渣了暴君后我死遁了——黍宁
时间:2021-02-10 10:43:18

  我国劳动人民的智慧果然是无穷的。
  最终所交付的假肢线条流畅,以木铁所制,削成了人腿的模样。
  考虑到小暴君骚包爱美,她也爱美,在她特地强调要“好看”之下,膝盖以下又作成了长靴的模样,大腿接受腔以牛皮包裹,以腰带悬吊,绑带层叠交叉着扣在了大腿根。
  一眼看上去,便又像是胡靴飒沓的少年郎了,甚至这交叉层叠的绑带还多了些柔弱情。色的意味。
  牧临川的目光略扫了假肢一眼,便低眸,不咸不淡地问:“这个拐杖,我怎么从未见过。”
  他当然没见过,这是现代拐杖。
  拂拂心道。
  “这是我特地叫工匠改造过的。”女孩儿有些炫耀意味的,弯了弯眉眼,笑起来。连连招手,给他展示。
  “我奶之前中风腿脚不利索,我当时打工挣了钱就给她买了一副这样的拐杖。凭着记忆,我找工匠给做出来了。”
  “这里还缝了个垫子,这样腋下就舒服多了。”
  “你试试?”
  “刚开始用拐杖可能不大适应。”拂拂皱起眉,“你可能得吃点儿苦头了。”
  话音未落,就没了声,牧临川低着眼看不清眸中神情,他既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拂拂愣了一下,突然也有点儿紧张。
  又不知过了多久,牧临川沉默了半晌,这才开口道:“拿来。”
  说的却是木拐与那对假肢。
  拂拂忙不迭地递了过去,蹲下身帮牧临川去穿,像是穿袜带一样,将绑带扣上。
  指尖摩挲到少年凹凸不平的创面肌肤,拂拂不知不觉间脸都红了,紧张得鼻尖冒汗,手指直哆嗦,心里咚咚直跳。
  牧临川没用过拐杖这玩意儿,动作有些笨拙,勉强撑住了。
  下一秒,又“啪”
  重重摔倒在地,险些嗑了个狗吃屎。
  拂拂像个操碎了心的老母亲,吓了一跳,忙扶住了对方,担忧地问:“你没事吧。”
  牧临川被她扶着,怔怔地看着地上的拐杖,眼里掠过了点儿茫然与无措,那双昔日里分外吓人的红瞳,此刻看上去竟然柔软得有些不可思议。
  少年又低眸捡起拐杖,继续试着借住拐杖与假肢的支撑来走路。
  拂拂犹犹豫豫地松开了手。
  就像儿子总得长大一样?做老母亲的也得适时松把手,总不能将儿子整天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然而看着牧临川和拐杖死磕,拂拂还是心惊肉跳,为其捏了一把汗。
  在这方面,牧临川表现出来了一股犟劲儿,面色有些难看,固执地不肯休息,一直在跟这两根拐杖奋斗不休。
  往前走上两步,一个趔趄摔了。
  摔了就站起来,继续,眉毛都没多动一下。
  一下午的时间全耗在了这上面,等晚上拂拂把牧临川扶回屋里的时候,好好一个白玉美少年已经摔得鼻青脸肿,灰头土脸的。
  拂拂叹了口气,坐在床边帮他擦伤药,语重心长道。
  “你伤还没好全呢,何必这么拼。”
  牧临川冷淡地移开了视线,额上疼地泛起了层光光的薄汗,却没多吭一声,也没看她,只看着屋里跃动不止的烛火。
  陆拂拂走后,他躺在床上,沉默了许久,抬起手臂看了一眼。
  磨烂的伤口已经长出了痂。
  少年仰躺在床上,面无表情,那点碰上陆拂拂后会表露出的小别扭、恼怒,这些林林总总的鲜活的情绪,全都消失了一干二净。
  红瞳中仿佛有血水在翻滚中,幽深冷酷。
  待到半夜的时候,他突然想要小解。
  没有叫陆拂拂,也不想叫陆拂拂,他双手撑着,自己动手穿上了假肢,把自己一点一点挪下了床,捡起地上的木拐,到了夜壶边上,解开了裤腰。
  他必须要用手扶着,否则就尿不准,可一松手,拐杖便拄不稳了。拄着拐杖的手往旁边一歪,他连人带拐摔倒在了地上。
  尿液非但没有注入夜壶中,反倒全都尿了出来。
  他也就摔倒在了这一地秽物之中。
  就连再简单不过的吃喝拉撒也成了一种负担。
  一股尿骚味儿顺着鼻尖传来,牧临川眉毛都未曾抽动一下,哪怕疼得冷汗涔涔,也一绕咬牙撑了过去,面无表情地举起手,又捡起木拐费力地扶着墙根,将自己一点一点挪起来,架在了拐杖上。
  他打算给自己洗个澡,便慢慢地挪到了水井边。好在水井边有一口大缸,不必他再费尽心思琢磨着要如何打水。他拿起瓢舀了一瓢冷水,兜头浇了下来。
  虽然是六月的天,但半夜洗冷水澡还是有些难捱,更遑论他本就大病初愈。
  他唇瓣微颤,冻得泛白,即便如此,还是垂着眼睫,一点一点将自己身上的秽物冲刷干净。
  做完这一切,他才挪回了屋里,将自己又“架”在了镜子前。
  这一路折腾下来,疼得他冷汗涔涔,脸色嫣红。
  好不容易挪上了凳子,却又一个重心不稳,跌落在了地上,钻心的疼痛自伤口直窜入大脑。
  他疼得冷汗“刷”地一下蔓了下来,就像是受伤的野兽蜷缩着身子凄惶地哀嚎。
  怕被隔壁屋的陆拂拂听到,眸光一沉,又迅速咬住了手,牙齿磨在手背上,竟将手咬得鲜血淋漓,只靠着可怖的意志力死死撑住。
  直到这一波一波犹如浪潮般的疼痛渐渐散去。
  牧临川这才又面无表情地,吃力地,将自己架了回去,这一次,他比之前更为谨慎小心。
  伸手拂去镜上的灰尘,他目光毫无躲避与遮掩之意,像是锋锐的刀子一样,剖离了骨肉,一点一点剖析着自己的丑陋。
  越狰狞可怖的伤口,他便越要看,死死地盯着。
  也就在这一瞬间,他忽然意识到,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俊雅狂荡的快马健儿。这世上常有断了双腿的乞丐,他们趴在一块儿木板上,两只手好似船桨一样,划着前行。他们贩卖自己的残疾,以博得过客的同情,施舍他们几个聊以果腹的铜钱。
  这便是他了。
  他目光微凝,对着镜子,似有所觉地从这一捧乌发中翻出了几缕白发。
  并不多,却很是刺眼。
  原来,人逢重大变故,一夜白头竟然是真的。
  本以为他看透了一切,世人愚昧唯他清醒,索性都杀了。却没想到到头来他也只是个看不透的执迷不悟的庸人。水滴顺着乌发渗入肩窝,当中夹杂着的几缕白发犹如讥讽。
  第二天,陆拂拂帮牧临川穿衣洗漱的时候,果然察觉到了点儿不对劲。
  “咦,”她惊讶地捧起他的头发,“牧临川,你长白头发了?”
  他身子微微一僵,或许是怕她察觉到他的“在意”,便故作若无其事般地蹙眉道:“嗯。”
  “就这样梳进去吧,不必隐藏。”
  少年乌发柔软地披散在肩头,那几缕霜白就显得愈发显眼了。
  没想到她压根就没打算帮他去藏,她眼睛亮晶晶的,以指代梳,缓缓地梳拢着他的头发。
  发自内心地感叹道:“真好看。”
  “就跟挑染了一样。”
  “真酷。”说着还轻轻吹了个口哨,眼睛弯弯的,明显是一副爱不释手的模样。
  他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想要蹙眉板起脸。
  然而唇角却不受控制地微微上翘,到底是难得的失笑开了。
  ……
  这小暴君坚持不懈的努力最终有了回报,又过了一段日子,这副拐杖已经用得十分熟练了。
  于此同时,也到了分别的日子,该离开上京,去牧临川口中的山西了。他那引入注目的容貌如何混出城是个技术活。为此,拂拂特地租来一个小板车,把牧临川往板车上一放,盖了床被子。
  由璎珞寺的比丘尼师父随行,城外另一支商队在等着。
  出城的时候,只推说是得了疫病,不好待在上京,送到城外祈福消灾。
  守城的兵士闻言,自是避之不及,也没多检查,便叫两人成功地蒙混了出去。
  “喂,”轻轻地掀开被子,拂拂敲了敲板车,笑道,“出来啦。”
  少年一脸不爽地坐直了身子,面色苍白阴郁,明显还在为刚刚装死而闹别扭,拂拂眨眨眼,倒也不拆穿他。
  断了腿之后牧临川别扭地就跟个小屁孩儿似的。
  可拂拂心里却比谁都清醒,那也只是在人前表现的这样。前几天屋里那惊鸿一瞥……
  拂拂抿紧了嘴巴。
  倒像是比之前更加沉郁厌世了。
  拂拂噗嗤一笑,伸手拿了个幕篱,又给牧临川罩上了:“带好,人前可不准摘下来。”
  商队也是之前就用银铤打点好的,同意捎他们一程。由于之前就已经说明过牧临川得了疹子,吹不得风,见他头戴幕篱倒也没表露出惊讶之色。
  商人逐利,走南闯北见得奇人异事多了,银钱到位了一切都好说,并不欲多加探查旁人的隐私。
  这一路上,牧临川表现得也格外硬气,不论风雨,舟车劳顿,概不多吭一声。吃饭喝水一律都由拂拂帮忙照顾打点,他鲜少在人前出现。
  商队一连走了五六天都平安无恙,今年的秋天便在路上过了。
  入了秋,天气转凉,一场秋雨一场寒,路上走得很艰辛。快到并州地界时,商队上上下下更是打起了十足的精神,皱着眉如临大敌严肃以对。
  拂拂好奇地掀开车帘问:“大家怎么这么紧张?”
  有人苦笑道:“女郎有所不知,并州等地多为胡人占据,胡人性凶悍,常有打家劫舍这类的事发生,不得不防啊。”
  昔年,武帝践阵后,塞外匈奴大水,塞泥、黑难等二万余落归化,亲复纳之,使居河西故宜阳城下。后复与晋人杂居﹐由是平阳、西河、太原、新兴、上党、乐平诸郡靡不有焉。①果不其然,之后便察觉到有人尾随。
  虽然商队早做了防备,却还是被一支胡戎飞骑所劫。观其容貌,高鼻深目,似是羯胡。并州上党武乡羯室常有羯胡居住,这些羯人人高马壮,来去如风,所过之处,常血流成河,片甲不存。
  随行的镖师纷纷拔刀厉声应对,却见这一队骑士自高处,纵马长驱直入,提刀就砍。
  眼见这一幕,拂拂大脑一片空白,吓得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牧临川面色骤然一变,神情也难看得很,毕竟他双腿已断,无疑与砧板上待宰的鱼肉。
  回过神来,拂拂忙钻出了车厢,一眼就看到了这些胡人左右飞驰,手起刀落,利落地又绞下一颗人头。
  拂拂被血腥味儿熏得想吐,急中生智,忙扯着嗓子高呼:“壮士刀下留人!我愿以千金重谢之!!”
  那胡人听得懂汉语,见一个女孩儿吓得浑身发抖,却双眼明亮地站在遍地横尸前。
  为首的大胡子羯胡不由心生好奇,笑问她:“女郎胆子倒是大,你有多少银钱?”
  作者有话要说:    ①:出自《晋书·匈奴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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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拂拂咽了口唾沫,也不啰嗦,飞快爬进车厢里,将从宫中带的珠宝拖了出来。
  “只有这些。”并趴在地上,双手合十垫在额前,款款行了个大礼。
  商人重利,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怎甘心献出钱货,但事已至此,保命要紧,也纷纷献上了银钱,哀声恳求,只求能花钱消灾。
  所说如此,心里却没抱多大希望,这些胡人嗜杀成性,就从没见过他们大发善心的时候。
  叮当一阵泠然轻响。
  车前的铜铎微扬,车帘不知何时被人卷起。
  拂拂回过头,吃了一惊,却看到牧临川已经从马车里出来了。
  “你出来干嘛?!”
  少年面色苍白,眼神阴郁。这几日秋雨潇潇,断腿处经常疼得他连夜睡不着觉,气色更差,眼下也有两抹深深的乌印。
  这些羯胡揭开匣子,查阅过后,目光一转,自然而然地落在了牧临川身上。
  少年竟然露出个笑来,眉眼狭长,波光盈盈。
  为首的羯胡一愣,见他高鼻深目,唇色丹晖,不由笑道:“我观郎君容貌似与汉人不同,可是有我族血统?”
  “我确有羯人血统,”少年落落大方,言笑晏晏,竟然口吐胡语,言语流畅熟稔,“还望诸位壮士拿了银钱之后,能饶我等一命。”
  这些羯胡愣了一愣,见这同族的少年郎腿下空落落的,拄拐而行,却从容不迫,冷静周旋,倒也没再为难,哈哈大笑,拿了银钱之后,鸣金收兵,拍马扬长而去。
  拂拂也怔了半晌,狂跳的心脏渐渐回落,恍惚想起来,好像《帝王恩》原著小说里的确提到过牧家有羯胡血统。
  至于牧临川他爹做的那面人皮鼓……好像也是羯鼓吧?
  她本来还以为这是刷时髦值用的,没想到反过来竟然救了一命。
  可是钱却没了。本来还想着留这些金银珠宝到并州再慢慢脱手的,翻着所剩无几的银铤子,拂拂发出一声哀鸣,心在滴血,几乎都快哭了。
  这是人干事儿吗???
  看女孩儿这一副深受打击的模样,少年“噗嗤”笑了出来。
  少年嗓音本就如山间云雀,此时噗嗤一笑,更觉清朗动听。
  拂拂精神一震,惊讶地看着他:“你笑了??”
  少年面色一变,冷冷道:“没有。”
  “你笑了。”拂拂眨眨眼,目光活像看到了什么奇观。
  “你看错了。”牧临川面无表情地拄着拐杖,甩袖离去。
  拂拂嘴角一抿,露出个甜甜的笑来,没再继续戳破这小暴君的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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