渣了暴君后我死遁了——黍宁
时间:2021-02-10 10:43:18

  随后,众人胆颤心惊地看着,这位一向冷面无情的陛下掉眼泪。
  就算掉眼泪也是这么一副漠然的模样,两行血泪就像是两条线,一样蜿蜒着下来了,挂在脸上,跟朱笔画的似的。
  牧临川这个人,宫里的老人又不是没看过他发疯似的模样,被发跣足,跌跌撞撞,嚎啕大哭,他有时候还会将自己挠得满身是血,指甲缝里都卡着抠出来的肉屑。
  哀嚎,痛哭,露出似哭似笑的表情,鼻涕往下流个不停。宫婢和内侍们当他疯了,得了失心疯,都颤巍巍地不敢靠近。
  可若真正伤心到了极致,反倒哭不出来,演不出来了。
  王女女愣在了原地,她气喘吁吁,本来还愤怒得两眼发红,此刻,看他漠然地淌血泪,却又吓得一个哆嗦,举着巴掌,也不敢再打第二下。
  “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
  梦里多离奇的事儿都能发生,人都能在天上飞,这一向健康的人猝然长逝,“昔在高堂寝,今宿荒草乡”似乎也算不得什么了不得的了。
  王女女打又不敢再打,气急败坏地骂:“牧临川!你到底让不让拂拂灵魂安息,你就直说吧!”
  然后就成了现在这副模样,日日夜夜守在棺椁前为王后守灵,一连三日都没吃没喝。
  底下的群臣看着着急,拽着张嵩的袖子一问再问,一劝再劝。
  牧临川给面子地拿起筷子吃了点儿,刚吃进去没多久,又吐了出来。
  张嵩慌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牧临川皱了一下眉,他是真觉得没胃口。
  搁下筷子,推开了面前的食盒,低声道:“算了,不吃了。”
  打发了张嵩出去后,红瞳一转,又继续望着棺椁里的少女。
  这人一死,先前与这人相处的记忆,便如走马灯一般在眼前历历走过。
  牧临川他只能隐约记得,他好像和陆拂拂是在棵橘子树下面见面的,黄澄澄的橘子像小灯笼似的挂在树梢上,借了些许斜阳的余晖当作灯笼光。
  按理说,她入宫那天,他也应该见过她,可再往前就没了印象。至于陆拂拂说过的什么华林园里相见,他更是毫无印象。
  陆拂拂曾经悄悄地和他咬耳朵,说:“我刚进宫的时候,就看到你啦,当时觉得这陛下长得真好看。”
  当时他在批奏折,觉得她烦,老是搅得他心神不宁不想正事儿,就一把推开了她的脸。
  一开始,他就没多看得起过她。
  其实他中间有不少次觉得厌烦了想杀了她,觉得她这人太粗鄙,留她在身边,不过是那双和嫂嫂相似的眼睛。
  在察觉陆拂拂喜欢上他之后,他更觉得这人败兴,大为无趣,想着杀了她算了。
  现在,看着棺椁里的陆拂拂,牧临川抿了抿干裂的唇瓣,嘴角牵出了个讥嘲的笑。
  一哂:“陆拂拂,我有时候真疑心这是不是你的报复。”
  他伸出一只手,指尖在她脸上描摹。
  肌肤冷如冰,却还是柔软的。
  “就因为我之前把你当嫂嫂的替身?”
  “轻鄙你,嘲弄你,你都记在了心上吧?等我一朝说喜欢你了,你就抽身走了。”
  喜欢。
  说到喜欢。
  牧临川又沉默了。
  他喜欢把人置于一个极端的境地,将人之大悲大喜,爱恨情仇,种种情绪玩弄于鼓掌间,以看他们变脸为乐。
  却不喜欢把自己真正的情绪表露在人前,那些疯疯癫癫的表象下藏着一颗比谁都冷酷的心。
  他能对任何人撒娇卖痴,混不吝地对嫂嫂,对刘季舒,对任何人一口一个爱。却对陆拂拂说不出一个喜欢来,多是傲慢的讥嘲。
  这世上最憾恨的就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仔细想想,陆拂拂跟他这么久,就没享过他的福,遭罪倒是遭了不少。
  等他真正下定决心对她好了,她却抽身走得果决。
  她或许真的是天上的神女,完成了任务就回到天上去了。否则如何能解释她这么多日以来尸身不腐不败,又如何能解释她前几天的心神不宁,一口一个她要是死了他得如何如何。
  其实陆拂拂是白担心了,拘着她不给她下葬这事儿,他干不出来。
  他手下剖的活人多了,没人比他更清楚身体不过就是一副臭皮囊。
  眼前走马灯似的历历转过了许许多多的画面。
  最清晰的还是她把他从死人堆里拖出来,背着他跌跌撞撞往前跑的时候。
  明明浑身上下恶臭难闻,脸上还沾着血,灰头土脸,发如蓬草,气势汹汹,张牙舞爪,却如同天上的神女一般,脚踩祥云,明光烂满,从天而降。
  到最后,她穿上了袆衣,假髻步摇,八爵九华,神光耀耀,皎洁明亮。
  却死在了那个幽树繁花渐落的暮春。
  明日陆拂拂她就要下葬了。
  他一反常态,顿了顿,沙哑着嗓音说了许许多多的情话。
  说到最后,他自己都皱起了眉,又觉得无趣,心底仿佛有大片大片的空茫弥漫开,如大雪纷飞般苍凉生前来不及说,死后说又有什么意思。
  他将在这天下最尊贵的位子上,伴着憾恨、孤寂中度过残生,而她终将不死不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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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发丧出殡那日,出了些意外。
  这些日子风雨正紧,地上泥泞湿滑不好走,王后的棺椁跌落在地上。
  由于还未封棺,众人亲眼所见,这位陆王后的尸身突然化作了点点荧光,如银河倒灌,一川星斗烂漫,在众人身前盘旋了一会儿,忽地就往天上而去了。
  此景持续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渐渐消弭有无形。
  唯有三两星光寥落,落在草木间,眨眼就没了踪影。
  从此之后,懿淳皇后的名字在宫中就成了个禁词。
  每当有天真浪漫的小宫婢,在进宫前听闻了懿淳皇后的传奇,入宫后好奇地拽着宫中老人们询问的时候。
  宫中老人便会轻轻地“嘘”一声,瞪这些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小宫婢们一眼,这才开口道。
  据说懿淳陆王后,讳拂拂。其先尝息瑶池桃树之畔,得观音大士授书,后西王母遣使下凡,遂与下土人交。
  后聪敏有才行,智识过人,虚质高清。帝异之,取以为后,凡所谋画,辄先谘焉。
  就在陛下还于上京后不久,天降异象,众见空中有云軿从东而西,没入宫城,观者塞道。
  后谓左右人曰:我本瑶池客,此车来载我耳。
  不久,果崩。
  及崩,帝辍朝数日,服缟素,终日神思恍恍,毁瘠过礼。
  发丧,旋风忽起,棺木坠地,空中红光大作,天门大开,其中绰约多仙子,仪卫鹄立左右。碧瓦飞甍,缈于云雾间。
  众人甚异之,往来观视者无算。唯见后绝影清泠,仙姿凝远,拜谢宸恩,云倏合矣。
  宫中的老人说完了,小宫婢们个个张大了嘴,眼露惊异和向往之色。
  然而自从王后故去之后,住在太极殿的那位陛下便鲜少提起过王后了,像是全然忘了有这号人的存在。
  本以为牧临川这人改了性子,没想到还是那个薄情寡义的小疯子。
  这倒也好。
  懿淳皇后故去后三年,众人那些压抑着的小心思渐渐地又热络起来,盘算着将自家女儿往王宫里送,以此来换取家族的利益。
  这都三年了!守孝也都该守完了!
  总不能眼睁睁看着陛下守一辈子寡吧?
  “要选新人入宫?”
  原本正埋头批阅奏折的牧临川,闻言抬起眼来。
  那双猩红色的虹膜古井无波,嘴角倒是扯出个格格不入的恶劣嗤笑。
  这三年时间下来,牧临川头发又白了不少,眼眸狭长泛着冷冷的光,整个人清减了许多,倒显得本就深刻的轮廓更为深刻。
  更鬼气森森的。
  “孤久未动怒,便觉得我就能任由他们摆布了不成?”
  搁了笔,牧临川摩挲着腕间的佛珠,朝张嵩憨态可掬地一笑:“去查清楚都是谁在后面,王后孝期还未结束,就迫不及待地搞这些小动作。”
  他移开视线,说这话却如同家常便饭般自在:“孤让他们死。”
  这一句话轻轻巧巧的落地,张嵩毛骨悚然,叹了口气低声应了。
  如今陛下虽然鲜少动怒,但比之前却更为冷酷暴虐。
  还是那种森森的,平静无波的暴虐。
  身上这属于人的特质被剥离后,他就成了个吞噬所有黑暗与光明的深渊,心里涌动着的只剩下了些漆黑的污浊的东西。
  不过撇开这些不提,如今的牧临川倒能称得上一个明君,一个□□者。
  他勤于政事,睡得很少,一天统共睡不了三个时辰,常常秉烛达旦到深夜。
  自他还于旧都后,刑法之峻急尤甚从前。犯了事儿,被他剥皮揎草的,几乎能将太极殿前的长阶染红。
  与之相对应的则是牧临川他对佛法的追崇。
  他一年中鲜少休息,若休憩不是在佛寺里就是在千佛窟。
  这千佛窟,张嵩后来又去过几次。那些佛像都被牧临川砸碎了,一尊一尊重新塑成了懿淳王后的模样,这些塑像,描金涂彩,贴以金箔。
  就是他曾经想象过的样子,肌莹骨润,半双眸,身披素帔天|衣,金身螺髻,玉毫绀目,披白纱,光洁的胸口饰以璎珞,衣带当风,颈项佩日。
  赤着一双莹润小巧的玉足,站在莲花台上,手持柳枝。
  一尊一尊,都是牧临川他拿着刻刀,一笔一笔刻出来的。
  有时候刻得不满意了,他还会拿那些犯了事的贪官污吏们练刀。
  到如今,哪里是骨头哪里是筋膜,他已然了熟于心。
  张嵩曾有幸亲眼见过一次,这刀尖没入胸前正中作了条切口,手腕一压,一转,旋转分筋,就一条条均匀地将一层层组织结构剖开了,剖得格外好看,流畅,简直像是艺术。
  令人不敢想象这是剖了多少才练出来的。
  非止千佛窟,他在她身上加诸了无数光环,为她立庙塑像,凡是能按上的神仙名号他都往她身上按。
  人们渐渐将懿淳皇后视为保一方水土平安,风调雨顺的神女,她的庙宇遍布大雍各地,香火日日夜夜不断。
  他造出了一个神。
  无人敢提出异议,懿淳皇后死时的异象天下人都是有目共睹的。
  牧临川觉得陆拂拂死前说的那些没头没脑的话是警醒。
  她让他做个明君,那他就做了,甚至还做得更为尽职,鸡鸣而起,夜分不寐,吃喝拉撒睡干脆就在殿内,七日之内能看上千份奏折。
  说不定哪一日,他也能成为三皇五帝那般的人物,功德圆满了,就会有人下凡来接引他,与她在天上相会。
  只是这人间太寂寞,相思无处可寄。
  孝期未满,就在后面跃跃欲试之辈很快就被张嵩给逮了出来。
  整个大雍就是牧临川的天下,去岁花了很大一番力气杀了焦涿之后,他将权柄牢牢握在他一个的手里,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开、避不过他的耳目。
  这些人很快就被拖下去,剥了皮,沥干了血,填上稻草,立在太极殿前。
  群臣只要一上朝就能看见,初是惶恐难安,渐渐地,也就见怪不怪了。
  和牧临川禀报完余下的这些事后,牧临川难得和颜悦色地多夸了他一句。
  忽“砰”地一声响。
  窗子被人吹开了,细雨微风飘进了殿里。
  殿里的地砖才被人清洗过,更深漏长,清冷冷的。
  张嵩忙站起身,去关窗子。
  却听到在批着奏折的牧临川抬起眼,淡淡道:“不用了。”
  说完,又继续低头批折子了,轻皱着眉,低低说了句:“这都已经入秋吧?”
  这还是牧临川难得主动开口说话。
  从先王后故去之后,牧临川就沉默了下来,等闲不轻易开口,一开口就是一锤定音,不容置喙。
  张嵩有些惊住了,不敢轻易作答,顿了顿,才斟酌着道:“是、是啊,一转眼就入秋了。”
  梧桐树,三更雨,一点芭蕉一点愁。
  距王后薨了也有三年了。
  张嵩有一瞬的恍惚。
  三年啊,多快啊,一晃神就过了,人这一辈子又能有几个秋天呢。
  入了秋,万物就要衰败了。
  枝叶被风吹得哗哗作响,打落了一地的枯枝败叶,窗外的幽树繁花被雨水打落在地上,花瓣团团地沾了泥水,被飞奔而过的小宫婢一脚踩进了泥地里。
  外面传来掌事的宫女小声训斥小宫婢的动静。
  小宫婢扯着袖子央求似的撒娇。
  这些鲜活的,富有生活气息的动静,很快就被殿外的风雨给遮住了。
  淅淅索索的,再也听不分明。
  ……
  牧临川本就不是个穷奢极欲的人,懿淳皇后去世后,更鲜少在宫中宴饮。
  这回过年,却难得大宴了一场。
  还命人扎了孔明灯在年夜这晚上放。
  人们都拥挤着去看,上京万户,灯火通明,歌舞百戏吵吵闹闹十余里,通宵达旦。
  各佛寺作乐燃灯,放百姓烧香。
  等天色微明,孔明灯燃尽了,落了下来,便被百姓捡回家里,算博得来年一个好彩头。
  放灯的时候,牧临川也不与民同乐,他下令放的灯,却一大早就寝休息,忙活了一整年,就是铁打的人也该休息了。
  耳听城内的烟花声砰砰作响,这欢欣好像在嘲笑他的形单影只,衬得更漏更深,牧临川他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皱了一下眉,最终还是登楼去看他下令放的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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