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皇——山中君
时间:2021-02-10 10:44:55

  风长天在旁边看着,也觉得这个林鸣好像比他见过个任何一个官儿像个清官。
  然后就听姜雍容问:“林鸣,你恨先帝么?”
  风长天吓了一跳。
  林鸣也吃惊:“娘娘这话从何说起?若没有先帝,臣只怕还在太学里打杂。”
  “因为先帝杀了傅知年。”姜雍容道,“傅静姝因为这个恨了先帝一辈子,你是不是也一样?”
  “傅知年是哪个?”风长天插/进来问。
  姜雍容便告诉了他,并补充:“是傅贵妃的兄长。”
  “傅兄虽然获罪,但在臣心中,他永远如兄如父,无人可以替代。臣以傅兄的在天之灵起誓,臣对先帝只有景仰钦服之心,而无半点怨愤之意。”林鸣仰首望着姜雍容,目光深深,“臣当着陛下的面再说最后一遍:臣冒犯娘娘,娘娘若是要臣的性命,直管来取,不必罗织罪名。”
  姜雍容也深深地望着他:“少年解元,太学第一才子,人称小傅君,果然名不虚传。”
  方才那场坍塌激起的尘埃还在空气中飞舞,灯下照出深深凝望的两人,仿佛要一直看到地老天荒似的。
  风长天不知怎地,心里不大是滋味,伸手在两人面前一挥:“——所以你们到底是聊什么来着?!”
  “是妾身无凭无据,误会林大人了。”姜雍容向风长天道,说完,微微向林鸣一颔首,“还望林大人不要见怪。”
  林鸣俯首行礼:“臣不敢。”
  “风!长!天!”
  那边,穆腾刨了半天,终于明白自己是刨不出去了,他的眼睛里像是要喷出火来,“你跟老子打的时候根本没出全力!!!”
  “都说了就你那三脚猫,哪用着着爷出全力?爷看是你条汉子才陪你玩玩罢了。”风长天道,“这样吧,你老老实实把银子交出来,爷让你自己留点儿花,再保下你这条命,够意思了吧?你也给爷痛快点儿,别耽误爷打北狄。”
  最后一句话一出,在场的三个人都愣住了。
  穆腾震得呆住,半晌才替另外两人问出了心声:“你要打北狄?”
  “要不是能打北狄,爷才不来当这个皇帝呢。整天看折子选女人,烦也给他烦死。”风长天长长地叹气,“但是没法子,打仗就得要钱,大央被你打穷了,这钱只能问你要了。”
  有一件事姜雍容一直疑惑不解,今天总算明白了。
  她看了这么多天的奏折,早就发现一件事情很奇怪,那就是折子上无论奏的是什么事,大臣们都要提一句国库如何艰难,北狄人又如何彪悍。
  她原以为这是大臣们在告诉风长天内忧外患的意思,没想到风长天竟然想打北狄!
  北狄地处大央北方,地广人稀,游牧为生。北疆与北狄接壤,两国之间每有冲突,北疆首当其冲,风长天定然没少同北狄人打交道。
  “你说的是真的?”穆腾问。
  风长天道:“爷骗你有意思么?”
  穆腾沉默了半晌,咬牙道:“老子本来打算,一攻下皇城,头一件事情就是去打北狄。北狄人年年在北疆烧杀抢掠,老子曾经发过誓,不把呼延王的脑袋砍下来就不姓穆!”
  风长天眼睛一亮,大声道:“不错!砍下来当酒壶!”
  穆腾道:“还能当尿壶!”
  “哈哈哈还要把他们的马全抢过来!”
  “不错!还有牛羊也不能放过!”
  两人越说越起劲,双手重重地握在一起,风长天道:“好兄弟!把银子掏出来,咱们一起去打,打得他们一个屁滚尿流落花流水!”
  “……”姜雍容实在没想到还能这样。
  但穆腾道:“老子看你也一条汉子,实话跟你说吧,我没钱。统共只有随身行辕里的几百两金子,那是我攻城的时候,城里几个官儿悄悄送给我的。”
  风长天:“……”
  姜雍容:“……”
  风长天顿时就松开了穆腾的手:“没钱你这两年的仗怎么打的?”
  “我要说了,你们也不会相信。”穆腾叹了口气,“每次开战之前,我都会收到一封信,信上写明一个地方,只要我去到那个地方,就能看到很多很多钱,多的时候几十万两,少的时候也有几万两。”
  风长天和姜雍容忍不住互相看了一眼对方。
 
 
第18章 .  烈酒   哦,你想怎么个失仪法?
  穆腾两手一摊:“看,我就说你们不会信。老实说,我自己开始都不信,可真的每一次都有钱,没有一次走空。”
  风长天不解:“这是什么人?财神爷下凡了?”
  穆腾道:“我也不知道,我只收到过信和钱,没见到过人。”
  姜雍容问:“他要什么?”
  在战时提供粮饷助人成事的世家大族不少,姜家在大央开国之初也是扮演了这种角色。换一种方法说,这也是一种生意,姜家就是通过这笔生意换来了现在的权倾天下。
  穆腾还是两手一摊:“不知道。”
  风长天忍不住道:“大哥,那你知道什么?”
  “信上说,他要我做的事,等我当上皇帝就知道了。”穆腾说着就气,“可我这不还没当上皇帝么!”
  风·罪魁祸首·长天摸了摸下巴,开始深思。
  姜雍容一看他这神情,心中顿时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果然,他开口道:“那这皇帝要不借你当两天看看?说不定你还能收到信,咱们顺藤摸瓜把人找出来,就有钱打北狄了。”
  皇位难道是个物件,还能借来借去?
  姜雍容顿时有了一种大臣们日常的心力交瘁之感。
  穆腾也知道这事不可能,但看风长天的神情又多了几分不同,他道:“如果当初的皇帝是你,我又何必造反?”
  姜雍容听出了他这句话里的唏嘘之意。
  他是被先帝的任性随意断送了前程,如果没有那场意外,他现在应是大央的一员猛将,毕生心愿是征战沙场,驰骋北狄。
  也许,这便是造化弄人。
  “信上可有什么线索?”姜雍容问,“信纸如何?笔迹如何?墨色如何?”
  “每次的信都是看完就烧,哪里记得这些?”照穆腾的意思,攻下皇城,这人自然会出现,便完全没想过在这上头费心思,想了想,道,“信上的落款从不写名字,而是落印,印上是两条龙,像是双龙夺珠的样子。”
  双龙夺珠……
  当时穆腾与先帝争夺天下,夺得宝珠者为真龙,是这个意思么?
  姜雍容的意思是想让穆腾把它画出来,但目光落在穆腾被鲜血染红的十指上,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风长天却没在乎这个,道:“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画出来瞧瞧。”
  穆腾自己也没把这点伤当一回事,恰好旁边就是狱卒方才找来的纸笔,只见他提起笔来,略一思索,定气凝神,一挥而就。
  姜雍容和风长天定睛细看,连林鸣都忍不住靠近了几分,三双眼睛都落在纸上,只见上面画出一幅酣畅淋漓的墨宝——两条曲里拐弯相互纠缠的蚯蚓。
  “哇,兄弟你这龙可真画得不赖啊。”风长天大赞。
  “……”姜雍容和林鸣脸上浮现出一丝非常相似的表情,都觉得陛下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可真不赖。
  “看来你不单是功夫厉害,眼光也厉害。”穆腾顿时有了几分惺惺相惜的样子,然后感慨道,“你不知道,当年老子不管打到什么地方,都有人捧着银子来求画呢。”
  林鸣以诗书画三绝名称于世,被这幅画实在刺激得不行,连身为人臣的规矩都压不住,忍不住冷冷道:“你想多了,他们只不过是怕死而已。”
  穆腾对此嗤之以鼻:“你懂个屁!”
  风长天也道:“你这人,说话挺斯文,眼光怎么这么不行?”
  林鸣:“……”
  想在这幅画面前当场自尽。
  姜雍容努力想从这幅画上找出一星半点的蛛丝马迹,最后还是失败了。
  之前地动山摇,门上坍塌,早已经惊动了人,天牢的狱卒、巡防的羽林卫还有周围的宫人,皆奋力挖掘,一面刨土,一面大声,其中以一个人的声音最大:“陛下!陛下千万保重啊!小的来救你了!”
  “统统给爷闪远点!”风长天一声大喝,声振屋宇,门外的响动静了静,跟着人群齐齐应了一声,外面很快安静下来。
  但风长天还不满意:“再远点!”
  姜雍容已经听不到半点声响,可在风长天耳中显然是另一幅景象,他不耐烦地吼道: “统统给我滚出牢房!”
  很快,姜雍容就知道他为什么要让人退那么远。
  他微微提气,双掌拍出,劲力宛如排山倒海,那堆土木石块轰然一响,顿时飞沙走石,乖乖让让出了道路。
  姜雍容原有些担心生路一开,穆腾又要越狱,却见穆腾只是呆呆地看着风长天,喃喃问:“这……这是什么武功?”
  风长天对这一手显然也很满意,傲然道:“化鹏。”
  穆腾张大了嘴,“竟是传说中天下第一的那份童子功——”
  风长天猛然冲上去捂住他的嘴。
  但是晚了。
  那三个字已经在空气里回荡。
  童子功……子功……功……
  姜雍容面上神色如常,不见一丝波动,像是什么也没听到。
  但心中其实是——
  “!!!”
  “………”
  难怪。
  原来如此。
  *
  离开天牢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星子益发明亮,风也益发寒冷。
  从这里回清凉殿,用走的得有大半个时辰。正是一天当中最冷的时候,身上这件太监的袍服又因为品阶不高,只夹了一层棉,寒风像冰水一般直往怀里灌,姜雍容努力克制住不让自己发抖。
  风长天从怀里掏出个巴掌大的扁圆镏金小壶递过来:“喝一点,暖一暖。”
  姜雍容拔开来,只闻得一股极为辛烈的酒气,浓香扑鼻。大约是在身上捂得久了,连壶带酒都透着一股暖意。
  姜雍容喝了一口。
  咽下去的时候才发现不对,舌头几乎下意识想把它顶出来,但被她强行镇压下去了。
  这哪里是酒,她只觉得自己好像吞了一口刀,从喉咙到肺腑一阵火辣辣的热意直冲进胃里,像是柴堆被引燃了一般,身体立刻暖和多了。
  风长天看着她努力忍着呛咳的样子,微微笑:“没喝过烈酒?这可是北疆最好的烧刀子。在北疆,人们出门一定要带两件东西,一是刀,二就是它。”
  姜雍容曾经品过天下名酒,江南的女儿红,蜀中的锦花春,西域的葡萄酒……种种样式不一而足。但多半是浅尝则止,从来没有喝过这样浓烈辛辣的酒。
  口舌虽然遭罪,但周身腾起的暖意是切切实实的,她忍着那呛人的烈度,再喝了两口,盖好酒壶还给风长天。
  北疆天冷,出门带酒暖身,她懂,“可为什么要带刀?”
  “因为谁说不定就会碰上北狄人。”
  “北疆……有很多北狄人?”
  风长天说起这个就来气:“哼,什么叫有很多?那帮北狄崽子根本就是把北疆当成了他们家的粮仓,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可北疆督护杨天广每年上的都是太平折,并没有听说过起了战事。”
  “呵,姓杨的压根儿不敢打,人家拿了东西就走,两边碰都没碰上,当然就没战事了。”风长天说着,拔开盖子仰头喝酒。
  酒壶虽小,但他喝酒的姿势豪迈至极,是姜雍容认识的人中仅见的。
  那酒壶她刚喝过……但风长天向来不拘小节,想来根本不会在乎这个,姜雍容告诉自己也不必在意。
  她的身上和脸上微微发热,繁星满天,风吹在脸上却不再觉得冷,只觉得有股凛冽凉意,使人痛快。
  “你二哥当初找到我,说要我来当皇帝,我就问他,当皇帝能打北狄么?他说当了皇帝,万民俯首,群臣听令,想做什么就什么。我来了才知道,万民俯不俯首不晓得,群臣那是完全不听令,跟他们说了多少次我要打北狄,没有一个人敢上折子直言其事,大家都只会拐弯抹角说国库空虚,劝我不要大动干戈。可你看,我那七哥修个坟就花了几百万两,有这几百万两,我早把北狄打下来了!”
  “朝廷也有朝廷的难处,陛下现在身处其位,该知道什么叫顾全大局了吧。以大央的底子,现在去打北狄,若能一战取胜倒罢了,一旦战事持久或是输了,整个大央便要成一盘散沙,千里沃土拱手让人都是常事。”
  姜雍容说着轻轻叹了口气,“大央历经数百年走到今天,已经像个迟暮的老人,轻易不敢有什么大动作,因为生怕一动弹,还未将敌人怎么样,自己就先散架了。要征北狄,三五年内无甚可能,还是想想眼前的事吧。张有德身死,三百万两银子断了下落,战事初平,各地本来就在等银子抚恤,又近年关,照例要另加恩饷,还有陛下今晚险些拆了天牢,明天的奏折只怕一口箱子装不完……”
  她说到这里顿住了,因为风长天看着她,眼中有明显的笑容,也有明显的讶异。
  “怎么了?”她问。
  “雍容,你从来没有跟我说过这么多话。”风长天笑道,“继续,我觉得你说得真好,比那帮老头子说得好多了。”
  姜雍容这才反应过来,下意识掩住了自己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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