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皇——山中君
时间:2021-02-10 10:44:55

  现在, 那团阳光仿佛就亘在簪尖与姜雍容的咽喉之间, 她怎么也刺不下去。
  姜雍容看着她,原本已经如死水般寂静的眸子里忽然起了一丝极轻极轻的波澜, 嗓子里有丝沙哑,低低地道:“我原以为,姜家根本没有什么骨肉亲情……”
  “不!”姜云容咬牙, 握发簪的手用力到指节发白,“如果当不成皇后,我对父亲来说就没有用了!”
  就在这时,门上轰然一声巨响,两道门道纷飞,一道高大身形如一道闪电劈进殿内。
  与此同时,门外响起一道道惊叫道:
  “姜姐姐!”
  “主子!”
  “陛下!”
  在此起彼伏的尖叫声里,姜雍容扑向姜云容,企图把姜云容挡在自己身后。
  但她的动作跟风长天比起来,太慢了,她刚刚抓住姜云容的手腕,风长天的手已经扼住了姜云容的咽喉,将姜云容拎得双脚离地。
  “陛下!”姜雍容叫道,“不要!”
  “她要杀你,我听到了。”风长天看着姜云容,眉眼异常冷冽,如一把出鞘的刀锋,寒光慑人。
  姜云容吃力挣扎,无法呼吸,脸涨得通红。
  姜雍容知道她此时是什么滋味,急得跪下了:“陛下息怒,请陛下手下留人!”
  外头人人惊乱,古雨儿和赵明瑶,还有姜云容带来的宫人们齐齐跪下了:“求陛下息怒,求陛下手下留人。”
  “留个屁!”风长天盯着姜云容,怒不可遏,“敢在爷的面前动爷的女人,爷就让她死无葬身之地!爷要是还让她活着,以后怎么出去见人?!”
  姜云容的眼睛不住往上翻去,眼珠子已经无法转动了。
  姜雍容再也顾不得,飞快从地上起身,扑向风长天,双手搂住了他的脖颈,脚尖轻轻踮起。
  唇对准他的唇,印了上去。
  风长天只觉得她像一只白色的蝴蝶,轻轻盈盈地扑入了他的怀中。
  然后——
  风停。
  云静。
  万物消歇。
  “啪”,姜云容跌落在地上,剧烈地咳嗽起来。
  古雨儿和赵明瑶连忙带着宫人冲进去扶起她,除了替她抚背顺气,不敢有其他动作,也不敢请风长天示下。
  “扶她到我床上,给她请太医。”姜雍容吩咐,“快。”
  古雨儿和赵明瑶连忙带着宫人照做,姜雍容的手还不敢从风长天脖颈上离开,生怕他回过神来又要去掐死姜云容。
  但她多虑了。
  风长天一脸呆滞,一对眸子迷迷濛濛,魂儿仿佛还在天外没有回来。
  别说掐死姜云容,他此时大概连一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
  姜雍容是事急从权,此时稳住了事态,脸方慢慢红了起来。这是她此生对他人做的最最亲密的动作,只要略一回想便恨不得当场挖个地洞钻进去。
  只可惜清凉殿一来没有地洞,二来她还得收拾烂摊子。十分僵硬地收回手后,她跪下行礼:“妾身……妾身情急之下唐突了陛下,罪该万死。”
  头顶没有声音。
  风长天的衣摆也没有任何波动。
  姜雍容再等了等,还是没有动静。
  她忍不住抬起头,就见风长天还保持着方才那个姿势,一脸呆滞,两眼迷濛,然后,他缓缓地抬起手,碰了碰自己的嘴唇。
  轰。
  姜雍容的脸快要着火了。
  眼前的衣摆一动,风长天在她面前蹲了下来。
  “咳,这唐突得挺好,何罪之有?”他的声音不知为何听上去有点奇怪,跟平时比起来分外低沉,
  姜雍容觉得自己的整个人都快要着火了。
  她的脑子从来没有这么混乱过。
  根本不敢再抬头看他,她急忙道:“陛下方才误会了,舍妹见妾身头发散乱,所以想为妾身绾发。只是她手艺不精,绾了半天没绾上,却怪妾身的簪子不好,说要砸了它。”
  到此时她挺佩服自己的演技,因为她甚至还能说着一笑,道,“她的性子就是这样急,让陛下误会,等她醒了,妾身一定会让她给陛下赔罪。”
  一口气飞快说完,姜雍容险些喘不过气来,只觉得心跳过于快了,简直像是要蹦出胸膛。
  不好。
  以他的耳力,一定听得见。
  用尽一生所学的克制功夫,她试图调匀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就听风长天凑近了她,低声道:“想为她求情啊?那,你再唐突我一个呗。”
  他离得太近,姜雍容呼吸间都是他的气息,周身的空气仿佛都被他夺走。
  好不容易平静一点的心又开始乱跳,她的脸上再一次作烧,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此时定然是面若桃花,她干脆以头触地,行了个俯首大礼——将自己埋地上,不起来了。
  她埋头虽快,架不住风长天眼尖,早已瞧见她的两颊艳若桃花,浓郁的胭脂色仿佛要从肌肤底下沁出来。
  这个瞬间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女人都爱涂胭脂,因为这样脸红红的样子,真的——太、好、看、了!
  “起来。”他伸手去拉她。
  姜雍容抗拒:“妾身有罪,请陛下责罚。”
  “行,那就罚你起来。”
  姜雍容:“……”
  其实风长天简直有点不舍得让她起来,因为她跪着太好看了。
  她平日里的衣裳都是宽宽大大,这一跪,纤细的腰肢在衣下显山露水,他觉得他一只手大概就可以握得下,腰以下是一个优美至极的弧度,活像御书房里摆的那件青玉花瓶。
  站着的姜雍容清冷高华不容侵犯,跪着的姜雍容却柔媚到了极点,让他的心里说不出来的痒,又挠不着,只觉得口干舌燥,得做点什么解解渴才好。
  这种感觉,像是舒服,又像是难受,真是太奇妙了。
  但这地上并没有地衣,一色的水磨青石地面,又冷又硬。
  他用了点力气,单手便将她拉了起来:“别跪了,小心膝盖疼。”
  又道:“不就是绾发嘛,我来。”
  他还真去捡起地上那支发簪,拿袖子擦擦,抬手便打算给姜雍容绾发。
  姜雍容的的头发自小到大都得到了最精心的养护,每一根发丝都是黑长顺直,握着手里如同最最上等的丝缎,带着一股凉意。
  风长天握着她的头发,就觉得像是握着一束丝绸那么舒服,简直不舍得绾起来。
  而且漆黑的长发垂在颊边,衬着她泛红的面颊,柔润的唇——
  一念及此,他又魂飞天外了。
  那轻轻的一碰,穷极了世上所有柔软的触觉。丝绸?花瓣?蝶翼?云朵?不,这些东西加起来,也比不过方才那一吻。
  他妈的原来亲亲是这么好玩的东西!
  姜雍容只觉得他脸上神情变幻,相当精彩,且两眼发光,让她感觉十分危险,十分不妙。
  “陛、陛下,些许小事不敢劳烦陛下,妾身自己来吧。”
  风长天这才回想起自己握着人家头发是要干什么,当下道:“说了爷来就是爷来,爷绾发的手艺好着呢。”
  然后……
  半炷香过去了,姜雍容的头发还是披在身上。
  风长天咬着那根簪子,两手努力地将姜雍容地头发拢住,“别急,爷可以的!”
  姜雍容:“……”
  又半炷香过去,太医进来替姜云容看诊完毕,风长天换了个姿势,继续同姜雍容的长发作战:“爷就不信了,爷会绾不起来!”
  姜云容其实早已恢复了,只是嗓子有几分生疼,心中有几分后怕而已。
  但现在最严重的问题既不是疼,也不是怕,而是尴尬。
  鲁嬷嬷和思仪倒是很轻松地避开了,但屋子里的人却被堵在里面出不去。
  三名贵女,八/九名宫人,全挤在床畔那小小一圈空间里,不敢动一下,也不敢说一个字,悄然无声,集体假装自己不存在。
  ——碰上了皇帝陛下旁若无人地和别人亲热怎么办?
  答曰:装瞎。
  这边风长天折腾许久,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勉勉强强给姜雍容挽了个歪东倒西的发髻。
  姜雍容松了一口气,连忙对他的手艺进行了高度肯定,然后低声道:“陛下该去练功了。”
  她一提醒,风长天一拍脑袋,多年来雷打不动的练功时间差点都忘了。
  他离开屋子,屋内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姜雍容转身望向姜云容,姐妹俩俩相望,神情都颇为复杂。
  “姜家大姐姐真厉害……”赵明瑶喃喃道。“这才是姜家嫡女么?”
  古雨儿连忙看了赵明瑶一眼。
  赵明瑶立即意识到自己失言了。
  但姜云容没有像往常那样一被触怒就发作,她的目光始终落在姜雍容身上,哑着嗓子,低低道:“姜雍容,好手段。”
  姜雍容明白自己在她们眼里是什么样——大庭广众也能投怀送抱,简直是不知廉耻。
  是到了这一刻,她才发现她果然不愧是姓姜的,身上流的也果然为愧是父亲的血。她和父亲一样,只求目的,不择手段。
  她知道风长天喜欢她,所以就利用了他这份喜欢。
  这几乎是一种本能,本能就知道如何用最快的的方法达成自己的目的。
  意识到这一点,她忽然想笑。
  父亲,把她教得真好啊。
  她看着姜云容,冷冷道:“你只要知道一件事,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成为陛下的皇后。”她这话既是对姜云容说的,也是对古雨儿和赵明瑶说的。
  但这话对三人毫无说服力。
  她们,还有其它贵女拼了命也没让陛下多看一眼,人们甚至怀疑陛下好男风而不近女色,可没想到姜雍容却已经跟陛下进展到了这一步。
  三个人脸上都是一色的灰暗。
  尤其是姜云容,来的时候杀气腾腾,去的时候垂头丧气,两眼无神,活像斗败了的公鸡。
  送走了这群贵女,姜雍容回到屋内,抬眼望去,风长天却没有上树,而是在树下跳来跳去。
  “?”
  这是什么新招式?
  跳了半天,他猛地一踹腊梅树,仰天长啸:“姓萤的,我要杀了你!”
  声振屋宇,响彻九霄,但是腊梅树却是不为所动,仅摇落了一两朵花瓣,飘然而下。
 
 
第26章 .  成亲   我连吉服都替你准备好了……
  张氏被遣出宫去, 清凉殿另换了一名乳母。
  新来的乳母姓刘,来到清凉殿后,鲁嬷嬷和思仪再三交代她, 在这里她唯一要做的就是照顾好小皇子,其它不该看的都别看, 不该听的也别听。
  刘氏听她们说得郑重,心里还在想不知道这清凉殿有多少不该看和不该听的东西。
  但她来了两天, 除了隆德殿的丰公公来给小皇子送玩具, 清凉殿安静如死, 往往一整天鸟都没有飞来一只。
  鲁嬷嬷端着一碗红豆茯苓羹进来,将小碗放在书案上,柔声道:“主子, 歇歇再看吧。早起的粥没吃两口,这会子该饿了。”
  “嗯。”姜雍容轻声应着,笔下不停,原本要看大半天的奏折,一个上午便看完了, 再搁下笔的时候, 红豆羹已经在冬日的室内结成了坨。
  她拿起勺子,勺了一勺送进嘴里。
  有反胃的冲动, 但她克制住了, 就像二十年的人生里克制其它的事情一样。她慢慢里把那口红豆羹嚼烂咽下去, 然后再勺起第二口。
  一连吃了三口,不得不微微停下来歇口气, 然后再勺第四口。
  至少吃五口吧。她告诉自己。不然嬷嬷又要唠叨。
  她勉力吃了五口之后放下碗,却发现嬷嬷看着她,眼中噙满了泪水。
  “嬷嬷?”姜雍容重新端起了碗, “我没吃饱,只不过歇一下罢了。”
  “够了,主子,别逼自己了。”鲁嬷嬷一把端过那红豆羹,抹了抹眼泪,“我不知道那天家主大人到底跟你说了什么,也不知道陛下为什么这两天都没再来,但无论如何主子都不能这样,主子这样,小姐在天上看着,该有多心疼啊!”
  那天风长天没有吃晚饭就走了。
  姜雍容之前看到他在树下,后来再一抬头,他就不见了。
  然后一直没有出现。
  鲁嬷嬷为此忧心忡忡,上至军国大事——比如北狄突然犯边,小至闺中情趣——比如风长天不喜欢太主动的,鲁嬷嬷统统考虑了一遍,为此还破天荒地向姜雍容打听折子上说的都是些什么事。
  奏折上有的在说寝陵的事,有的在说抚恤的事,但说的最多的,还是封后的事。
  数百年,大央的朝堂一直分成风姜两派,这两派从来没有这样团结过,他们一致反对封姜雍容为后。
  也因着这一点,姜雍容今天的折子看得特别快。
  不过因为众臣说的大同小异,文章词锋倒是一目了然,高下立判,她发现了几篇好文章。
  是到了这种时候,姜雍容才发现原来自己很喜欢看奏折。
  天下事皆化成白纸黑字,如百川归海,皆汇于她的手中。
  这种感觉让她得到了一个特别奇妙的角度,仿佛人是站在云端上,能俯瞰大央国土上所发生的任何一件事。
  这让她觉得自己像神,从而可以短暂地忘记自己身为人的失败。
  现在奏折看完,一天中最有意思的事情便已结束。她又从云端跌落凡尘,变成那个已经在这世上活厌了的姜雍容。
  “父亲只是交代我不要损了姜家的门风,不想我先嫁兄再嫁弟。父亲的话我总是要听的,对不对?”姜雍容说到这里停了停,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说话也变得这么累人,每一个字都要用很多力气才能从喉咙送出来,“至于陛下,他是天子,满朝臣工一起谏言,他不能不听,以后大概也不会来了吧。”
  鲁嬷嬷一听,眼中的泪又要淌出来了,遮掩着道:“红豆羹冷了,我给主子热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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