质宠令——同消古
时间:2021-02-11 09:59:33

  “好,我走,只是你要知道,今后鹿死谁手,天下是谁的,还未可知。”
  “我们走!”
  “错了,”穆简成缓缓开口,“是你自己走。”
  慕容准脸色一白,险些忘记,自己的人就在刚刚叛变了……
  父汗活着时,他从未受过这样的羞辱。他要牢牢铭记此刻的感受,待有朝一日全部奉还。
  穆简成抬手,示意放行,看着右贤王的身影消失在视野尽头,他按住了太阳穴。
  他曾如此享受战争,享受掠夺,以至于觉得当下的厌战情绪是不真实的
  然而静下来想一想,早就如此了,不是吗?
  前世夺得了江山,可身侧已经没有林风眠的陪伴。
  称帝第一年,他自我麻痹在开疆拓土中,好像只要脚步未停,心中的野望就填不满,但是何时才叫满?他不知道。
  亦或永无圆满。
  渐渐地,敌人被他吓退西陲,国库也让军队掏空,穆简成才不得不停下来,他觉得自己就像搁浅的巨舟,连挣扎都是干涸无力的。
  比这更令人绝望的是,一旦停下,就必须去接受身边一尘不变的物与人,于是只得承认,自己终是失去她了。
  李勖提剑上朝那日,他竟觉到一丝解脱。
  好在老天算是有良心,让他重生,且这世除了开局措手不及外,其他的一切都还顺利,他的进程也比前生要快。
  快,是眼下唯一的要求。
  呼延奔满是疑惑,穆简成为何要放右贤王走,不过他从不会质疑穆简成的任何决定,而且此时有更重要的事情要禀:
  “大汗,出事了。”
  “何事?”
  “千松谷地失守,有人带兵强攻,现今…现今…”
  穆简成脸色微微有了变化:“清点人马随我来,”他勒转马头,旋即奔上了山,“谷地不可失。”
  一路上,凌冽的寒风从耳边划过,八千骑兵没有事先探路,在穆简成的带领下沉默疾驰在这条平日无人经过的山路上。
  呼延奔不知道千松谷于穆简成的意义,那里只是一个普通的谷地。
  距离目的地的最近的一座山顶,从这里,可以望见对面正打得焦灼。
  “原来这里藏着兵,难怪大汗这么紧张。”
  “是火光出卖了他们,”穆简成道,“既然来了,别想走。”
  “只是梁国小太子着实狡猾,自己不来派司马葳来,不然大汗逮个大的,看梁帝那老家伙怎么应对。”
  听呼延奔如是说,本已俯冲至半山腰的穆简成嘎然而止,连带□□马儿发出一声嘶叫。
  错了,全错了,他竟然忽略了这么重要的信息!
  李勖虽然身份贵重,却绝不是畏缩之人。能让他按兵不动的理由只有两个,一是敌人太弱,这点显然不成立,二就是有更重要的目标等着他。
  穆简成立在原地,向对面的山头望去,他知道,那里必定也有一双眼睛望着他。
  呼延奔不解:“大汗怎么停了?暴都暴露了,我们就快下去救兄弟们吧!”
  穆简成仍旧无言。
  试探,李勖自始至终都没想过拿下谷地,有的只是试探。
  底下是否有兵,并非对方想要的结果,对方是想知道,这片谷地到底有多重要。
  而自己的出现,恰恰给了李勖答案。
  “我们回去。”他道。
  “大汗?不夺失地了?”
  “不夺了,给他。”底牌已让人看尽,杀手锏便失去意义。
  千松谷…着实重要,只因那里是他的保障,若前线失守,尚可退居此地,自无人知晓的隐秘山路,迂回入梁。
  可是,再次见到林风眠的喜悦,已经冲昏他的头脑,让他失去往日的警惕。
  之所以成功对付右贤王,只因右贤王同样是高傲自大之人,可是战神不会永远眷顾他。
  穆简成自嘲地深吸一口气:“收兵,我们回都城吧。”
  呼延奔愣在原地,无数副将也摸不着头脑。
  “我们不把汗妃抢回来了?”
  穆简成策马归入队列,半晌后也没有传来任何声音。
  山的那头,李勖等人遥望一支队伍在半山腰站住,又退了回去,于是也下令收兵。
  “太子判断的果然没错,齐人很重视这块地,所以千里来救,只是可惜了,我们没有时间一探这谷内到底有什么。”
  李勖很清楚,敌人已经获悉自己的用意,他同样明白,自己要的是什么。
  “无妨,反京要紧,寂然已经暴露,我们往后就有防备。”他道。
  司马葳道:“这是要回去了,看样子,穆简成要将南下计划放一放了。”
  李勖却道:“局已开,他怎会轻易收手。”
 
 
第8章 太快
  翌日天刚刚擦亮,北府军自城东门出,整师南下。
  距离梁都越来越近了,身经百战的将士们仍不敢松懈,照旧依先锋、骑兵、步兵的顺序,分次拔营。
  待行数十里,受降城已被抛在身后望不到的地方了,周遭的景致,就这么不经意间,趋于平缓。
  这些天,不少士兵已经和林风眠成为朋友,他们还没见过这么好说话,笑起来这么好看的姑娘。在他们心里,北齐新汗穆简成就是狼心狗肺的瞎子。
  “我瞧姑娘马骑得极好,不输给我们这些男儿。”
  “没错!比司马大人骑得还好!”
  “那还真不好说。”有人道。
  说话的小兵越说越来劲:“要不咱们去邀将军比试比试?反正林姑娘是姑娘,输了也不丢人的。”
  “去,别起哄。”另一人道。
  林风眠的心境,与离开齐地时,又有不同,当下一夹马腹,由阵中冲到阵前,对司马葳道:“早听闻司马大人马技惊人,不知小女有没有机会见识一二?”
  话虽这么说,‘比试’的意味早就跃然面上。
  乍然被一个小姑娘挑战,让三十来岁的糙汉措手不及,身后的将士们倒是好一顿起哄。
  “姑娘你糊涂了,他的马骑得不是一般的好。”黄有德道。林风眠仰面明艳地笑着,双眸晶亮:“司马大人,敢是不敢?”
  司马葳本也技痒多日了,方要应下,又想输他是不可能输的,赢了这女娃娃回头该被说以大欺小了,举棋不定时,不禁看向一直一言未发的李勖,哪里想到,李勖轻轻点头,竟然默许。
  “难得大家开心,就拿我的剑当彩头。”
  既然是太子允许,那就不必担心。
  他馋这把龟兹国进贡的宝剑可是馋了好久,数次管太子讨要,都没得逞,这回看来太子是有意找机会犒劳自己了。
  如此想着,一抱拳:“那属下就多谢太子了,林姑娘,我应战!”言毕,嗖地一下,飞也似地冲了出去。
  暮春时节,满眼新绿,放眼望去,唯山与云,两人你追我赶,一会儿司马葳领先些,但眨眼的功夫,林风眠又冲到了前头。
  如此好戏,自然很难见到,将士们叫好声连连。
  远方二人当然听不到,林风眠道:“司马大人,我们就以山顶那棵树为终点,谁先把最顶端的叶子摘回去,今日就算谁胜,你说可好?”
  “正合我意!”
  到了陡坡,就连马儿也上不去,只见林风眠身姿轻盈地一跃,离开马背,脚底下极敏捷地攀上大树的枝桠。
  司马葳不由赞叹:“好功夫!”
  而待林风眠驱马踏上回程时,司马葳突地从旁闪出:“截!”
  “林姑娘,今日教你最简单的一招,这就叫以逸待劳。”说着,左手巧妙一勾,那片叶子,也就到了自己手里。
  他只管往回冲,林风眠却没有跟上来,他琢磨着这姑娘输了叶子在生闷气呢,然而身在局中,所见倒是不及远方观战者明白了。
  “你们看,林姑娘在兜圈子!”
  “哎呀,她怎么走了回头路?是不是迷路了?”
  “不是,”黄有德目光飞快移动,“她在抄近路。”
  原来在去的路上,林风眠竟然默默背熟了地形,何处丘陵,何处小溪,心中自有一幅舆图。
  这一招本不罕见,黄有德斥候出身,知道它极考验人的默背能力,胸中有沟壑,方才驾轻就熟,不禁高喝了声:“好!”
  司马葳胜利在望,将士们骤然间唏嘘起来,正在狐疑,林风眠突然出现在小溪的对面,比自己还快,她怎么做到的!
  但见那姑娘抱着双臂,笑得好不得意:“多谢赐教了。”
  她堵住回途唯一的路,胜败已定。
  司马葳是吃过见过的,败了也不气恼:“痛快!多久没这么痛快了!我的马儿也痛快!”
  两人回到队伍中,李勖也将目光收回,就仿佛方才没有那么认真地注视过二人的角逐一样。
  林风眠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有几刻,她真切地体会到生命在复苏,她忘记自己本来的年纪,开始接受眼下的十七岁。
  她言笑晏晏,转头,李勖坐在马上,微偏头,朝自己伸出了手。
  半晌,她领悟到,翻身下马,走到他跟前,将叶子交到他手里。
  李勖握住叶子,一笑,目光灼灼:“说好了,回京我让人把剑送去。”
  不提剑还好,提剑,司马葳愧疚难当,耸拉着脑袋:“属下有负殿下期待,属下惭愧。”
  却发现李勖并未看向自己,一对精明的眸子恍然间捕捉到林风眠方才骑过的马,汗血宝马…从并州送往京城的,每年也才三匹而已,
  于是,后知后觉一愣。
  怎么殿下好像早知道林姑娘会赢似的……
  倒春寒来得凶猛,一些将士病了,林风眠同样没能幸免,
  本没有大碍,就是昏昏沉沉睡不够。
  入夜,她继续睡着。
  听到帐外悉悉索索的响动,混进谈话声。
  男人问:“军医怎么说。”
  另一人答:“水土不服加上舟车劳顿,一般男人都受不住,林姑娘已经很难得。”
  短暂的寂静,声音近了,男人掀帘而入,蹲下,手似乎要抚上她的额上,但是停住。
  她睁开双眼,从这个角度看去,烛台散着朦胧的光,李勖穿着铠甲,铠甲上有血迹。
  四目无言,他不动声色将手收回,转过身去,剪断灯芯,帐内倏尔一亮。
  他的声音才从背影发出:“刚刚处置了一批逃兵,冒犯了。”
  不知是在解释衣服上的血迹还是当下的会面。
  他们从没有过在这么深的夜色中,独处。
  气氛有些紧张怪异。
  林风眠试图起身,李勖却好像预知到,在背后垫上被褥,扶她靠在上面,随后坐回原来的位置。
  他道:“队伍已经停下了,你好好养病。”
  林风眠失笑:“大夫小题大做,哪就那么严重?”
  是实话,她的身体自己最清楚。
  李勖默了默,才道:“我也不想那么快回去。”
  在外面,他只是北府军的少帅,在京城,他就成了太子,她懂。
  她双手捧着药碗,一口口下咽,长发柔顺散乱在胸前,脸颊还有些发烫,衬得愈发红润了。
  李勖目光向下,赶路也是,喝药也是,在其他女孩儿需要哭闹的事情,于林风眠总像家常便饭。
  她到底多能忍?
  李勖分不清这一刻自己的心情,是觉得不合理,还是不应该,只是动作快过思维,夺下她手里的碗,高声将黄有德叫了进来。
  黄有德纳闷儿,就听李勖道:“拿下去加糖,再端上来。”
  林风眠莫名慌张,手伸进被子里去抠被角,眼光落到李勖那过分好看的手上,忽道:“太子你的护腕破了。”
  他笑一笑:“军内没裁缝,也没人会,回京再说。”
  她出神,想到的却是前世李勖被幽禁那三年,因不肯认错,皇上一气之下撤走所有服侍的下人。
  从那以后,吃穿用度李勖自理,当然包含缝缝补补。
  她无法估量,让一个提笔执剑的男人去用针线,是多大的折煞。
  “我来吧。”
  她声音温和,拿出枕旁的锦袋。李勖一怔,她已自己动手,不过半炷香,残碎的皮革就恢复了它最初的模样。
  即便燃着火炉,也熏不暖帐里的空气,被林风眠无意碰触的肌肤,却滚滚发热。
  黄有德端着药来,又退下。
  “在漠北的时候你都做什么?”
  “像我们驻扎在北境,极枯燥,操练、站岗、研究阵地。夜晚,将士们最喜欢夜晚,篝火点起便不再想家。”
  回想起那艰难的八年,也有不少人问过她同样的问题,大体不怀好意,他们心中早有答案似的,偏想听她自己承认,如何被齐人羞辱,如何悔不当初。
  但李勖不是,他真的在关心她过得怎么样。
  她认真道:“起初跟他们都不太说话的,但是时间久了,也能交几个朋友,可惜他们喜欢的我玩不来,只能看书,无聊得狠了,就练剑。”
  其实大多时候,是看穆简成练剑。身份不明的汉人,在草原上争得立足之地已经难得,便不能奢求他拥有朋友,曾几何时,林风眠是他唯一愿意交心的人。
  “练剑?”李勖换了个坐姿,以使他修长的腿部伸展开来,“问道,“那日已知你马技精湛。”
  “祖父给晚辈立过不许从军的规矩,那时候兄长已经束冠,幼弟最倒霉,功夫都没得学。不过我是女孩子,没人管我,祖母教我练剑。”
  李勖双手交叉,手肘放在膝上:“先国柱曾得惠帝亲赐丹书铁卷,胆识过人,国柱夫人也见识不凡。”
  想起那位老妇人,首先产生的画面倒并非是国柱死后她如何强硬地撑起整个林家,而是林风眠十四岁初嫁那日,被她把着手,送了一程又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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