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森特没有在意,握住男孩的手,轻柔摊开细看,掌心尽是冻伤惹出的裂纹。他温声问道:“孩子,怎么会把自己弄得这样狼狈?”
当这个男人肯对一个人温柔,没人会怀疑其中真实几何。
男孩抽泣:“我被师傅卖给老爷们扫烟囱,钱都给师傅了。天气冷啦,水冷得很!实在没法洗澡,对不起陛下,我弄脏了您的袍子。”
文森特沉默了一会,叫来托兰。
“给他找件能蔽体的衣服,托兰。”文森特站起,微微躬身牵住小男孩的手,提起外袍为他遮挡吹来的冷风。
托兰朝身后侍从吩咐几句,没一会便有人双手捧着一件灰红色的厚昵呈送御前,为男孩穿裹。
夹道两旁的人群静静看着这一幕,无人打断。
文森特最后挥退侍从,亲手系紧了男孩脖颈处的帽绳,不让风透进去。
“神爱世人,孩子。”文森特蹲下身来,双手拍拍男孩两肩,与他平视,既是说给孩子听,也说给等待着他开口的所有人,“我们不能质问神明他为何缄默。但看行事,不求德音。”
“如果他无意于清洗人间,那说明我们的对手只不过在虚张声势。”
“无须多言,至高至明的阿克图索全都明晓。”
深夜,你顶着薇诺妮卡一张臭脸,讪讪地从床上爬起来穿戴齐整,随克莱恩的请求下至一楼。
屋内多了一个坏脾气的管家,你可不敢再穿着睡衣到处乱晃。
先前克莱恩进门的时候薇诺妮卡就醒了,转而将你惊醒。
今日确保你平安归家之后,克莱恩便有事出门,消失不见,想来今晚一晚上都在忙这件事。
他掏出一张被揉皱的信封,交至你手上。克莱恩摘下兜帽,卸下短剑往沙发上一坐,全身放松。
“有人给你的信,我的朋友们让我交给你。”他简短地组织语言解释,“他们跟我先前都干的是一样生意,也不知道怎么找上了。”
“我猜它从兰顿本土寄来。”
你将空无一字的信封拆开,夹出内里信纸,将纸面平展。
瞥见字迹的第一眼,脸色骤变。
克莱恩意识到事情不妙,站起身凑到你身旁看。可惜他认不全信笺上到底写了什么,有些措辞太复杂,他没见过。
不过……字体的形状……
“和你的字很像。”(132章九周目征兵)
你勉强扯扯嘴角,将信的内容浏览而下,抽空回复一旁探头的克莱恩:“我小时候拿他的作业当范本临摹过。”
“……马迪尔堡及广大西境,与兰顿本土一体同生。同族征战相残,一国之内将埋下仇恨的种子,难以消泯,未免可悲!……这次是我与你之间,仅以个人身份提出请求的私密通信,其他官员俱不知情,无须担忧保密程度……伊薇尔,你随时可以回来,其他流言蜚语自有我来解决,我也能向你保证善待西境子民,即便不愿意回来亦无事,但请勉力克制,勿轻易发动战事。至于我身边,尽可以毫无保留地告知你,几乎没有一个不支持向西境开战,但战争一起,受苦的是你我各自辖下子民……我希望你能撇去我们两人先前恩怨,慎重考虑一回……”
你将信纸摞成一团,指尖打出一簇火苗,将纸吞噬,变成一摊黑灰。
“确实从兰顿本土寄来。”你让克莱恩将窗户打开透透气,冷风灌入,你的思维更加清晰,“毫无疑问,能如此清楚马迪尔堡黑夜里不成文规矩的人,且尚在兰顿本土。”
尚未燃烧完全的纸张残骸在风吹下打了个卷,露出一行落款。
v·h。(文森特·休伯特)
“恐怕这个人你也认识。如果我没猜错,是我们的老朋友维斯帕帮忙寄来的一封信。”
克莱恩表情瞬时僵硬,面部肌肉抽搐两下。
文森特想要通过秘密渠道联系你,不惊动其他任何人,不论是当地的魔法协会分会还是公用邮差都不可信。
能清楚此等隐秘路径的,只有维斯帕。
他最清楚什么途径能让信件在马迪尔堡畅通无阻且精确地到达你手上。那人通过长距离传送阵逃命,原来逃去了文森特身边。
你养了一条专门用来对付那人的好狗,最后反倒咬了自己一口。
看来马迪尔堡消息还是太闭塞了。
毫无疑问,文森特不想开战。你靠在窗边整理思绪,窗外月色冷淡,克莱恩取过披风搭于你肩头。
克莱恩道:“别吹太久,你们贵族身体娇贵,容易着凉。”
你略微松开紧皱的眉头,稍表感谢后让他赶紧回房休息,不用管你。
西境未稳,假如文森特现在举兵压境,绝对是最好的机会;你甚至都把出兵名头送到他手上了,可他竟然不愿接?!
区区西境对比兰顿本土,实力相差必然可观。假如开战,就算凯撒能摆脱臣下舆论一力支持你,胜负也未能有定,而且,兰顿本土胜算更大些;如果单凭西境硬扛,必输无疑。
害怕生灵涂炭么?你脑中转过n个文森特做此事的原因,站在他的角度上挖掘可能底下藏着的好处。
想破头也没想出来几个。
他大概确实想尽可能维护兰顿国土的完整……吧?一旦兰顿内战,无论胜败,除非屠戮,西境便再无挽回的可能了。
文森特啊。
你低头,额发垂下阴影,将心上某些暗自滋生的怀疑故意掐灭,当作从未出现。
文森特·休伯特,他不是一个好儿子,不是一个好恋人,更不是什么善心大发的圣者。
但他确确实实,会是一位好君王。
你能相信他吗?
你敢相信他吗?
维纳亚克,你在心底隔着千万里自言自语,我可以相信你么?
……可以么?
冷风吹过,你一个激灵,从思绪中挣脱出来。算计太久的人总容易在半途疲惫,妄想寻求捷径就此安定。早就没有后路了,伊薇尔,你可不能把自己的牌亲自送到对手手上去。
那么,按着原计划任由事情发展?
“伊薇尔,很晚了,有什么事明日再忙。”
薇诺妮卡在楼上叫你,你探身将两叶窗扇拉合,答应一声,往传送阵走去。
不,先别急着做决定。
暂且观望。
某些话语随灰烬一齐被你抛在脑后。
“我向你保证过的事从不曾出过差错,不是吗伊薇尔?”
“好孩子,快回来,趁事情还能挽回。”
听见你离去的脚步声,本该睡下的克莱恩推门而出。他重新检查了一遍门窗的扣合情况,确认各处无虞,做完这一切才真正放心入睡。
作者有话要说:伊薇尔:吾儿狗文有大帝之姿!
阿斐:?
维斯帕:??
文森特:???
(接下来该轮到谁搞事情了?)感谢在2020-10-0218:51:02 ̄2020-10-0419:08: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秋歌带凉30瓶;芝士知识卷、光之咸鱼10瓶;301725915瓶;九九归一3瓶;春水煎茶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9章 、九周目反咬的走狗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坚持不与西境开战。”
维斯帕双手后撑一跳,坐上了窗台边缘。他扭转身体往外望,宫殿下侍女来往,缩成一个个看不清面孔的小点,令人眼晕。阳光从维斯帕身侧漏下,照亮一方角落,灰尘在其中旋转,飘落于地毯之上。
今日兰顿无风,适合晒太阳。
“一旦大军压境,西境迟早会是我们囊中之物。老弟,你到底在犹豫什么?这可不像你平日作风。”
维斯帕口中念叨,长靴摇晃,他突然又想起什么话题,叉手前倾,装模作样地逗弄起身前正由侍者整理衣冠的弟弟:“我上回在哈德和卡莱尔那看见了什么,你猜?”
文森特张臂方便侍者为他系妥腰封,往维斯帕那瞧了眼适时表达对哥哥所提起话题的兴趣:“他们两个怎么走到一块儿去了?”
“先告诉我不同意进攻西境的原因,我再和你商量。”维斯帕抬了抬下巴,矫捷地从窗台上跳下,身姿轻巧,“公平交易。”
天气凉冽的秋日,侍从额际冒出颗粒冷汗。眼前二位再讲下去,可就不是他能听的东西了,多知多错,他今日或许小命不保,得赶紧做完活离开这儿……心中如此想着,手下扣带匆忙系错也没顾得上。
一只手阻止了侍从对昂贵衣料急哄哄的造作。
“你下去吧,剩下的我自己来。”一道赦令解放了侍从紧绷的神经,他连连鞠躬,逃也似的出了文森特的寝殿。
维斯帕哼起欢快的小曲,双手插在身侧兜袋内,走动一圈,关合门窗。
他打了个哈欠,懒懒往文森特床上一躺,架起脚,双手枕头梗着脖子看向文森特:“好啦,没人啦,咱俩之间没什么避讳的,能说了么老弟?”
文森特已穿戴整齐,他略微低头俯视维斯帕,视线凝结于对方身上。
维斯帕不太自在,扭身打算换个姿势。
有人比他更先一步。
首先,脖子离床,接着腰部悬空,最后双脚落地。
维斯帕被人从床上直直拎了起来,他松松被拽乱的领花,打掉兄弟的手,相当不满:“哎!文森特,你发什么神经!”
教皇陛下现在情绪十分不妙。
“我用脚趾想都能知道你在盘算什么,维斯帕。”文森特将平日半真半假的微笑收敛,面色阴冷,他凑到维斯帕耳边,一字一句细细咬着往外吐,“收收心,别妄想。”
“你可以无所谓兰顿前途命运,以想当然的胜利换她输,然后顺理成章达成你的目的,将那孩子收入囊中据为己有。”
“我不行。”
“别以为我看不出你急着撺掇我到底抱着什么目的。”文森特揪住维斯帕想要推开他的手,眼尾红影压低,如火欲燃,“一心求成,最后只会适得其反。若你想要借伊薇尔沦为阶下囚的机会得到她……按她的性子,无论最后结果如何,你终归什么也得不到。”
“与西林的战火熄灭未满一年,你忘了去岁兰顿差点发生的bao洞?更何况,一旦战争开打,将要摆在对立面的并非西林人,是我兰顿的子民……你以为那比起一个休伯特要杀死另外一个休伯特有何区别?!其间发生任何调度上的问题,兰顿国土广袤,炬者拥兵自重割据一方并非不可能!前有内乱,后临战事,外伺强敌,我问你维斯帕,一旦发生最坏的情况,西林与阿塔纳皆想从兰顿求利,谁来负责?!”文森特宽厚圣袍于维斯帕身前落下一片阴影,他越逼越紧,维斯帕脚下一滑,瘫坐在柔软的大床上,被一句句如重千钧的质问砸得半晌没回过神。
“……”
“你以为攻打西境便单单打下西境就够了么?牵一发而动全身,我希望你能聪明点,哥哥。不要因为一己私欲,毁掉一个国家。”
话毕,文森特头也不回地离开寝卧,转身时披袍上以星辰运行为底纹的暗金色隐绣迎着阳光偶一浮现,带起一阵薄风卷过。维斯帕愣愣虚起眼盯门好一会,颇为懊恼地抱头翻身陷在丝绸软垫内。
呵,一堆冠冕堂皇的废话。
维斯帕嗤鼻,甩甩头伸了个懒腰。
他弟唬人的本事一流,连自己都差点被吓住了。
有什么不能?全体高层都在等文森特点头,难道他们的脑子不好用么?
得不到?维斯帕心中冷笑,曾经身份低微他不配,换种境况,一切都会不一样。
什么都得不到?笑话。
他不再是伊薇尔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假如将原先情况调换……维斯帕想,哪怕折翼也好,不管用什么手段,必须把她留下。
维斯帕哈出长长一口气,英俊面容上逐渐浮出不正常的笑容,他望向床顶色彩鲜艳、纷乱复杂的神明壁画,默默组织起自己的打算。
休伯特想要做的事,谁也阻止不了。
文森特也不行。
呸,他可不认为自己那个爱假装圣人的老弟没有任何私心。
“砰——”
一本厚年历被狠狠拍在你桌上,砸出巨大声响吓得你双肩一抖,料想到什么,从文山卷海后瑟瑟抬头,挤出一个灿烂如菊花的笑:“嗨,宝贝儿,你今晚怎么来了,为什么不在家好好休息呢?”
问出这话你自己都心虚。
薇诺妮卡冷面立于办公桌后,被她盯着你总觉得手心犯疼,小心翼翼将双手背过身后,龇起牙努力展现出天真无邪、可怜可爱。
尽管那玩意不知道多少年前就被你抛弃地一干二净。
玛德,从小到大家长式的压迫感果然不会随着关系变化而变化。
薇诺妮卡诡笑森然,烛光下幽幽如鬼魅,道:“按、时、睡、觉。”
“啊哈哈哈哈……忙完手上的事我就去睡……保证!我保证!”你举起双手向薇诺妮卡表示投降,继而合十,态度极其诚恳。
薇诺妮卡凉凉开口,将你噎了回去:“鬼话。”
你:“……”失去了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信任真的合适吗艾斯本。
好吧,你的信用值已经在艾斯本那儿刷爆了。
你缩起脖子,瞧见薇诺妮卡身后跟着奥尔德里奇,缩手缩脚地进来,尊敬的老师目前状态和你没有任何区别。
一样卑微、弱小,且窝囊。
两人对视一眼,相互同情泪汪汪,其中辛酸不足为外人道。
他近来白天忙银行业务,晚上等莫克里安离开之后接手剩下来的工作,在隔壁屋子陪你熬夜将近半个月了。
薇诺妮卡终于放过你,举起烛台往奥尔德里奇脸上照:“一个两个,白天不回家,晚上不睡觉,如果今天我不找过来,你们是不是当我不存在?”
完了,完了,熟悉的提问,熟悉的语气,奥尔德里奇后退几步,灰溜溜地拢袖挨着你坐下,张嘴又想要反驳,瞥见薇诺妮卡的神色登时把要出口的话全数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