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也开始放肆嘹亮起来,
沈惊晚与顾卿柔坐在一起, 瞧着文时月一直没动静,她对顾卿柔道:“我去瞧瞧月娘儿,她好像兴致不高。”
顾卿柔眸光微敛,忽然像想明白了什么似的,有了片刻愕然与失魂落魄, 而后木木的点了点头,低声道:“好。”
却始终没有再抬起头,直到沈惊晚远去,缓缓的抬眼看向那方的身影,蓦地,一记狠拳重重砸在自己膝盖上, 带着说不出的懊丧与愧疚。
她恐怕是疯了。
皇后宴会看的兴致缺缺,忽然冲宴下的陶昀问道:“你说沈家小二如何?”
陶昀正在喝酒, 一听这话,酒水都没吞咽下去,脑中风起云涌, 变化莫测。
将酒杯放在桌上后,有些心虚的朝对面的谢彦辞瞧了一眼。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他干笑一声,还在犹豫要找什么说辞推脱,若说谢小侯与沈氏女早有亲事?
不行不行, 要不就是自己早有心仪之人?
正满腹心事的想着,却被身边人接了话。
只听六皇子陶兴道:“皇后娘娘有所不知,沈家二姑娘听说原先与谢家小侯订的娃娃亲。”
天子正在看歌舞,听闻此言,转过头,若有所思的瞧了谢彦辞一眼,旋即收回视线:“你也说了,是原先。”
皇后故作惊讶道:“我竟然丝毫不知。”
天子没好气的冷哼一声:“也是常事,他们臣子家中小子丫头的婚事,哪轮的着我们知道,寡人倒是前些日子听说的。”
又看向六皇子睨了一眼:“小孩子年轻不懂事,这种乱点鸳鸯谱的事多的很,那小丫头脾气好,爱笑,同谢家小侯好像也不像相熟的模样。”
六皇子还要说什么,却被五皇子不动声色的扯了扯袖子,这种明面上的时候,越同天子犟,越落不到好。
燕君安坐的不远,与谢彦辞临着,他微微一笑,看向身旁空了一个席位的谢彦辞脸色铁青,淡声问道:“谢小侯听到了?”
谢彦辞冷脸扫了眼燕君安:“听到又如何?”
“谢小侯不担心?”
谢彦辞挺直了腰背,同燕君安默不作声的彼此探视,斡旋,须臾片刻,他忽然哧了一声道:“那就不劳先生费心,自顾不暇还来管我,是不是手太宽了些?”
燕君安举起酒杯,看向谢彦辞的狐目,笑的很是高深莫测:“不,只是我来同谢小侯知会一声,我打算去国公府提亲。”
咔嚓一声,酒盏发出一声脆响,竟生生的在谢彦辞手中裂开。
谢彦辞额头青筋皱起,却仍端着良好的教养,眼神中露出的略一慌乱却暴露了他,他皱眉冷眼看向燕君安:“提亲?”
这次连同燕君安表面的客套都没了。
燕君安笑着扬了扬眉,低声道:“谢小侯不要生气,早些时候我记得我问过你,那时候谢小侯可是矢口否认得很快。”
是的,提亲,若是不提亲,他心里不安生。
-
沈惊晚自然不知道,这头不少人都在打她的主意。
而她如同笼中鸟雀。
若是她知道,她今天是决然不会来赴这场鸿门宴的,便是随便找个理由打发了,宫里还能派人来查验不成?
此刻的她正并手坐在文时月一旁,小心的看向文时月,问道:“月娘儿,你怎么了?突然不开心了?”
文时月将头压在桌上,看着沈惊晚美好的面庞,低低道:“可能是天热的吧?”
她总不好说,是因为沈延远与顾卿柔二人说话,叫她酸的吧?如若不然,多小家子气。
她伸手摸了摸文时月的脸颊,是有点热。
忽然听到头顶传来一句:“恭喜你啊,沈二姑娘。”
沈惊晚一愣,看向来人,正是孟舒,眼中带笑的看向她。
沈惊晚面色一凛,看着她,也不回应。
孟舒啧了一声:“卫国公真是有个好女儿,庶出草草嫁去京郊,嫡出却不一样,光耀门楣,将要入这宫墙,真是好大的喜事。”
她一面说沈惊晚,还不忘牵扯上沈惊月,存心要恶心沈惊晚。
沈惊晚抬眼看了孟舒一样,张口想要否认,忽的心下一动,笑道:“谢过孟姑娘,至于能不能入这宫墙,就不劳孟姑娘费心,总比你苦心孤诣的想要嫁进去安陵候府,人却瞧也不瞧你得好,是吧?女儿家的脸面最重要。”
“你!”孟舒脸色是变了又变,指着沈惊晚,半晌没吐出一个字。
原以为上回那事能折了她,没想到,倒是替她除了眼中钉肉中刺。
捏着拳头,同沈惊晚对视了好半晌,脸颊被憋的通红,许是注意到周围探视的目光,她忽然笑了一下。
微微弯腰,再看向沈惊晚时,眼里一片寒光,冷笑道:“谁笑到最后还不一定,只希望那时候,沈二姑娘可千万要撑住。”
沈惊晚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我不在乎,我这个人惯会的就是以牙还牙,孟姑娘不信,尽管一试。”
孟舒在周围人好奇的目光中愤愤离开。
文时月惊的目瞪口呆,缓缓的拍起了巴掌:“厉害啊。”
沈惊晚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伸手掐她的脸颊,两个人闹成一团,头上的花环却顺着后仰的姿势掉了下去。
“别闹别闹,掉了。”
沈惊晚急忙止住文时月的动作,笑着转过身子要去捡地上的花环。
“给。”
一双洁白修长的指骨带着花环送到了她的视线前方。
甲缘透着微粉,指甲上的月牙印一瞧便知是养尊处优之人。
“谢... ...”两个字还没吐完,沈惊晚忽然顿住了,后面的一个音如何也发不出来。
谢彦辞着一身深色袍子,头发以玉冠相束,浓眉大眼,狐目狭长,鼻梁挺翘,目光定定地瞧着她。
纤长的睫毛如同扇羽,遮住小半黑漆漆的眼仁,濯濯涟涟,皎皎如月。
他微微勾起唇角,想要尽量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清冷疏离,多一些人味儿。
这是贺游曾经说的,贺游说他不笑时,看上去太没人味儿。
后来他也学着对着铜镜中,满目冰冷的男人笑。
就那么对着镜子中的自己笑起来,看上去,竟然滑稽的可怜。
他是真的开心不起来,笑的时候恐怕比哭还要吓人。
可是看到沈惊晚的那一刻,他忽然觉得有些开心,心里莫名有些难以言喻的雀跃,好像关不住的鸟儿在冲撞心窝处的牢笼,并不疼。
原先那么难学会发自内心的笑,霎时好像无师自通,用的纯熟。
他在努力的,朝眼前的少女,展示自己过于难得的温柔。
沈惊晚的手浮在半空中,她没前进一分,谢彦辞也不敢贸然送到她手里。
两个人就那么僵持不下。
沈惊晚觉得自己被谢彦辞的眼神盯着,快要喘不出气了。
她自然不会相信桀骜不驯的谢小侯突然改变心意,爱她爱的不能自拔。
可是那眼神中那么深,那么沉的感情又是什么?压的她,不想去看。
文时月见两人皆是沉默,伸手取走谢彦辞手里的花环,替沈惊晚道了谢。
谢彦辞莫名觉得嘲弄,气息从嗓子中溢出,兜兜转转旋于人耳蜗处,格外悲凉。
他道:“没什么。”
怎么会没什么呢?
他很想同沈小二说一句话,一句若是强求,那半句,也是好的。
只是看到小姑娘就那么安然无恙的坐在那里,他再想祈求多一点,未免过于贪婪。
沈惊晚绞着袖子,桌下的手攥的发颤。
谢彦辞脑子中是燕君安那句挥之不去的:“我打算去国公府提亲。”
他看着沈惊晚微微偏过去不肯同他对视的眼睛,嗓子发哑,千万句呼之欲出的话。
默了片刻,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叮嘱了句:“放好,不要再掉了。”
沈惊晚垂着头嗯了一声。
谢彦辞从她面前侧身而过时,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心上。
鸿沟难越。
文时月将花环准备戴到沈惊晚头上时,沈惊晚伸手拦住,心情没来由的有些低落,她道:“不戴了。”
文时月点点头,看着黄桷兰道:“编的还挺好看,你家银朱手挺巧。”
她看着那花环,默不作声,也没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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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哟,小月儿还会编花环?”贺游不知从什么地方过来,手里有一搭没一搭抛着一个五色珠子。
瞧见沈惊晚微微正色两分,笑道:“沈姑娘。”
沈惊晚朝他点点头,冲文时月道:“我先去走走。”
文时月见她有些心猿意马的样子,点点头,道:“你找个宫人引路,别乱跑,一会儿我去找你。”
沈惊晚点点头,就站起身子,出了席间。
一路上引路的小宫人无不殷勤的冲沈惊晚介绍宫中一景一物。
六皇子余光中瞧见沈惊晚离了席,忽然有了主意,打了个酒嗝伸手摁着五皇子的肩膀道:“醉了醉了,我去醒醒酒。”
五皇子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好,你们伺候好老六。”
宫人得令,掺着六皇子也就下了宴席。
五皇子朝着六皇子走远的地方注视着,男人前方不远处,一抹藕粉色的身影消失在了花丛中。
他忽然觉得不对劲。
犹豫了片刻,到底没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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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惊晚满腹心事,步子也走的格外慢。
宫人瞧沈惊晚兴致不高,轻声问道:“姑娘是不是累了?还是酒水饮多了?要不要缓缓?”
沈惊晚摇摇头:“不必,只是天有些热。”
一听这话,小丫头忙撑开折扇,走到沈惊晚身边替她摇着扇子,一阵清幽的风瞬间送到身边,拂面而过。
她长长的呼了口气。
步子仍缓缓挪移着。
路过一片湖,她站在桥下朝远方眺望。
目之所及,仍是波光粼粼的湖面,湖中种了满池的夏荷,偶有锦鲤从水湖中跃起,卷起尾巴,弯成好看的形状,像卷曲的弯月。
落下时,惊起无数个水潭,绽开水花。
小宫人见她出神的盯着湖中,笑道:“听宫中老人说,这是先皇当年在时种的,有好多年。湖里鲑鱼鲤鱼多的很,每到夏时,湖面就开满荷花,好看似仙境,等到秋时,湖面就会冒出袅袅娜娜的雾气。”
她笑的有些敷衍:“还未正夏,花苞就打了满池,今年应该也是盛景。”
小宫人颇有些自豪:“正是呢,今年指不定要办观荷宴,姑娘若是得时机,定要来宫中一览盛景,往年都不如今年的花苞儿多,想来,是瑞祥安泰的一年。”
她点点头没说话。
谢彦辞正在与秦六在桃林中漫无目的的走,快要跨出去的时候,忽然听秦六小声念了句:“沈二姑娘。”
谢彦辞步子僵住。
他收回将要跨出去的步子,抬手拨开挡住视线层峦叠嶂的枝叶。
一眼瞧见平溪湖中的石桥上,沈惊晚正撑着脸看对面的湖。
秦六犹豫道:“主子,去打个招呼吗?”
他看着那道身影,难得少了锐利,轻笑着摇了摇头:“不了。”
浓密的眼睫颤了又颤。
去了说什么呢?总归她不会同他说话。
不过是自寻烦恼。
秦六点头,“那咱们还回吗?”
谢彦辞道:“先不回了,走走吧。”
正说完,视线中忽然又闯进了一道身影。
正是身着藏蓝色锦袍的六皇子,他踉踉跄跄从远处走来,走到桥边时忽然捏了捏手掌,活动一番脖颈,倏地站直了身子,勾唇邪笑着踏上了石桥。
“他来做什么?”秦六蹙眉,看向谢彦辞:“怎么还装醉呢?”
只见陶兴止住了跟随的宫人,独自踏上了石桥,朝着沈惊晚的方向走去。
谢彦辞心中一紧,抬脚便要上前,忽然被一只手扯住。
只见燕君安不知何时也跟了来。
他冷眼看着被束缚的手腕,冷声道:“松开。”
燕君安冲他摇了摇头,声音小了下去:“至少这件事上,我们不是敌人。”
旋即拽着谢彦辞后退了两步:“贸然上前只会打草惊蛇,看看他要做什么,晚儿身边有那么多宫人,应当不会出事。”
这话方语毕,只见陶兴笑着遣退了沈惊晚身边的几个小宫人。
两人互相对视一眼,没有说话,站在桃枝后面,看着那处的动静。
沈惊晚瞧见来人,冲他道了句:“六皇子。”
陶兴笑道:“真是巧啊,你们几个下去吧,我带着沈姑娘四处走走。”
几个宫人面面相觑,一时间谁也没吭声。
这位爷的名声素来不佳,就这么走了,若是卫国公回头要女儿恐怕... ...
陶兴蹙了蹙眉,显出几分不悦:“怎么?我说话不管用?”
那几名小宫人年纪尚小,哪里受过这等子恫吓,惶恐道:“这便走。”
沈惊晚峨眉颦蹙,看向陶兴,失笑道:“六皇子这是什么意思?”
陶兴说的很是不以为然:“她们不懂什么,我带你去宫里四处走走,不会叫沈姑娘归家迟了。”
说罢便要上前,沈惊晚一个侧身避开,瞧了一眼陶兴,也没说重话。
她自然知道这位皇子不是省油的灯,听说但凡好人家的姑娘进了他手里,没有好下场。
便笑道:“我走的差不多了,瞧着时间也快到了,就先回了,六皇子请自便。”
说罢就要从陶兴身边掠过,却被陶兴一个伸手扯住了广袖,笑着在手中把玩了一番。
这头的谢彦辞面色一变,身子往前探出,燕君安仍一把扯住了他:“我们再忍耐片刻,现在出去只会叫他心生疑窦,你总不想这个时局下,叫宫里人嚼舌根。若是传到那头,六皇子再巧言令色,只怕谁也不能自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