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羡似乎并不意外她会猜到,毕竟少女的心思向来细腻,而且就昨日包扎的伤口,他猜着已经有大夫告诉了她。
他并未回答,而是撩袍坐到了床边。
伸手扯着少女的小手,依旧如以往一样,用宽袖里最柔软的布料,将她手上散落的药汁擦个干净。
而床上的小姑娘一如往常般乖巧,那双眸子却紧紧地盯着他瞧。
她在等他回答,不吵不闹的。
陆羡的手有片刻的抖动,抬头看她时,不愿让她看到自己眼底的慌乱,他将人拉进怀里。
他埋在少女长发中,鼻翼间传来熟悉的桃花甜香,陆羡闭眸无奈叹息,“唐知知,我输不起了!”
他不可能拿她去赌的,尤其是这场不知定数的赌局。
唐轻惹愣了一下,眸子颤了颤,她没想到男人的反常竟是因为她。
她要起身,却被后脑的力道压着不能动弹,男人一如往常的霸道。
她手环在男人腰间,轻声似是安抚:
“先生,你别怕?我不会有事的,我向你保证。”
少女声音很轻,缥缈的似乎捕捉不到了。
陆羡苦笑,他将人拥紧了些,眼底有些淡淡的冷。
拿什么保证呢?
便是他都觉得这件事毫无把握,更何况是她。
“知知,你乖一点,好不好?”
他蹭上少女的侧脸,笑意缱.绻,可是落在那床前冒着热汽药盅上的视线,渐渐泛冷。
那是桑绿刚端上来的,新的一份落子汤。
唐轻惹也看见了,只是她被男人桎梏住,根本无法动作。
“我不要!”
她有些焦急,便紧紧拦住男人的腰身,不让他再有旁的动作。
而那决堤的泪水,无法控制地滑落,浸湿了男人的衣襟。
两人就此僵持着。
唐轻惹一直埋在男人怀里哭,她小声央求,“先生,你信我好不好。”
她的眼睛都哭肿了。
陆羡却是坚持着。
他的小姑娘是个小骗子,信不得的。
可是陆羡到底心疼,舍不得对她用强,而这场僵持战,最终因为唐轻惹昏迷,告一段落。
她身子太弱了,情绪波动太大,对她本就有利无害。
陆羡觉得不能再拖了,便开始想着别的法子。
.
陆羡将昏睡的小姑娘放回了被褥里,细致地盖好被子。
见着睡着的小姑娘还不放弃地扯着他衣袍,他将人拥进了怀里,陪着她靠着。
屋子里头静悄悄的,只余下他们。
陆羡想,岁月祥和静好,或许也不过如此罢了。
可是他瞧着少女眼角未干的泪水,第一次对自己决定产生了几分怀疑。
便是这么舍不得吗?
他不懂,不过是个未见面,甚至于未成形的孩子罢了。
为何明明还不足一月,她却能如此坚持。
难道是他错了吗?
他只是想护她平安而已。
陆羡将少女揪着他衣角的小手扯了下来,紧紧握着,眷恋又不舍。
门外传来很轻的脚步声,一直在门口徘徊,男人耳朵动了动。
陆羡小心翼翼地护着怀里的人,将那小手塞到被子里,动作极轻地走出了门。
门外的青山抱着一个木盒子,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陆羡冷声问:“什么事?”
青山将盒子往前递了递,解释道:“主子,这是夫人卧房内收拾出来的东西,搬运苏府时,不知要放到何处?”
如今整个苏府都已经被搬空,就连院内的那棵桃树也是给移植过来。
而唐轻惹原先住的房间,东西都是原封不动地都搬了过来。
只这盒子……
陆羡看向那木盒子,清冷的眼神淡淡地扫了青山,冷嗤了一声,“废物东西!”
放点东西的小事竟也要找上他来,不知府内养着这些人有什么用处。
面对男人的怒气,青山举着盒子不敢动弹。
男人却是瞧着那木盒子,半晌才伸出手接了过去。
……
陆羡将木盒子抱到房间的桌案上,便转身打算离开。
行至两步远后,他回头看向那并未落锁木盒子,思忖了片刻,终究又折了回来。
男人手里的折扇轻而易举地挑开了那木盒子,正有些疑惑,便突然瞧见了上面熟悉的字迹。
他很少见唐轻惹写字,可是她的字,他一眼就认得出。
陆羡翻过里面叠的整齐的纸卷,总觉得这情形有几分熟悉感。
上面满满都是少女清秀的字迹,沉下心思,他仿佛能看到,少女每每坐在香案前,认真抄写的模样。
陆羡心下震撼无比,心尖更是一片柔软。
他一生杀戮无数,唯一的牵绊不过是对她生了眷恋,便是求佛拜神,只望她一生安愉。
便是日日夜里誊抄佛经,为她祈福,他也无所怨言。
却不想,他的小姑娘,也偷偷为他抄经祈福。
陆羡看向手里的纸卷,盯着上面的一行小楷,无奈的笑了笑。
他鼻尖酸涩,轻喃道:“唐知知,我便再信你一次。”
只这一次,你可要记住自己的保证,兑现你说过的承诺。
……
【本愿祈福,佛佑吾妻,顺遂安乐,愿为婆罗,无所不惜】
—— 陆 羡
【本愿祈福,佛佑吾夫,顺遂安乐,愿伴左右,生死不离】
——唐轻惹
第52章 番外一 傻姑娘,他可一点儿都不好……
阳春三月, 万物生长处处都是一片勃勃生机。
王府里的桃树枝繁叶茂,生出了许多极翠绿的嫩叶子,漂亮极了。
如今天气渐渐放暖, 唐轻惹便换下了一身厚重小袄, 换了一身桃粉色薄衫长裙,为这翠绿中添了抹生动的色彩。
算算日子, 唐轻惹已经许久未出门了,因着养胎的事宜,她处处都得听男人的安排,如今胎相稳了些,才准她出来多走动。
今日唐轻惹是特意出来看院内的兰花的, 却不曾看得太久。
她正打算再去桃树上那儿看看,就看着了跟在她身后的小石头。
小石头是陆羡怕她在屋里呆闷,特意寻来的一只猫咪。
它通身雪白,毛色柔软,看着极为讨喜。
唐轻惹初见它时极为喜欢, 便是日日在屋内, 小石头都跟着她。
可是被男人瞧见后, 便生了坏心思, 给它起做“石头”。
唐轻惹很是无奈,她曾问陆羡为何要起“石头”这个名字。
男人只笑着说道, “因为, 石头可以扔的很远。”
当真是幼稚极了。
因着“石头”这个名字, 她与他争辩了数次,却还是耐不过男人强势的性子。
唐轻惹弯眉看着猫咪用它的鼻尖蹭着兰花的叶子,小心翼翼的,被逗乐了些。
她轻声说道:“小石头, 我们走吧。”
唐轻惹在桃树那儿转了一圈,桃叶长得太过茂盛,有些刚生的嫩芽儿都落到了地上。
她目露惋惜地看了看,却突然看见小石头扒拉着爪子撑在桃树干上伸懒腰,那模样倒是像极了平日里慵懒随意的某人。
唐轻惹抬头向寝殿的方向看去,便看着了一身绣蟒官服的男人,正慵懒地靠在一旁的木椅上喝茶,静静地看着她。
她收回视线,眸色里染了几分笑意,看着蹭在她脚边的猫咪,软声说道,“小石头,我们要回去了。”
……
陆羡瞧着不远处袅袅走来的少女,凤眸微微眯起,脸上终于有了些暖意。
今日少女一身桃粉色的长裙真是漂亮又惹眼,这两月的日子她一直闷在屋内,整个人莹白又娇嫩,看起来极有精神。
如今她的身子要比以往康健许多,脉象也极为沉稳。
现下胎儿已经三月,若是放在寻常怀孕的女子身上,早已经显怀。
这些日子即便日日补药跟进,小姑娘却仍旧不见半点丰腴。
陆羡看着少女那仍旧纤细的腰肢,挑了挑眉。
他喝了一口手中的热茶,眸色淡淡,视线缓缓下落,就看到了环在少女裙裾旁的猫咪,此时正贪玩的勾着那晃动裙摆,摇头晃脑的伸着爪子。
陆羡目露不屑。
这么玩意儿也来和自己争,还真当他是个没脾气的。
如今有了个“小跟屁虫”,小姑娘倒是乐得自在,怕是再分不得半分视线给他了。
陆羡见着少女渐渐走近,下意识地放下了手里的杯盏,站了起来,“玩够了?”
他声音里一如既往的低沉,可是唐轻惹却听出了几分埋怨的味道来。
她有些无奈,难得地逗趣他,温软地笑了笑,说道:“还没有。”
她仰着头,弯眸时眼底星辰汇聚,漂亮的凝成一点,落在男人身上,满是温柔。
“爹爹来信,说今日要回江南老家,我要出去一趟。”
陆羡眯起了眼,牵着少女的小手,将她拉进房内,问道:“我明明收了那些信件,你是如何看到的?”
唐轻惹听着男人那理直气壮的口气,好脾气的她,有些无言以对。
陆羡毫不心虚,也半点没有做错的事儿的认错态度,反而颇洒脱的姿态。
他坐上了寝殿内的软榻,将手里牵着小姑娘拉坐在腿上,哑声威胁道:“唐知知,你最好老实交代些,否则……”
唐轻惹浅笑,她才不怕他呢。
她眸光温浅的看了他一眼,指尖搭上男人腰间的荷包,有些疑惑。
“我不是缝制了新的荷包,你为何不换那个新的?”
她早就发现了,原先荷包外面的绣纹颜色都淡了,她才绣了两个新的荷包,男人却不肯换下来。
陆羡捉过那小手,挑眉时模样有些邪魅,他笑着说:“你可别乱碰,坏了可要赔的。”
唐轻惹水眸颤了颤,眼尾笑意潋滟,温柔至极,浅声道:“你若不喜欢那荷包,我便给小石头装毛毛,可以吗?”
她近来发现,小石头的猫毛掉的到处都是,屋内的陈设多为绛紫深檀色,白色的毛发着实显眼。
她倒是听说了猫咪掉落的毛,可以收集起来做成毛球。
闻言,陆羡被气笑了。
男人舌尖扫过腔内的后槽牙,挑眉佯装无所谓的笑了笑,“自然是可以。”
唐轻惹难得见男人这般好说话,眉眼笑得弯弯,凑近时红唇在男人的侧脸上碰了碰。
她眼睛眨了眨,睫毛碰触了男人的侧脸,唐轻惹笑了笑,“先生,你真好。”
陆羡视线落在香案上的两个荷包上,眉间动了动。
傻姑娘,他可一点儿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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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的码头,来往的人并不算多。
三月的季节,鲜少有人外出或回家,只唐府包的一艘大船,停靠在码头一边。
府上的东西陆陆续续地搬动,如今已经接近尾声。
唐致盛和柳若清在空旷的地方站了许久,翘首以盼地望着远处的转角。
“知知如今有了身孕,许是不会来了。”唐致盛看向一旁的柳若清,叹息道。
唐轻惹的病情,他自是清楚的很,如今有了身子,处处都是护着养着,极为小心。
他如今辞官告老还乡,硬是拖了两月才启程,不过就是为了多等些时日,再看上女儿几眼。
唐致盛摇了摇头,已经不报期望了。
一旁的柳若清却突然展颜笑了笑,“老爷,来了。”
唐轻惹是乘着男人的轿辇来的。
男人本就不允她外出,这次也是她央求了许久才准,却是只能乘着轿辇来。
马车与轿子都太过颠簸,她如今也是禁不起折腾,唐轻惹便同意了。
只这轿辇奢华,太过招摇,实在是引人注目,好在是深紫色的幕帘,外头也看不太清楚。
“先生,你在这儿等着,我与爹爹娘亲说些话便回了。”
唐轻惹小声交代着。
她知道男人如今的身份,在她爹爹娘亲面前,并不是个讨喜的。
既是告别,她也不想将气氛弄得不自在,便只能央着男人在轿辇里好好呆着。
陆羡见她小心翼翼地模样,极不愿地冷哼了一声,“嗯。”
见他答应了,唐轻惹才下了轿辇,一旁的桑绿赶紧扶住她。
……
码头道路湿滑,轿辇停的也不算太远,唐轻惹外头罩了件氅衣,被风吹得动了动。
“爹爹,娘亲。”她轻声喊。
柳若清隔着好些日子,看着自己的宝贝女儿时,泪早已经决堤。
唐轻惹红了眼,唐致盛也是别开身子,摸了摸眼泪。
“知知啊,怎么又瘦了些,是不是他欺负你了?”
柳若清拂拂女儿的长发,满是心疼。
她原先是不知“苏怀瑾”的身份,如今知晓了自己女儿嫁给了摄政王陆羡,总免不了担心。
她是信佛的,便是最忌讳满身杀戮嗜血的人。
唐轻惹摇了摇头,眸色认真:“娘亲不必担心,先生待我极好的。”
柳若清只当自家女儿是在安慰自己,看着唐轻惹身后的轿辇,她哭着交代,
“若是那陆羡欺你负你,你只管同爹爹娘亲说,江南的好儿郎多的是,娘亲再为你寻个好夫郎便是。”
柳若清只当她是一个人来的,哭着说话时,也就没了忌讳,却是擦干眼泪,就看见从轿辇上大摇大摆走下来的男人。
她愣住了。
这,这不是自家女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