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一投错了门,便把全家都害了,回去他得跟老祖宗合计合计。
怀柔看他没怎么动筷,问:“夫君在想什么?”
“我在想,皇子们都大了,初八祭过天以后就该分封了吧。”
当今陛下有三个儿子,太子李勖如今十八岁,二皇子十七,三皇子还要更小点,只有十四岁。
但即便三皇子,放在历朝历代的皇族中,也够年龄分府了。
远的不说,就说晋哀帝的父亲,十四岁都娶妻,十五岁都生子了,为绵延子嗣考虑,皇室的孩子是要更早熟一些。
初三,林潮止奉旨下到军中犒劳将士,每年将士都会得到这样的赏赐,不外乎银钱和牛肉。
如果当年有战争,亲手砍下敌人首级多的,还能分到小块儿田地。
最终到每个人手里的银两足够普通家庭半年开销,是笔不小的财富。
林潮止开了个小差,将林风眠捎带去北府军营。
林风眠分发了一会儿牛肉,就见着黄有德、司马葳和柴二了。
司马葳眼睛一亮,想上前叙旧,被黄有德一抻:“林姑娘应该也是拜托人才来看我们的,别给她添乱。”
被提醒过,到司马葳领牛肉时,他道:“一会儿我们送姑娘。”林风眠点点头:“下一个。”
送人最远送到营外,只能长话短说,司马葳伴在她马旁,问有没有太子的消息,林风眠将去看过李勖的事情说了,这让他们稍微放心,又道:“你们呢?最近得到什么消息没有?”
司马葳摇头,倒是黄有德道:“比较奇怪,陛下没有派人接手太子,我们此刻还是自己管自己。”
林风眠起先没有听懂,可是想了一会儿,便懂了黄有德的疑问。
常理中,陛下应该让人先来安将士们的心,不管这人真的接替李勖的职位,还是待李勖放回再还回去。
出于京师安全考虑,几万大军驻在家门口,绝无「自己管自己」的道理。
老皇帝忙忘了?怎么会。
她只能摇一摇头,说了句各自小心,以后找机会再见。
初四,国公府被抄家了,陛下下旨将萧氏一族发配流放黔州,最老的萧国公已经年过八十,最小的是小老四的幼孙,尚在襁褓中。
曾盛极一时的「萧门五虎」,如今仅剩下四个,身批枷锁,百十来口人,没出十五便离京了。
这一程,他们步行,走到黔州时,估计京师已经盛夏。
由此可见,冀州案,真让梁帝查出了不得的隐情。
「公死国除」的惯例没有发生,初七这日,梁帝便立五官中郎将萧让为新的允州王,萧国公。
梁帝是从权臣继位的,到他做皇帝,就特别看重权衡。
曾经的六部尚书相处的非常不和谐,常为了一件小事,在朝上拌嘴,后来礼部的服了个软,给自家次子提亲工部的嫡女,成亲家以后二人便不吵了。
可是陛下不开心了,有一天南方小国进献美女一人,老头子大手一挥,赏给礼部尚书的儿子做妾。听说,最近礼部尚书和工部尚书又开始吵了。
萧国公是谁,不重要,但萧国公,非常重要,「他」作为陛下心腹,武官之首,是用来压制文官和宗亲的手段。
林风眠知道后,心中打鼓,李勖除掉萧国公,大概好像是坏了陛下的事。
果不出霍宏所料,初八这日,皇子门分府了。
三皇子,被封翼王,封地在青州。
二皇子,被封夏王,封地在徐州。
李勖得了雍州,却没有封王。
至此,林风眠终于看出,梁帝是搅混水的好手,老东西坏的很。
继位不封王,封王不继位,给了封地没给头衔,什么意思?
让底下人猜去吧,这一想,定会有按捺不住的人生事端。
几日下来,林风眠困乏的很,局势太乱了,有太多人想救李勖,也有太多人想害他,而她作为重生回来的,能帮上的又太少。
忽地,她回过味来,雍州,雍州,听着如此耳熟。
她持烛台趋近舆图,细看下,这不正是临终她被迁去的地方?她身上顿时生出层冷汗,心跳得飞快。
前世也是李勖在护她?!
大理寺中,李勖迎来沈摘,沈摘斜斜倚靠在栏杆外,汇报近来发生的事。听完,李勖叹了一叹道:“陛下真是一点没变。”
“既如此,我们也利用一把。”
沈摘面色晦暗:“殿下就真没办法先从这破牢房出来?”过年都在这里,着实惨了点。
李勖展开双臂,摇头无奈地笑了笑。
沈摘拧着眉心,脸色更难看了些:“太子,你知道陛下要什么,为什么不能顾全大局服个软?”
想到「雍州」,沈摘不能不着急上火,这位爷你再不为自己考虑,就真要到封地上去做闲散王爷了,这些年也就白费了。
李勖覆手而立,回他:“昭安,你知道一直以来我求的是什么。”
“臣知道,可是……”
他从来不要千秋万代,因此也就无需长袖善舞。
他求得,只不过是有朝一日得登九五,问心无愧。
想到这里,沈摘知道,再让他随陛下心意处置边关的民兵是不可能,举目望了眼狭小窗扉外广阔的夜色,心道。罢了,这年看来是没法过了。
第47章 为质(二)
年十五, 梁帝没有宴请群臣,每人府上赐了两道菜品,由内侍引御膳房总管送去。
热闹了七年, 头回这么冷清,朝臣开始还不太适应,待适应过来, 心里嘀咕,这是要有事啊。
此时梁帝也在为去哪个宫中过年犹豫不决。
他登基后, 追封了亡故发妻万氏为皇后,如今后宫四妃是全的, 后位却一直空着。
后来国舅爷把另一个妹妹(也是已故皇后的妹妹)送进宫里,但李戒不怎么喜欢她。
比起聪慧端庄的万氏, 小万氏大概是被家里宠坏了, 说话做事都没有什么分寸,有一次当着陛下的面斥责他的贴身太监是「没出息的东西」,那以后,李戒就很少去她宫中了。
要论眼下最受宠的,还是废萧国公的妹妹,萧妃。李戒非常明白,这些年废萧国公的勾当萧妃也在暗中帮了不少忙, 可她是个眼皮子浅的,多半被蒙在鼓里, 且人已经流放了,萧妃一人不成事。
念到数年陪伴的情分,李戒决定去她的住处过这个年。
萧妃正对着一桌佳肴食不知味, 外头就有小太监报旨,道陛下往这边走了, 她一惊,跑至棱镜前擦起了粉,扭头吩咐婢女:“去把本宫哥哥年前送来的那件月白色丝绸外搭取来……”
然而提到哥哥,眼眶不禁红了。
说话间,外面传来稀稀疏疏的脚步声,老太监在前头打灯笼,梁帝走在后面。
“在宫外朕就听见你的声音了。”
这时婢女来了,萧妃赶紧让她拿着衣裳下去,生怕陛下看了不高兴,就这么穿着单衣走至阶前迎接。
“得了,外头冷。”梁帝一笑,牵起她的手往里走。
历经家败,哪怕片言温存,都是那么奢侈,萧妃不可否认是幸福的,可是幸福里,又透着惊慌。
“到底是过年,怎么吃这么简单?”萧妃屈膝,不知怎么回答,是说为哥哥伤心,还是思念陛下?
前者说了他会生气,后者说了只怕被批惺惺作态,她还是决定不说。
李戒很满意她的表现,大手一挥,让总管太监去添些酒菜来。
这时候近侍来禀了:“陛下,国舅求见。”
“来得真不是时候,让他回去。”
“陛下……”见内侍欲言又止,李戒招招手,内侍上前,附耳说了什么,就见李戒脸色冷了,没有撂下话,转身走出宫殿。
他走后,萧妃摇摇欲坠,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承明殿里,李戒怒发冲冠:“好啊!他可真有胆量!”
国舅惴惴,不敢言说,心道还不是你养出来的?
他知道,圣上将雍州给了太子,不是真想给,就是做给某些人看的。
那些誓死追随李勖的谋士,感受到威胁,自会立刻有所行动。
谋士,是天底下最奇怪的一群人,他们大多没有高贵的出身,亦不为眼前利益所牵动。
可他们图谋庞大,亦愿为遥不可及的理想奉献一切。
这份「气吞万里如虎」的志向,当然会被讥笑成不自量力,但事实上任何一个枭雄背后,都有谋士。
这股劲儿令自幼生在蜜罐里的国舅自愧不如。
太子或许会为一时之气与陛下对抗下去,但谋士劝谏,他终会想清楚,低头。
可是这回梁帝盘算错了。许多天过去,那群人按兵不动,甚至就在昨日,谋士之一的蒋仁高高兴兴先行一步,去雍州走马上任了!
这令梁帝震怒,同时,也令见过大风大浪的国舅第一次感到深深的畏惧。
因为李戒紧接着便对他道:“将那太子从大理寺带出来,移至掖庭看管,至于北府军,任何人不得离开营地半步。”
国舅一震,跪地不起:“陛下三思!北府军就在京畿,这样是要出乱子的啊!”
梁帝不语,只用扇柄一下一下敲击香炉的边沿,过了一会儿,让国舅退下。
家中有林潮止,林风眠得到消息并不难。
“真不知道陛下打的什么注意,军人最怕有杂念,我担心会出事,我得去看看。”
林风眠久久说不出半句话,前世许多事情竟然连了起来。
司马葳没了条腿,且永远不得回到军中,打铁维持生活,黄有德、柴二,前世在李勖关起来后再也没有消息。
她记得,林潮止死前曾与北府军联手抗齐,北府军不堪一击,兄长喟然长叹「到底不是那群人了」。
她只当是兄长晚年不得志的感慨,如今想来,遍体生寒。
「到底不是那群人了」是什么意思?
思来想去,只有一种解释,北府军内部,悄无声息地经历了一次「换血」,死的死,伤的伤,司马葳是幸存者。
“大哥,如果这是陛下设的局呢?”林风眠脸色苍白道,“如果从民兵开始,就是陛下的局呢?”
林潮止脸色也不对了,立在窗前,忘记呵斥妹妹的狂妄,他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想,甚至比这更早一点?
冀州案也是陛下的算计?又或者,从冀州案陛下顺水推舟,开始布局?
他意识到,这是一张巨大的网,将所有人囊括在内。
废萧国公势力越来越大,而太子的声望,无论在民间还是朝堂,都如此的高,他又那么年轻。
“这是张网啊。”
林潮止口中喃喃,一回头,却在窗外看到沈摘的脸,不由得一惊,沈摘愤怒地冲进屋中,「啪」地合上窗,道:“都不要命了吗!光天化日说什么!”
一转身,坐到太师椅中,犹疑地喘起粗气,他也想到了。
林风眠道:“现在知道还不算晚,但仍需要最后的确定,大哥,这些天兵部有调动吗?”
“有调动我会不知道?”
“那就是禁军了……”这时候沈摘缓过来,起身道,“事不宜迟,我随你去。”
车马转眼到了霍宅,霍璟正在庭中练剑,听到小厮说话上前招呼:“表哥怎么来了?”
林潮止脚下未停,道:“找你父亲,他在吗?”
霍璟脸色有些不自然:“在的,在后院。”
林潮止越过他直接去了后院,戏台子搭好了,却没见戏班子在,台上只有个扮妆的妇人,着戏袍唱戏,来到时,她正咦咦啊啊地唱道:“金粉未消亡,闻得六朝香,满天涯烟草断人肠怕催花信紧,风风雨雨,误了春光。”
而那霍宏,满面春光,在大腿上一下下地打着拍子。
待人走近,这才一怔:“潮止?”又见到姗姗来迟的沈摘,惊慌起座:“丞相大人!”
沈摘虚虚扶了把。
林潮止往戏台望去,却见那妇人妆容过浓,辨不出样貌,大概十分年轻,可眸光凶恶,似要将他剥下层皮般,他不明所以转过头去,半晌再转身,戏台上已没了人。
“今日你怎么不当值?”
被问得糊涂,霍宏道:“今日原就不该我当值,怎么了?”
沈摘道:“本丞记得原是你轮值的,我们没在宫门处寻得你,才来得家里。”
“宫禁向来由陛下叫我们过去直接安排,沈丞不知道也十分正常。
前些日子五官中郎将不是进公爵了吗?但陛下恩准他仍然留在京师,还将东、南二的门兄弟划到他那里去了,眼下他正带新手下在京郊磨合演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