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这位魔神被拘于铜墙铁壁之中,姜雍容发现他可以算是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其实生得不坏。
只是右颊有一道深长的疤痕,狰狞之相破坏了原本英俊的五官,看上去有点吓人。
“偷袭你娘的偷袭,就你那点三脚猫的功夫,用得着爷偷袭么?”风长天将锁一扔,一样中气十足地破口大骂,“拧不拧爷的脑袋,你都不一定姓穆,谁知道你娘给你找了几个爹!”
姜雍容:“……”
穆腾狂怒:“你有本事给老子进来!”
风长天:“你有本事给爷出来!”
姜雍容:“…………”
穆腾:“你进来!”
风长天:“你出来!”
姜雍容:“……………………”
两人叫了半天,风长天在外面嘻嘻笑,穆腾在里面却是快要发狂。
风长天回头向姜雍容道:“看来那个周镇也是空有其名,给他审了这么久,不单什么都审不出来,这货还这么有精神。”
周镇的残酷之名,在京城能止小儿夜啼。姜雍容轻声道:“陛下,你看看他的手,再看看他的腿。”
风长天的眼力比姜雍容好得多,只是方才没有注意,这一看之下才发现穆腾的十根手指鲜血淋淋,指甲全被拔了,裤子上血迹斑斑,隐隐可见骨头。
风长天脸上的嘻笑渐渐没了,里面穆腾兀自骂声不绝,风长天忽然道:“姓穆的,你真想和我打一场?”
穆腾眼中发出精光:“谁不敢来,谁生的儿子没□□!”
“那不行。”风长天摇了摇头,“我的儿子可不能没□□。”
他说着就朝铁门处走去。
姜雍容微微一惊,身后有脚步声传来,一人急步奔到面前,行礼道:“陛下,里面关的是穷凶极恶之徒。陛下万乘之尊,身负社稷之责,万民之望,臣祈陛下,切勿以身犯险。”
这个礼虽然行得匆忙,但工整优雅,风度俨然,语气虽急,吐字却是清晰沉稳。
来人是名年轻男子,眉清目秀,披着羽林卫郎将的甲胄,谈吐却是文雅至极。
风长天也不由多看他一眼:“你认得爷?”
“陛下当日在乾正殿前一战擒贼首,定天下,臣当时有幸目睹天颜,时刻不敢或忘。”
“你好好一个羽林卫,学人家读书人说话干嘛?”风长天不自觉就想掏一掏耳朵:“你守乾正殿,跑来这里做什么?”
林鸣见机甚快,立即便改了:“回禀陛下,乾正殿尚未修葺,因天牢缺少人手,马将军便命臣暂在天牢一带巡防。”
显然是里面的狱卒见答应写节略的两人跑进了天牢深处,便连忙拉他来镇场子。
风长天点点头:“那你巡防去吧。”一面说,一面去拧锁。
一拧之下,居然拧不开。
“此间的锁乃是玄铁所铸,钥匙由周镇大人亲自掌管,陛下您还是——”年轻郎将一语未了,铁门发出“砰”然一声巨响,晃晃悠悠倒向了一边。
锁是玄铁的,门却是普通铁铸,难不到风长天。
年轻人呆滞。
姜雍容默默地叹了口气。
宫中六局二十四司,应该尽快专设一处“修门司”才是。
风长天施施然走进牢房。
穆腾兴奋已极:“好,算你是条汉子!”
“爷也是觉得你是条汉子。”风长天道,“只是,跟你打,是爷欺负你,不跟你打,好像爷也欺负了你。这样吧,十招之内,你要是能伤到爷一根头发,就算你赢。”
“别说十招,三招之内老子就要你人头落地!”穆腾将锁链扯得哗哗响,“快给老子解开!”
姜雍容心说打开牢门,解开锁链,这不是请穆腾越狱么?
风长天虽然武功高强,但穆腾凶名在外,早在麟堂时就打得所有夫子无还手之力,此时狗急跳墙,拼死一博,还真说不定出什么乱子。
但要阻止风长天,跟他讲道理是没有用的,只能从“对手受伤胜之不武”这点入手了。
她刚要开口,年轻的羽林卫郎将忽然道:“娘娘,天牢阴寒,恐伤了娘娘玉体。既然陛下执意如此,娘娘要不要先去值房等候?也好烤烤火暖暖身子。”
他竟也认得她。
这让姜雍容有点意外。
她住坤良宫如住冷宫,长年不曾离开宫门一步,宫里见过她的人其实不多。
“不了。”姜雍容道,“本宫就在这里等。”
风长天在里面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向姜雍容道:“够义气!雍容你退后一点,且看爷怎么收拾这家伙!”
他抬手眼看就要把锁链拧断,狱卒不知从哪里冒出来,高声道:“陛下小心,这个钥匙小人有!”然后勤快地上前把锁链打开了。
开到最后一条,腿脚已经往门外迈,动作甚是机灵敏捷,在门口叫道:“陛下大发神威,打死这丫的!”
呐喊完毕,又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毕竟里面两人都是高手,掌心激荡,被扫着一星半点可能就要受伤。
姜雍容觉得,皇宫唯一有意思的地方,就是处处皆有人才。
她不懂武功,对打打杀杀没有任何兴趣。
她从前听说江湖高手过招,宛如禅宗大师对悟,往往对恃几日夜,一言不发,一招定胜负。
但牢房内的两个人虽然都觉得自己是天下第一高手,却丝毫没有高手的气质。两人一面动手一面动口,互相问候对方的十八代祖宗以及远亲近邻,场面十分热闹。
她的视线落在身边的年轻郎将身上。
郎将身上带着刀,握刀的虎口没有茧子,食指、中指和无名指三指的指腹却微有一层薄茧。
这不是武将的手,这是一只文臣的手。
“将军可是姓林,单名一个‘鸣’字。”姜雍容问。
“贱名有辱娘娘清听。”林鸣恭声道,“娘娘见过臣?”
“没见过。”姜雍容道,“本宫猜的。”
林鸣,二十三岁,十二岁入府试,成为整个大央最年轻的解元,有神童之誉。只是因父亲贪墨,举家遭逢巨变,流落街头,卖文度日。
后来遇见了当时的新科状元傅知年,命运从此改变。
那是一场平京知名的佳话。
春闱三年一度,每一年的第三名无不是选年轻俊秀之士,携天子之命,可以采撷世上任何一处的鲜花进上,因名“探花”。
但傅知年取中的那一年,不单文章才学第一,年轻第一,品貌还是第一,身为探花的士子自惭形秽,傅知年成为第一个行探花之职的状元郎。
然而傅知年打马走遍京城,带回来献给先帝的不是鲜花,而是一篇文章。
“文如花团锦簇,能令百花失色,臣请陛下品读。”
新科状元郎呈上文章这时,如此说。
那便是林鸣的笔墨。
从此林鸣被破格拔擢入太学就读,才华盖世,风头一时无两,人人都说他会是下一个傅知年,或者更超过傅知年。
只可惜好景不长,傅知年得罪权贵,一时间千夫所指,百罪并发,被斩首示众。
林鸣因为宁死不肯在傅知年的罪状上签字,又一次从天之骄子跌落尘埃,被罚在太学打杂。
人人都以为他这一生就只能这样了,但上天生就林鸣,也许就是为了告诉大家命运有多么玄妙。
被所有人抛弃的林鸣一日在街上不小心救了微服的先帝,被先帝带入宫中,封为郎将,随身在侧,片时不离左右,成为张有德离宫之后,先帝身边最红的红人。
现在先帝离世,一朝天子一朝臣,他又被派到这里来守牢房。
他当红之时,姜雍容已被弃在坤良宫,还真没见过这位年纪轻轻就已经三起三落的传奇郎将。
第17章 . 财神 好兄弟,把银子掏出来
“娘娘小心!”
林鸣忽然大喝一声,将姜雍容扑倒在地。
姜雍容的背脊撞上天牢坚硬冰冷的地面,一阵剧痛,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猛然拔下了发簪,向林鸣的咽喉刺去。
就在这个时候,身上蓦然一空,一只手拎起林鸣扔到一边,风长天的脸出现在她的视野中。
他把她扶起来,瞧着她手里的簪子:“你的簪子是不是每一根都这么尖?”
这是一枚碧玉簪,簪头是一枚小小的如意结,簪尖确实做得比寻常簪子要尖锐一些。
这是她多年的习惯,身在高处,难保有什么不测,用一点随身之物来防身,可以说是有备无患。
姜雍容正要开口,眼角余光瞥见一道人影如旋风一般从牢房内出来,向着门口方向冲出去。
“陛下!”
姜雍容脱口惊呼。
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穆腾越狱了!
“借你簪子用用。”风长天闲闲地取过她手里的簪子,不单半点不见着急,还冲她笑了一笑,“回头赔你。”
小小一支玉簪脱手而出,速度快到极点,似乎撕裂了空气,令空气发出嘶嘶的惨叫声,向着穆腾的背脊疾飞而去。
穆腾当然听得到身后的啸音,甬道的大门就在前方。一旦离开地底,除了风长天,他自信外面没有任何人能拦得住他,只要离开这里,他就是蛟龙入海,重获自由!
所以他只有快,更快!毕生之力只此一注,他整个人已经快到飞起来。
可是那奇异的啸音竟然如附骨之蛆,不论他怎么快都无法甩脱,并且越来越近,他甚至能感觉到背脊上渗人的寒意。
他一咬牙,就地一滚。
虽然拖慢了速度,但好歹避开了身后那样东西。
他原以为是风长天某种夺命的暗器,在那东西擦过他的脸颊直飞向前方的时候,他才看清楚——那只是一支发簪。
无暇多想,眼看风长天还站在原地没有追上来,他避开发簪就接着拔足狂奔。
发簪疾如流星,笔直地命中前方那扇厚重的天牢大门。
先是“笃”地一声,发簪扎进三尺厚的门板,然后“咯啦”之声连响,龟裂的纹路如蛛网般迅速扩散,最后“轰然”一声,门框上承重的厚梁像是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不,不,不不不不——”
穆腾惊叫,咒骂,拼了命往前冲。
可这间牢房处于地底最深处,横梁一断,上面的石块土屑天崩地裂一样塌陷,轰隆隆像是有雷声连响,待尘埃落定之后,原本的那道门化成了一大堆土木石块组成的废墟。
那支发簪当着穆腾的面,活活将一条生路变成了死路。
“不!!!!!!”
穆腾不甘心,他冲进废墟前,试图将它挖开,十指本来就受过刑,这一来更是鲜血淋淋,触目惊心。
姜雍容也被震住了。
风长天从她手里拿走的只是一枚发簪吧?不是雷火弹吧?
谁来告诉她,为什么一枚发簪可以弄塌一间天牢?
还有……
“现在我们是不是也出不去了?”姜雍容喃喃问。
“放心,我收着力的,就塌了那一小块地方,要出去很简单。”
风长天没有理会在那边拼命刨土的穆腾,走向一边的林鸣。
林鸣方才被他随手掷向墙边,背脊重重撞上铁壁,当时就喷出了一口血。此时嘴角犹挂着一丝血迹,神情萎顿,无法起身。
风长天在他面前蹲下来,手扣住了他的脖颈:“你和那姓穆的是一伙的?”
“臣是羽林卫郎将,穆腾乃是反贼,且先帝命丧穆腾之后,臣恨不能杀之而后快,怎么会和他是一伙?”林鸣的声音有一丝虚弱,但吐字依然清晰,“陛下方才与穆贼动手之时,掌风扫动了那块铁窗。臣怕娘娘受伤,情急之下顾不得礼仪,这才冒犯了娘娘。”
风长天顺着他的示意看过去,果见那块小铁窗落在姜雍容身边不远处。
“不对。”风长天道,“雍容都对你拔簪了,你一定还干了别的。”
“臣冒犯娘娘,罪无可恕,无论娘娘如何处置臣,臣都没有半点怨言。”林鸣说着,吃力地跪下,以头触地,“但臣之忠心可昭日月,请陛下明鉴。”
风长天便问姜雍容:“他到底干了什么?”
她拔簪那样快,显然早就对林鸣存了防备之心。
姜雍容看着林鸣,问道:“如果你真的一心想看穆腾死,为什么在陛下和他动手的时候,还有心思担心本宫冷不冷?”
而且开口的时机那样巧,若不是他一打岔,也许她已经阻止了风长天和穆腾动手。
“陛下的神威,臣在当初那一日就已经亲眼目睹,知道穆贼绝无可能是陛下的对手。所以实不相瞒,臣丝毫不担心穆贼能逃脱。”林鸣道,“事实也如臣所料想,陛下神威盖世,天下无人能敌。”
姜雍容道:“如果不是你扑倒本宫,引开了陛下,穆腾确实无法离开那间牢房。如果不是陛下当真神威盖世,这座天牢里已经留不下穆腾了。”
“此事确实是是臣之过。当时事出突然,臣一心只挂念娘娘安危,无暇思及穆贼,险些铸成大错。”林鸣再度叩首,“臣领罪。”
姜雍容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看着他:“林大人,你可真是滴水不漏。”
林鸣苦笑:“娘娘,臣有罪,臣知罪,但臣罪在无心失仪犯上,而不是私助反贼。”
姜雍容端详着他的脸。
他的脸还非常地年轻,但眉宇间已经有了一股沧桑意味,眸子的颜色仿佛也比常人深一些,即使是跪着也是背脊挺得笔直,视线不避不让,大有一股清刚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