渣了暴君后我死遁了——黍宁
时间:2021-02-10 10:43:18

  倒是那支羯胡离开之后,有人不解问其首领,缘何放这支商队离开。他们在此地打家劫舍久了,也未曾见首领遇到什么“羯胡同胞”就大发善心,倒不如一并杀了来的爽利。
  那为首的羯胡指了指刚劫掠到的金银珠宝,笑道,“你看这些珠宝,非是寻常商旅所能用得,我看那女郎和那小儿必有什么大背景啊,你我等人在此处打家劫舍,早就惹恼了孙循这老匹夫,非常时候,这些达官贵人还是少招惹为妙。”
  他们倒是不惧这些汉族贵人,怕只怕泥人也有三分土性,若将这些汉人逼急了,到时候派兵来围剿,他们又要往山里躲避,也实在是烦人。
  到了并州上党地界,与这些商旅分别之后,拂拂拿出仅剩的银钱开始四处去找房子。
  找了一圈,不是太贵,就是太破旧。
  好不容易找到一间尚算齐整的,要价竟然比市面上一般价贵出了不少。
  她脸皮厚,对上这些大爷大妈也不带怕的,口齿伶俐,能说会道,好说歹说,终于把价杀了下来。
  她忙着杀价的时候,牧临川明显陷入了难得的焦躁不安中。
  少年赧颜汗下,想要拽着她走,也窘得手足无措。
  “陆拂拂。”牧临川难得有些不适应,觉得浑身别扭。
  而陆拂拂压根就没搭理他,依然指着房子挑三拣四。
  最后对方也没辙了,无奈地摆摆手,同意了这个价。
  陆拂拂这才以胜利者的姿态回头看向牧临川。
  正好对上了少年微微睁大的眼睛,红瞳里倒映出气势汹汹的她。
  “发什么呆?”
  陆拂拂敏锐:“你怕丑?”
  牧临川浑身一僵,明显是被说中了,有些咬牙切齿。
  看他这副模样,陆拂拂反倒是幸灾乐祸地捧腹大笑:“牧临川你是不是没见过我这个样子?”
  他不愿承认,也不想承认。
  可最终还是低低地“嗯”了一声。
  刚刚看着陆拂拂杀价的时候,少年眼睛睁得大大的,眼里流露出的情绪几乎是惊恐了。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这样的陆拂拂,一副口沫横飞,寸步不让的泼辣模样。
  虽说牧临川他平常没脸没皮了点儿,但他这没脸没皮甚至可以说是“优雅”的“体面”的,而不是像现在这般为了几钱的利益争执个不休。
  他觉得惊恐,难得烦躁羞恼,窘迫。
  还有一股无能为力的自厌与愠怒,刚刚,他几乎不敢去看陆拂拂,她就像一面镜子,在她身上好像倒映出了他的无能。
  “唉。”拂拂有些惆怅地捧着脸,“我这样子是不是很难看?”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早早就要为了这三瓜两枣的扯下面子,和同为穷人的对方,斗智斗勇,你来我往。
  两者都在为了生计精打细算,机关算尽,布局机深。
  陆拂拂她当然知道这不体面,可是大家都为了生活奔波,谁能体面。
  想到这儿,拂拂又露出个笑来,啪啪啪用力地拍了拍手掌。
  “恭喜你陛下,欢迎你进入真正的生活!!”
  等中介一走,陆拂拂带着牧临川就进了屋,挽起袖子忙活开来。
  这屋不知道多久没住人了,伸手一抹,桌子上都是灰。墙上蜘蛛网结得到处都是,床铺又脏又旧。
  “这也太黑心了。”女孩儿嘟囔着,拎起扫帚就开始大扫除。
  这一忙活就忙活了一下午。
  牧临川腿不方便,可这人不知道抽了什么疯,非要和她一起忙活。
  陆拂拂没办法,只好把擦桌子整理东西的这些小事儿交给他,自己去拾掇重活儿,累活儿,脏活儿。
  这个劳动分配下来,少年神情喜怒莫辨,低着眼在屋里站了很久。
  “别扭啥啊。”陆拂拂脑子里飞快转动,面上装出凶巴巴道,“觉得我这样分配是看轻你,觉得你自己没用?”
  “知道自己没用就边儿去,别给我添乱,人贵有自知之明。”
  这小暴君不愧是个M,被她兜头一骂,竟然骂清醒了,冷嗤了一声,拽着抹布径直去忙活。
  这一忙活就忙到了傍晚,晚上,陆拂拂铺开床被,两人枕着这一股灰尘与霉味儿睡了一夜,第二天一早,牧临川没多加耽搁,就去拜访了并州刺史孙循。
  少年去之前,好好打扮了一番,特地作了些修饰。乌黑卷曲的长发以红绳绑在脑后,一身簇新的新衣,如不看空落落的双腿,也像是昔日上京缠绵烟雨中的贵胄少年。
  只是去了还不过一两个时辰,便沉着一张脸回来了。
  拂拂心里咯噔一声:“怎么了?”
  是不顺吗?
  何止不顺,根本没见着孙循的人影,据说这几日他不在上党。
  “孙循这老匹夫若在,定当扫榻相应。”牧临川嗤笑,面色阴晴不定。
  可孙循不在,他俩如今又身无分文,门房狗眼看人低却不愿意代之通报了。
  拂拂愣了愣,好声安慰道:“俗话说阎王易见,小鬼难缠嘛,你也别太记挂心上?嗯?”
  好不容易哄了这小暴君面色稍霁。拂拂自己一个人在院子里站了好一会儿,喟然长叹。
  心知当务之急还是得挣钱。
  便抹了把脸,认命地瞒着牧临川悄悄找工作去了。
  上党不比上京,上京是纸醉金迷的繁华之所,秦楼楚馆与宝塔佛寺林立,而此地民风剽悍,拂拂转了一圈,竟然也没找到适合自己的工作。
  最后只在上党最大的一间酒肆欢伯楼,找了个洗盘子洗衣服的活计。
  傍晚回到家中,拂拂正迟疑怎么和牧临川交代。
  牧临川的神情却也有些异样。
  拂拂:“你先说?”
  牧临川垂着眼研究着案几上的木纹,状若无意般地随口道:“我今日找了个活儿干。”
  “什、什么?”  拂拂张了张嘴,诧异地问。
  少年似乎有些不耐烦她问这么多,脸色又红又黑,虽说如此,还是答了。
  “当街卖字。”
  唇瓣一动,顿了顿,到底没好意思说自己支了一天的摊子一钱都没有挣到。
  “你今日出去是找活干了?”牧临川打肿脸充胖子,复又不以为然地冷嗤了一声,“我还没这么废物,需要你来养活。”
  窗外幢幢摇曳的树影落在两人之中,夕阳正好,融融烂烂的温暖光影落在了两人鬓角衣侧。
  拂拂看着他的模样,想了想,把欲要说出的一肚子话又咽回了嗓子眼里。
  “好!”少女用力地点了点头,盯着牧临川那瑰艳的眸子,轻快地歪着脑袋笑起来,“那我就靠你养我啦。”
  话虽这么说,实则每天趁着牧临川去卖字的时候,拂拂还是该干嘛干嘛。
  第二天,牧临川出了门,抿了抿唇,把幕篱给带上了,自己在集市附近摆了个摊,前面扯了一块儿布,滑稽地写了两个字。
  “卖字”。
  他带着幕篱的模样吸引了不少人匆匆中一瞥。
  也有人上来问价,问完了嘀咕了一声。
  “太贵。”转身就走了。
  牧临川面色一黑,心里蹭蹭蹭直冒火。
  这还贵?!!他这一副字不论出生,单凭技艺,也评在了中之上,放在上京那得万金!万金他还不定乐意写,一幅字人人都抢着要的!
  他的字筋力俱骏,疾徐有度,气态高逸凌厉,这个价已经足够良心了,这些人问价也就算了,问完还要好奇地说一声。
  “你做生意怎么还带着幕篱呢?”
  这本是善意的掰扯两句,闲话家常,但牧临川受不了这个。
  问得人多了,忍不住原形毕露,一张嘴,就突突开火,傲慢地道:“爱买不买,不买快滚,问这么多也拉不了关系,不讲价。”
  面前的妇人面色骤然一变,骂骂咧咧地走了。
  唯一的客户被自己赶跑之后,牧临川也自知失态,又不肯承认后悔了,只沉默地拿两只眼睛斜着看附近吆喝的商贩。
  这些商贩们吆喝的调子又长又高,甚至编成了北地的民歌,高亢激昂,硬朗爽利,在北地旷远的天空下,直摩云霄,和几点大雁打橘红色的日头前掠过。
  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
  迫于生活的压力,少年试着动了动唇,然而一开口,浸润了上京烟雨的金陵音,软糯得像是在撒娇,哪里能和这些浑厚响亮的北地声相提并论。
  没想到又半柱香后,那妇人去而复返了。
  似乎是找了一圈没找到其他卖字的,或是不合心意,又或是本来就是和牧临川玩得欲拒还迎的心理战术。
  “这样,”妇人一咬牙,扭动着臃肿肥胖的身躯,活像是吃了大亏一般,“我再给你多1个钱吧,这一封信4文钱你说卖不卖吧?”
  “你这也太贵了,”抖落着面前的字帖,妇人像挑肥拣瘦一般地絮絮叨叨,“你到别家看看,别人卖字顶多就3文钱,你这一封信竟然要10文钱。”
  “哪有你这样做生意的。”妇人不满地嘟囔道,“到底卖不卖,不卖我就走了。”
  觑着他的神色,妇人转身就走。
  在后宫里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大杀四方的少年天子,在大妈的欲拒还迎,布局机深之下节节败退,像只被拿捏得死死的,掐住了脖子的乖乖鸡仔。
  “慢着。”
  妇人:?
  牧临川焦躁道:“写什么?”
  妇人:?
  “我说信写什么?”
  说到这儿,妇人身子立刻就扭了过来。
  “你这样做生意就对了嘛。”
  在大妈的教育之下,少年天子忍气吞声,折腰五斗,乖乖地照着对方的意思写了一封信。
  写的还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什么给在军中的儿子寄去了一件冬衣,几个钱,望儿子好好保重身体,一切小心。
  落下最后一个字,牧临川忍不住稍感自得,自己能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写得如此工整华丽,很是漂亮。
  写完了,妇人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像模像样地拿在手里左看看右看看,忽而又将信拍在了他面前。
  “你得读给我听。”妇人咋咋呼呼,警惕道,“万一你给俺瞎写呢。”
  牧临川:“……”
  只好忍住蓬勃的杀意,好声好气地念了一遍。
  完了,一抬头,两人大眼瞪小眼。
  妇人变了脸色:“诶呀,你这写得都是啥啊!”
  “什么乱七八糟的,文绉绉的,听都听不懂。重写!重写!”
  他写的时候,这妇人还在不满地嚷嚷着,明显已经火大了。
  最后还以之前写错了为要挟,信誓旦旦地又杀了2个钱,以2文钱拿下来纳入书品之中中上品的家书。
  牧临川:……
  看着桌上这排开的两文钱,简直是杀人的心思都有了。
  这一天下来,最后也不过赚了10多文钱,来这儿写字的,以家书为最多,接着便是什么欠条借据之类的。
  牧临川做梦也想不到,他这一手俊俏漂亮的好字,如今却只能拿来写鸡毛蒜皮的小事。
  今日谁谁谁欠了两只母鸡,几颗鸡蛋,以此为凭证。
  到了晚上饥肠辘辘地回到家里的时候,陆拂拂已经回来了。
  少女跪在地上,拿着个扫帚往床底下捅,好像正在和耗子斗智斗勇,看到他头都没抬,哼哧哼哧道:“回来啦。”
  “喏,饭就在这桌子上你自己吃吧。”
  牧临川又疲又倦,没多说什么,走到桌前拿起了筷子。
  刚抓在手上,又放下了,迟疑道:“你不吃?”
  陆拂拂还在呼呼直喘气:“你没回来的时候我自己就吃过了,不饿。”
  牧临川顿了片刻,目光落在桌子上。桌子上一碟子白灼的白菜,一碟子清炒的萝卜,还有一条寸长的小鱼熬成的鱼汤,小鱼基本没动。
  陆拂拂确实没骗他,她早吃过了,碗里还有点儿残羹,是不知道南瓜还是什么东西混成的。
  他碗里倒是有满满的一碗饭,局促地加了不少粗粮,到看起来总归是一碗饭。
  面无表情地端着碗,飞快地扒拉着吃了,他活这么大,从来没觉得这顿饭这么难以下咽,吞进去好像都卡拉嗓子,像刀子一样割得口咽胃鲜血淋漓。
  陆拂拂这边奋斗了大半天,老鼠还是跑了个没影,她灰头土脸地叹了口气。
  谁能想到她竟然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富贵果然就是过眼云烟呐!
  其实如果牧临川没断腿,没遇到那几个羯胡,他俩还不至于此,牧临川这腿到现在还没好全,平日里要内服外敷,慢慢调理,每次去拿药,白花花的银子就跟流水一样哗啦啦流出去了,看得拂拂心如刀绞。
  这个晚上,牧临川难得安静了下来,往床上一滚,背对着她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被子很薄,窗外冷风呼呼地刮着,她拿碎布条塞住了门缝窗户缝都挡不住北地的苦寒。
  牧临川这自小生长在南方,娇生惯养的更忍不了。
  拂拂摸了一下他的手,冰冰凉凉的,又把衣服给他盖上了。
  “晚安。”
  少年像条冻僵的咸鱼一样,动弹都没带动弹一下的。
  第二天一大早,他又去支摊。
  往日里,他总要坐在凳子上,将下面那的假肢以裤裙挡得严严实实的。而今天,牧临川阴郁的视线在自己腿上来来回回扫了半天。
  果断地,撩起了衣袍,无所顾忌地将自己的残缺展露在过往的行人面前。
  卖字的同时也在贩卖他的残缺,以此作噱头,以图获得几个廉价的同情。
  生活就是要将所谓的体面与优雅扯个稀巴烂,赔笑卖笑,包羞忍耻,在泥巴地里打滚刨食。
  至少得让陆拂拂这人吃饱饭吧?
  想明白了,牧临川就悟了。变|态的心理素质又一次得到了印证。昨天还无所适从的少年,今天一大早就开始操着一口稀奇古怪的北地口音,笑吟吟地当街吆喝卖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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