。”
路海呆怔了许久，慢慢反应过来，季良平是在解释，为什么在教室里遇到时没有回应自己的热切招呼。
他脸上一热，挠挠头：“没关系，既然你不喜欢，以后也不必勉强自己，反正时间久了大家都会看懂你的性格。”真是惭愧，他自己也在心底吐槽季良平的臭脸和冷漠。
“朋友宜精不宜多，他们，没必要。”季良平重新抱起那一摞书。再不回去，老师要怀疑他俩迷路了。
路海匆忙抱起自己的一摞书，跟上季良平时还在怀疑自己的耳朵。
他没听错吧，季良平竟然觉得他俩是朋友的关系？
这可真让他受宠若惊。
事实上，季良平把所有引起自己注意的人统称为朋友，譬如赢过他的萧乐，譬如令他豁然开朗的路海，再譬如初中时，自己懒得搭理、死皮赖脸自来熟的吴跃。
21班同学们发现，两个去领书的同学虽然耽误了点时间，回来之后却更显熟络了。
听说那个叫路海的，曾经在全国英语竞赛中拿了三等奖，而那个木着脸家伙却没有半点名气，应该是从某个不知名的学校考进来的，亏得路海亲切又好脾气还没有学霸包袱，才能和这样一个冷冰冰的人熟络起来。
路海听着身旁同学对自己的赞许，那些大胆的人类，竟然给了季良平那么低的评价，让他忍不住冷汗直冒。
第40章 . 遇见 高中时的季良平，变了个样……
对于这个美丽的误会, 路海很是无奈。
他仅仅是拿了三等奖而已，三等奖那么多个根本不值一提，可这位刚刚学会低调隐忍的大神则是让出了第一名的位子，甘愿与萧乐平分冠军席位。
路海自认做不到这一点, 可惜季良平没有“澄清”的意思, 自己也不是那么八卦多事的人, 更不知晓季良平愿不愿意公开光辉的过往。
迎上同学们佩服的目光, 路海笑的格外心虚尴尬。
。
新生报到第一天往往是最幸福的, 没有学习压力，军训也没开始，全天都是在认识新同学、认识新老师、认识校园里的一切新鲜事物。
萧乐不想让自己那么突兀, 进教室后随大流的同附近的同学闲聊几句, 在新书发下来后装模作样的翻了几页, 在接到隔壁女生善意“投喂”的一本小说后，萧乐感激的冲她笑笑，开始打发自己高中第一天的无聊光景。
作为一个有报复心的重生者，萧乐恨不得把家里所有的教辅资料都搬过来, 可那也太显眼了, 显眼到自己不门门全优、回回考第一，都对不起自己的激情热血。
从小到大，班里不乏努力却考不好的人, 那些人表面上会被各种人理解宽慰、当做勤奋的榜样, 实际上却是同学们背地里的笑柄, 没他们努力却考得好的人，产生了优越感，没怎么努力考得不好的人，产生了还好没白费力气的安慰感。
萧乐深知自己的脾气胜任不了这种一味付出、得不到回报的角色。
那就踏踏实实的学习, 踏踏实实的考试，像初中那样，做一个成绩稍微好一点的优等生。
如果，她还有能力优秀下去的话。
一个人想要拥有正面的影响力很难，除非天赋异禀，但作为一个普通人，辐射一个普通的狭窄的圈子，却容易的很。
萧乐的全国赛冠军名誉只在初中时轰动一时。
升入高中后，她在第一次摸底考中稍稍放了水，半点泡都不冒。
就算有人知晓她曾经的光荣事迹，也不免因成绩一般而迅速沉寂。
事实上，完全是萧乐想多了。高中部的同学只有一半是初中部直升的，另外一半来自全市十几所初中，说出去“全国冠军”似乎很威风亮眼，其实没上电视也没见报的她，知名度并没有那么高。
不管怎样，总归是萧乐乐意看到的。
作为一个重生者，她对低等的知识掌握牢固也更有自信，但高中是她的噩梦，上辈子没能学会的东西，总不能指望着重生的bug让她的学习能力也自动修复成巅峰水准。
说白了，萧乐不确信自己能否顺利掌握高中的知识，即便是她最擅长的英语。
那种从上辈子沿袭来的不自信，才是萧乐最不敢进实验班的原因。
为期一周的军训结束了，高一的课程也推进了两周，萧乐终于又遇上了季良平。
那人迈开修长的腿，远远走来，萧乐一个恍神，他已达眼前。
一眼望进他如星辰般深邃悠远的瞳孔，黑白分明的眸子，沉稳内敛，萧乐感觉他不太像自己记忆中的那个季良平了。
这小孩儿的脾性，竟然在短短半年内沉淀下来。
那份淡然从容的气质，跟半年前的比起来仿佛不是同一个人。
萧乐剪了短发，也不是中规中矩的短，长度刚好在肩膀上面，这样即使不扎头发也不会被老师批评教育。
她拨了拨早上没能认真梳理的头发，冲季良平笑笑：“哈哈，真巧。”
因为早就知晓季良平会出现在温市一中，萧乐根本忘记了惊讶。
依照季良平的性格，能给她回应就不错了，肯定也不会戳破她……
萧乐笃定了这一点，立马又被季良平的行为驳回了——
那个半年前分别时还高傲的不可一世、惯性不言不语的家伙，竟然皱着眉揭穿萧乐，“军训结束后的文艺演出，我还弹了钢琴。”
“呃……校礼堂太大，我坐的太远了，没注意……”
季良平盯着萧乐的眼睛：“我那是第一个节目，主持人念了我的名字。”
“同名同姓也有可能吧？”萧乐装作无辜的眨了眨眼，“这种情况也很常见啊，我还和同学开玩笑说，认识个学神也叫季良平。”
季良平讥笑：“瞪大眼睛、忘记眨眼、屏住呼吸、嘴巴微张……这些表达惊讶的动作，没有一个出现在你身上。况且，你也不是一个表情匮乏的人。”
“……行吧，你赢了。”萧乐撇撇嘴，认输的叹了一口气。
这小孩抽的什么风，不但较真，话还那么多。
这可真不像她认识的那个季良平。
“季良平，你在……嗯？萧乐！”
路海的声音由远及近，萧乐还没反应过来，那人就来到了眼前。
“萧乐，是不是没想到季良平也会来？”路海冲萧乐笑笑，又轻轻拍了季良平的肩，“这家伙出现时我也吓了一跳！”
路海的话显然是倾向于“萧乐事先不知晓季良平来了温市一中”这一方。
萧乐得意的对季良平笑笑，季良平轻哼了一声，并未出言反驳。
虽说萧乐和路海关系不错，可打从升高中以来萧乐就没主动联系过路海。就连平常上个厕所也是脚底生风一路带小跑，根本没碰见过。
毕竟学习生活正式开始了，她也就不用装作悠闲不爱学习了。
萧乐自诩马拉松级复读生，时间就是生命，如果她不好好学习、没有出路，就意味着悲剧重演的可能性变大。虽然还有大哥做后盾，可这不代表她不需要努力上进了。
高中以来，路海是第一次和萧乐照面，他心底还挺开心的，虽然不知道自己在开心什么……总归，这一个招呼之后，他从没在实验班见到萧乐的失落中缓过劲儿了。
他似乎染上了季良平那样的毛病，见到有实力的人没能坐在对应的位子上，便会觉得可惜、甚至心痒难耐的想要和对方一较高下。
可惜，实验班的学习模式和普通班完全不同，连考试的卷子都是分开命题的。
他们的较量机会，无非是自己被实验班刷出来和高考这两种。
萧乐看着向来冷淡的季良平，竟然被路海亲昵的拍了肩膀，当事人还毫无反感，不由得赞叹一番路海的社交能力。
连季良平都能拿下，路海果然不亏了自己上辈子白月光的身份，人格魅力太强了吧？
如果季良平知道萧乐笑眯眯的表情下，真实的想法，估计立马就给路海一脚，顺便用盯着虫子尸体的表情盯着路海，以表达自己对其他人的蔑视。
尽管萧乐没进实验班，可这家伙是自己这辈子第一个认定的对手和劲敌，这一点不会变。
高中生活逐渐趋于稳定，萧乐始终不敢在母亲那里松懈。
大哥远在连市，家里只有她还是个知情者。
这个周末，母亲又给她打了预防针，表示中午会带她去和曾志斌吃顿晚饭。
母亲开着车子，絮絮叨叨的告诉萧乐，一定不要孩子气的摆脸色，一定要心思灵活、讨人喜爱。
萧乐没吱声。
又过了一个路口，萧乐冷不丁问：“咱家买房子的事，没告诉曾志斌吧？”
刘美苓一愣，道：“没有……”
“真的没有吗？”萧乐声音又冷了几分，“妈，你别骗我，不然我也保不准自己能做出什么来。”
刘美苓看着萧乐的脸，恍惚觉得这孩子越发不像个孩子了。
“这事儿我没告诉他，只是突然被你问到，有些没反应过来。”
萧乐安静了几分钟，又缓缓说道：“有些人，现在摆出一副靠山的模样，似乎可以任你依靠。等你真的与他联盟，他却又反过来指责你一事无成。他会说，没了我，你什么也做不了，你和你的女儿什么都做不了，不要让她惹我，否则我叫她立马失业……”
萧乐扭过脸，盯着刘美苓的一举一动，细细的观察她的每个表情波动。
果然，刘美苓连握着方向盘的手都变的僵硬了。
“……小乐，你果然不该看那些乱七八糟的电视剧。”
萧乐叹了口气，在下车前，又恢复了天真烂漫的高中生模样。
她和母亲进了一家叫禧月阁的高档餐厅，包间里只有她们和曾志斌三人，看上去似乎是一家人般其乐融融。
萧乐收起所有的牙尖嘴利，深埋心底的厌恶，对曾志斌笑的灿烂：“曾叔叔，您去过西市吗？”
曾志斌锐利的目光立马变得得意，“当然喽，那边有全国最多的古建筑群，在古代也是繁华都市，是个很有年代和历史的城市……”
萧乐双手托着腮，一脸憧憬：“真好啊……我们学校寒假里有修学旅行，可是参团费太贵了，妈妈一定舍不得花那么多钱……”
她一脸惨兮兮的模样，眨巴眨巴眼，几乎就要哭出来的样子。
曾志斌又是一怔，而后哈哈笑了几声，掏出了钱包：“没事，想去哪儿曾叔叔都请客……”
第41章 . 示弱 她实在忍不住了
餐桌下, 萧乐被刘美苓警告般的踩了一脚。
她却不为所动，接过一沓现钞，两眼放光，谄媚无比的笑着：“谢谢曾叔叔, 你对我真好, 比我爸对我还好！”
曾志斌又是一阵得意的笑。
萧乐佩服自己, 竟然能憋着心里那口气, 装出那么开心的模样笑出来。
上辈子, 她就是对曾志斌太直接了。在明白事情真相后，直接的表达自己的厌恶，并试图自力更生的反抗到底, 结果失败了。
不仅仅是失败摆脱曾志斌, 更是失败独立。
直到她死, 都没能让曾志斌吃什么亏，母亲试图离婚，却在面前庞大的利益链时屡屡浇灭了念头。
那时候的曾志斌谋取了母亲所有的财产，并且用这些财产打通自己的人脉, 并用他的人脉关系来尽情的侮辱母亲, 侮辱她们母女俩一事无成、离开他什么都没有。
那些童话和电视剧里，编剧们讽刺大人失去自我过于谄媚、迎合整个世界却无法遵从内心，与大人相反, 孩子们才是纯洁无瑕的。
萧乐在死后睁开眼的那一瞬, 明白了大人隐忍的意义。
大人不是失去了自我, 而是为了生计、为了创造自己想要的生活，拼命地忍耐那些会带来麻烦和损失的东西，那些东西，或许是在侮辱人格, 或许是在恃强凌弱，没有一种不是在逼着大人做出选择——
如果没办法迎刃接受，那就要面对迎刃灭亡。
一顿饭吃的和乐融融，萧乐笑着笑着，眼眶就热了。
一直以来，她都在饭桌上味同嚼蜡，强装镇定，每顿饭回来，躺在被窝里，总是双臂搂紧自己，难以抑制的颤抖。
论心智，自己果然还不够成熟稳重。
她拉着妈妈的手走出包间，另一只手缩在上衣口袋里，攥得死死的，疼痛却不敢松开。
走在饭店的大厅里，萧乐每一步都迈的艰难，落的沉重。
也许是今天胃口本就不好，也许是今天心情太糟，也许是今天说的违心话太多……反正，走出包间的萧乐，有点犯恶心。
忽然萧乐眼前一亮，她盯着前方熟悉的身形，那对容貌出众的父子，令她无比激动。
“季良平！”
母亲讶异的顿住了脚步，曾志斌若有所思的看着萧乐和陌生的少年，视线触及少年身旁的男人时明显的震了震，又灰溜溜的缩回打量的目光。
萧乐按捺住最后一丝即将倾泻的恶心情绪，对母亲和曾志斌笑笑：“那是我同学……不过他在实验班，我只是普通班，但是我俩关系不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