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文武百官都已经跪倒准备送皇帝离开了,闻言都十分疑惑,互相交换着眼色,也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敏德皇帝并没意识到会发生大事,便随意地挥挥手:“还是退朝吧,你二人到上书房来说话,其余人等各自公干去吧。”
小邵皇后一直派人守着呢,谢谦正刚到上书房,她就知道了,立 * 刻气道:“这个孩子啊,就是性子太弱了,这点事情都办不成。”
丹芳姑姑劝她:“一旦坐实就是杀头的罪名,大皇子心地善良,难免心软。”
小邵皇后狠狠道:“男儿心不毒怎么成大事。”
一边说着,一边急匆匆往上书房去了,她实在是不放心谢谦正。
上书房里,谢谦正和宋丞相到了之后,敏德皇帝本来给他们赐座了,但是谢谦正心里有事,他惴惴不安将怀里厚厚的一摞奏折和文书掏出来放在身前的地上,磕了个头道:“儿臣还是跪着吧,等父皇看完了折子,儿臣跪着回禀心里踏实。”
宋丞相本来都打算起身了,闻言只好重新跪下。
上书房这地方,他自从在中书省任职之后,每天常来常往的,其实他以前来这里都是坐着跟皇帝回话的,但这回是两个人一起来的,大皇子不愿意起身,他也只好跟着仍旧跪着。
总管太监福来见状,连忙去把谢谦正面前那些文书取过来,放在了敏德皇帝面前的龙案上。
敏德皇帝看着自己素来听话柔顺的大儿子,有些纳闷,今儿这是怎么了?到底是何事,让这个遇事从来不肯多嘴的孩子特意写了折子上奏,还弄得如此神神秘秘的。
他翻开了福来呈上来的奏折,认真看了起来。
一桩惊天大案就要水落石出。
谢谦正想到这里,下意识地扭头看了一眼宋丞相,或者说应该叫李定山才对,觉得自己的呼吸都紧张地快停止了。
第64章 64
敏德皇帝只看了几行字, 脸色就微微一变,他抬眼看了看底下跪着的两个人,神情变得有些古怪,但他毕竟是皇帝, 什么大风大浪却见过, 当然比一般的人沉得住气, 他什么也没说, 收回目光后, 继续不动声色地把所有的文书都看了一遍。
皇帝越是不说话,谢谦正越是紧张,他紧张到瑟瑟发抖, 牙齿打颤的声音, 连跪在旁边的宋丞相都听见了。
宋丞相一脸莫名其妙, 完全不知道什么事能把大皇子吓成这样, 更想不到大皇子为什么要把自己叫来,还说事情与自己有关。
若说最近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情的话, 那便是他养在外头的小妾灵竹,因为七夕贪玩怀着孕出去看灯,不慎被挤落了胎。
但养外室这种事情无伤大雅, 京中不知道多少官员都偷偷养了, 大皇子不至于因为这点小事弹劾他吧。
敏德皇帝还在认真地阅览,谢谦正悄悄抬头看了一眼,父皇手里现在拿着的, 仿佛是宋氏族谱了。
此时, 外头响起了太监的通传声:“皇后娘娘驾到。”
敏德皇帝眸色一暗,他合上了手里的族谱,抬头对进来的小邵皇后道:“你来得正好, 朕觉得,这些东西朕的大皇子自己是做不出来的,是你教他的吗?”
小邵皇后听了立刻惶恐地跪下道:“皇上此言,令臣妾不安啊,臣妾一个后宫妇人,哪晓 * 得这些外头朝堂上的事情。此事是大皇子自己察觉的,说是有苦主找他伸冤,他心中犹豫,曾经前来问过臣妾该如何是好,臣妾想着这是行善积德的事情,便鼓励了他几句,告诉他若是查有实据,便应该勇敢地揭发恶人罪行,为皇上分忧才对。”
敏德皇帝本也是随口一问,他一向觉得小邵皇后是个规矩本分的人,便叫人给她赐座了,又招手把福来叫过来,附耳说了几句什么,福来退出去了。
正跪在旁边冥思苦想,到底什么事会让大皇子扯上自己的宋丞相听到这里,脸色骤然一变。
苦主、伸冤、揭发罪行……这几个词联系在一起,让宋丞相的思绪突然间从香艳的小妾灵竹身上,回到了二十年前的某一天,那个痛苦痉挛垂死挣扎的人影,和那双死死盯着他的、死不瞑目的眼睛。
他的冷汗瞬间汹涌而出。
这些变化当然瞒不过敏德皇帝的眼睛,皇帝上下打量了他几眼,举起桌上一本册子道:“宋爱卿,朕手里拿着的,是你青州宋氏族谱,你双亲都已经故去多年了是吗?”
宋丞相已经浑身冷汗了,他强自镇定地用袖子擦了一把脸上的汗,略微回忆了一下道:“禀告皇上,家父宋振国,家母宋陈氏,均已仙逝多年。”
敏德皇帝听他主动而且准确地说出了宋和光双亲的名字,依旧不动声色道:“宋爱卿为国效力多年,朕也该褒奖一下你的祖辈才对,不知你爹娘的忌日是何时啊?”
宋丞相顿时面如土色,结巴着道:“是,是……好像是腊月,也许是正月……老人家冬天日子难捱。”
他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清楚,他虽然能说出来真宋和光爹娘的名字,但是却不知道他们的忌日。
事实上,他当初决心弄死宋和光取而代之的时候,也做了些功课,打听了宋和光一些家事。
他问到了宋和光爹娘和祖父母的的名字,但是因为宋和光说双亲早逝、家中又无别的兄弟姊妹,所以他就没再费心打听旁的事情了,反正他也没打算再到宋和光的故乡去跟族亲们攀交情。
敏德皇帝似笑非笑道:“那朕来告诉你,不是冬天,是夏天,而且就是昨天,咱们君臣还在一处吃酒呢。”
宋丞相抖如筛糠地磕头道:“臣臣臣忙昏了头,竟然忘了亡父的忌日,实在该打该打。”
敏德皇帝没有接话,又随意地翻了翻手中的族谱道:“宋爱卿多年不曾回过家乡了吧,不晓得家中人事还记得多少呢?”
宋丞相脸色惨白道:“臣……记得的不多了。”
那个死鬼家乡的事情,他一丁点儿也不知道。
幸好敏德皇帝把族谱往旁边一丢,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了,但是皇帝接下来的问题,让宋丞相更加难捱。
“爱卿曾是朕钦点的状元,做的一手锦绣文章,你当日状元卷的文题是什么,你还记得吗?”
宋丞相结 * 结巴巴道:“这个……年深日久,杂事太多,臣不太记得了。”
他瑟缩着跪爬在地上不敢抬头。
敏德皇帝终于变了脸色,拿起玉镇纸往龙案上重重一拍,抬高了音调道:“朕到底是应该叫你李定山呢,还是宋和光!”
听见“李定山”这三个字从皇帝的口中道出来,鸠占鹊巢将近二十年的李定山眼前一黑,他这么多年来心中最担忧的噩梦场景,终于变成了现实。
他面无人色、抖如筛糠,嘴里拼命澄清着:“皇上,臣是宋和光,臣不认识什么李定山,臣从来没听过这个名字,臣是宋和光啊。”
谢谦正鼓起勇气道:“人证物证俱全,你休得抵赖。”
他受心上人所托,又花了这么久的心血查证这件事,怎么可能任由李定山矢口否认,
说话间,福来把当年那份状元卷拿来了。
敏德皇帝把状元卷上的笔迹,和宋和光在乡间遗留的旧物对比了一下,一笔遒劲有力的小楷,果然出自同一人之手。
他又从龙案上抽出一封宋丞相呈上来的奏折,则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小楷笔迹。
真相如何敏德皇帝心中已经有了初步的定论,他把手按在宋和光的状元卷,龙颜大怒道:“事已至此,你还有什么话说,来人,把这个逆臣贼子给我关进刑部大牢!”
李定山早已面无人色,闻言凄厉地大叫了一声:“皇上,臣是冤枉的啊。”
小邵皇后皱眉对身边的宫人道:“还不赶紧来人,把他拖下去,当着皇上的面喧哗成何体统。”
李定山挣扎着被拖了出去。
小邵皇后定定心神,微笑着对敏德皇帝柔声道:“皇上英明,可怜的宋状元总算可以沉冤得雪了。”
敏德皇帝叫人给谢谦正赐座,道:“此次大皇子有功。”
谢谦正恭敬坐下道:“儿臣不敢当。”
小邵皇后喜上眉梢,趁机道:“既然此事是大皇子发现的,他又了解案情,那不如就让大皇子主审吧。”
敏德皇帝想也没想就否定了皇后的提议:“该让太子来审,我朝开国至今,还未曾出过这般胆大包天的贼子,居然在朕的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这么多年,正好让太子锻炼锻炼。”
小邵皇后的眼神顿时暗了几分。
谢谦正温顺道:“父皇所言极是,处置这些需要独当一面的事情,太子殿下也比儿臣有经验。”
敏德皇帝起身,走到谢谦正面前拍拍他的肩膀赞赏道:“你这次做得也很好,打虎亲兄弟,你将来会是太子的好帮手。”
谢谦正慌忙站起来,躬身道:“为父皇分忧,辅佐太子殿下,这都是儿臣该做的。”
小邵皇后微笑着站在皇帝身边,其实她心里恨极了。
看起来真是一副父慈子孝的场景啊,可实际上呢,傻子都能看出来,皇帝的心还是明晃晃地偏着太子。
明明两个都是他的亲生儿子,这些事情本来也是谢谦正查清楚的,偏偏露脸的 * 时候,皇帝又把机会交给了太子。
若是今天在上朝的时候,谢谦正能大胆当着群臣的面把事情抖出来该多好,这个差事就落不到太子身上了。
小邵皇后脸上虽然笑着,其实又□□帝偏心,又气儿子没用。
谢初静正在中书省跟着刘太傅学习处理政务,接到皇帝命令他主审“李定山谋杀状元宋和光一案”的圣旨之后大吃一惊。
但他从小所受的教育便是为君要宠辱不惊,平静地接了旨意后,跟刘太傅对视了一眼,刘太傅微微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清楚是何事。
中书省其他陪着接旨的官员也都震惊地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大家都摸不着头脑。
李定山是谁,没人知道,但是宋和光半个时辰前还跟大家一起上朝呢,这才片刻的功夫没见,怎么就被谋杀了呢?
再说宋丞相是下朝后直接去了上书房的,按理说他一直没离开皇宫,谁这么大的能耐,竟然能在守卫森严的皇宫里杀人,莫非进了刺客?
谢初静这时同样想到了这一点,事关父皇安危,他立刻问前来宣旨的太监道:“宋大人可是在宫中遇刺?皇上如何了?”
那太监当时在上书房里伺候着,目睹了全程,自然是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但是在宫里当差,特别是能留在皇帝身边当差的人,都深知不该说的一句不往外说,才能活得长久。
他不敢多嘴,只低声把道:“禀告殿下,宫中并无事发生,犯官现在人被带往刑部大牢关押,相关卷宗也已经送往刑部,殿下去了一看便知。殿下若是没有其他的吩咐,奴才便回宫复命了。”
刘太傅见状对太子道:“既然如此,殿下就快去刑部吧,早日把案子办结为宋大人报仇。我与诸位同僚也要去宋府看一看,突然有此噩耗,家中妇孺恐怕正六神无主。”
小太监听到这里,抬头想对刘太傅说什么,嘴里嗫嚅了一声,最后还是垂下头沉默不语。
谢初静眉头一蹙,他知道问不出什么来,也不想为难奴才,便挥手让那太监退下,匆匆赶往刑部了。
第65章 65
谢初静到了刑部, 见到了干瘪瘦小却为人精明的刑部尚书万经义。
万经义前脚刚接到了皇上命他辅助太子殿下查办“李定山谋杀状元宋和光一案”的旨意,后脚就眼睁睁地在圣旨里已经被杀死的那位宋丞相在大内侍卫们的押送下进了天牢,差点没把他弄得精神错乱。
押送犯人来的太监对他道:“此人欺君罔上罪大恶极,万大人速速派人捉拿罪犯一家归案, 免得逃脱了党羽。”
万经义尽管已经彻底糊涂了, 但还是点头哈腰道:“公公放心, 下官这就派衙役去, 绝不辜负皇上信任。”
太监们宣完旨意走了, 一头雾水的万经义本想去天牢问问宋丞相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一会儿死了、一会儿活了的,还被皇上当成罪犯关进 * 大牢了?
两人说起来算有些交情, 都在京城为官, 大家在一起喝过几次酒。
但是主审的太子殿下还没来, 他不能擅自提审人犯, 便赶紧派人去寻太子殿下,又派人去抓宋和光的家眷, 自己打算先看看阅卷宗了解案情,免得太子殿下来了一问三不知。
结果他派的人刚出衙门没多久,外面便有人通报:“太子驾到。”
万经义急中生智, 捋起袖子抱着一摞卷宗便出门去迎接, 满头大汗道:“殿下您来的正是时候,内务府府刚刚把犯人和卷宗送到,下官正准备好好看看案卷呢。”
谢初静随他进了刑部公房, 大略翻看了一下卷宗, 东西很杂乱,有苦主的诉状、有证人的口供,字迹都潦草歪扭, 用语更是颠三倒四,令人看着眼晕。
有几本破旧的族谱和账簿子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看到里面还夹着一封大皇子的奏折,谢初静十分惊讶,他仔细地读了一遍奏折,在大皇子有条不紊地叙述下,他终于弄清楚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此宋和光非彼宋和光,真正的状元郎宋和光早在二十年前就惨死异乡。
谢初静一怔,他完全没想到事情竟然这么离奇。
万经义也逼着自己把宋疏桐的那本长篇大论的诉状快速浏览了一遍,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想起自己跟杀人犯共事了这么多年,还常常在一处饮酒作乐,不禁吓出了一身冷汗,遂后怕道:“实在匪夷所思,若非冤死的宋状元给闺女托梦,他闺女又写了状纸求到了大皇子门上,恐怕这冤情就无处可伸张了。”
宋状元的闺女?
谢初静闻言心里一动,把万经义手中的厚厚的诉状拿了过来,粗糙的笔迹看得人眼花缭乱,他索性直接翻到最后,果然看见署名处是宋疏桐。
谢初静眉头一蹙,指着名字那处问万经义道:“她现在何处?”
万经义随口道:“下官不知?”
谢初静的眼神冷了几分。
万经义忙补充道:“下官方才命人将罪犯的家眷全部捉拿归案,现下想必她也在刑部的大牢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