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什么都有——星球酥
时间:2021-02-12 00:49:55

  ——加州的春可能也快来了。
  沈昼叶望着万里冰封的冻原想。
  “陈啸之。”沈昼叶忽然唤道。
  陈啸之的车疾驰在州际公路上,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这么长时间我一直在想,”女孩子怔怔道:“所谓的‘意义’是什么。”
  陈啸之微微扬起眉毛,示意她说。
  “——就是,我们存在的意义,我们族群存在的意义。”沈昼叶裹着毯子,茫然道:“……这宇宙的本质是趋向无序的,是不住熵增的,我们中学里就会学到,热力学第二定律,第二类永动机永远不可能实现,dS永远大于等于0……”
  陈啸之从后视镜里静静看着她。
  “可是,为什么我们会在这种无序而混乱的宇宙中,花千万年苦苦追寻一个答案?”
  陈啸之笑了起来:“你觉得是为什么?”
  沈昼叶想了想道:“因为我们必须相信它在那里。”
  “我们必须相信这世上是有答案的,”沈昼叶道:“——哪怕量子力学将世界切成了没有意义的小碎块,把时间拍成了烂水果,把我们尝试理解了千百年的宇宙一把火烧了;哪怕20世纪的基础科学大爆炸后人类已经停滞不前了近半个世纪,我们还是要相信。”
  “半个世纪前我们相信人类会宇宙航行,会定居宇宙。银河护卫队和Star Trek都是那年代的作品,其中星际联邦众生平等,疆土广袤,广达八千光年;可半个世纪后我们仍脚踏地球,只是手里捏着个小屏幕。”
  “于是我们欺骗自己,说这是技术带来的生活方式变迁。”
  沈昼叶怅然叹道:“……真的太久了。”
  太久了,七十多年,几乎是个体的一生。
  大多数人都忘了自己的祖先曾要把蓝天踩在脚下,忘了前人们用一张演算纸和一支笔就杀了世上最后的神。
  这近乎静止的七十年后,再没人在咖啡馆里大肆讨论加缪与存在主义,谈及数学和物理的水乳交融,讨论杏子鸡尾酒和黑洞;人们热衷于生活在尘世之中,对石墨烯与晶体管高谈阔论,谈论OLED和transistor,辩论4G和5G与互联网变迁。
  人们望着光怪陆离的事物,却再也无人关心事物的本质。
  “可我们仍然,必须相信,”
  那女孩沐浴在火红的阳光里,坚定道:
  “——世上存在一个,能解答我们一切疑问的答案。”
  “尽管没人知道是不是真的有这么个东西,”女孩子道,“也没人拿得准它的答案是否在我们的认知水平之上;谁都不知道我们能否抵达知识长河的终点,看到宇宙谜题的最终的答案。”
  “可是,”沈昼叶望着遥远的、沉没长河的夕阳:“我们族群只有这样,也唯有这样——唯有去追寻,去孜孜不倦地提问又碰壁并磕得头破血流,向未知高墙进发,为了真理挑战冰封高山,去朝圣,去追问,去探索。”
  “且非这样不可。Es Muss Sein。”
  她停顿了一下,又说:
  “——这才是构成我们族群的「意义」的存在。”
  北斗朔天,日落火红地融向大地,戈壁如燎原的火。
  女孩讲完望向窗外,不再说话。
  那亘古的时间里,唯有沉默犹如春雨,淋在他们身上。
  -
  有什么在发芽。
  ——有一种更膨胀的,更伟岸的,更光辉且沉重的东西淋了雨。
  它松动土壤,在大地上抬起了头。
 
 
第142章 只只,你劲儿有点大。……
  -
  他们回到加州的过程也同样漫长。
  一是路途遥远, 二是陈啸之觉得赶路没必要太累,总是走一会儿歇一歇,像旅游一般四处绕行。他们在戈壁之间穿行, 又穿梭于树林之间。
  他们甚至去佛罗里达玩了两天。那几天十分温暖, 傍晚时沈昼叶连毛衣都穿不住, 又翻出那条去参加校董年终穿的晚礼裙随便套上,乱七八糟地和陈啸之爬到房车顶,两个人并排看夕阳。
  “没那么热吧?”陈啸之不太赞同地看着她。
  沈昼叶脖颈晒得像日落一样红,对陈教授甜甜地笑了起来,问:“没有吗?”
  那一刹那陈教授连耳根都红了起来, 像个小男孩。
  “可能有……有的吧。”他支支吾吾地说。
  如燎原山火的风吹着那姑娘深色裙摆。
  那条裙子显然没被正经对待, 此时皱皱的, 穿着裙子的姑娘脚上挂着凉拖一下下晃腿, 于是小拖鞋敲着那段白而细腻的脚跟。
  他们坐在房车上眺望落日,有一搭没一搭地聊未来, 直聊到太阳落山, 夜幕低垂于世间。
  陈啸之在星辰缄默的天空下,忽然道:“你记不记得我们小时候?”
  沈昼叶笑了起来,看着他问:“什么呀?”
  “我们以前……”陈教授犹疑着开口:“就夏天刚开始的时候,太阳落山就会被大人抓去洗澡,洗完澡再放我们见面。见面的时候我们就会沿着梯子,爬到屋顶上去……你奶奶家屋顶上那时候种的是丝瓜, 瓜下星河,我们看吹风看星星,我扯着丝瓜藤编故事给你听。”
  沈昼叶想了想,颇为郑重地地点头:
  “记得。不过你讲的故事我都忘了。”
  陈啸之一顿,嗤地笑了出来:“我也忘了。”
  然后他们之间沉默了一会儿。
  “……我们现在是不是和那时候蛮像的?”陈啸之道。
  女孩子思索比较了半天, 说,“……好像是有一点哦。”
  青年噗嗤笑出了声。
  他们在房车顶上躺了下来,金属仍带着赤日余温,指头可以摸到沿途卡在车盖里的沙砾。
  繁星漫天,人躺下来时仿佛浸进了星辰之中,眼前只余无垠的黑夜与天体。
  陈啸之忽然侧过身问:“沈昼叶,你是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沈昼叶想了想,小声回答:
  “……你喝醉酒的那天。”
  陈啸之:“……”
  “…………”
  “那天我人生第一次去派出所捞人来着,”沈昼叶小声、甚至有点歉疚地说:“一路上好像还把你在地上摔了好几下。然后你还哭,我还以为是你被我摔哭的……你喝醉了比没喝醉能言善道十万倍……”
  陈啸之:“……”
  陈教授头都抬不起来,令人尴尬的沉默持续了许久,然后他终于找到了点,气急败坏地兴师问罪道:“那这么长时间你都不说?!”
  沈昼叶不顾陈教授的脾气,贴心地往他的方向蹭了蹭,小声道:“……因为我觉得你会尴尬呀。”
  陈啸之:“……”
  沈昼叶凑过去,小声叽咕他:“你这么容易尴尬的一个人。只只你看,你现在不就……”
  “别说了!”只只恼羞成怒。
  叶叶立刻乖乖闭上嘴。
  过了一会儿她觉得车棚硌得不太舒服,拽了下只只的胳膊。
  躺在一边的只只耳根仍红得滴血,神色冷漠至极,却降尊纡贵地抽出胳膊,把她的脑袋安置了上去。
  于是沈昼叶枕在他的胳膊上,向他那里蹭了蹭。
  他们躺在佛罗里达玫瑰色穹顶之下,风声温柔,连时间流淌时都绕他们而行。
  -
  …………
  ……
  他们到加州时,已经快开学了。
  加州之春在穹顶酝酿一场冰冷春雨,沈昼叶坐在副驾驶上向窗外看,只见到灰茫茫天穹,与路边泛黑的融雪。
  熟悉的街道在他们面前一掠而过。
  陈啸之穿过红杉树下时,忽然开口道:“你的补开题报告准备得怎么样了?”
  沈昼叶一愣:“还没准备。但是材料我们不是都有吗?”
  “是。”陈啸之漫不经心道:“综述用心写一写,你先前的那篇投了哪家期刊?”
  沈昼叶想了想:“AM。”
  “……还挺好。”陈啸之难得赞许了一下,又想了想,“但是方向不同,已经不能用了。”
  “对,会被小秘书直接打回来。”
  陈啸之沉思片刻:“重新写吧,写完我给你把下关。”
  沈昼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陈啸之莞尔:“你在笑什么?”
  “没有,”女孩子忍着笑道:“我就觉得挺好玩的。之前那个课题,我写综述的时候都是找出版五年内的文献,14年的paper我导师都嫌过时了让我尽量别摘引,但我们现在这个——”
  她没说完,看向自己的小导师。
  小导师也乐了,问:“——我记得我找给你的第一批paper里还有1986年的吧?”
  “还有56年的呢。”女孩子提醒他。
  红灯亮起,雨水细密地淋在挡风玻璃上。
  他们两人在车里笑了起来。
  “这就是热点专业和非热点的区别,”陈教授笑道:“——尽管非热点方向的人少,大家都不愿干……但无论什么时候,都需要人来研究科学最基础的基石。”
  然后他把笑容一收,神情变得冷酷,道:“Now get used to it。”
  沈昼叶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如今,终于轮到她独自走向那石砌的山峰。
  -
  沈昼叶的综述和开题报告两个加起来上万字的论述,从开始到写完,统共只花了两个周。
  这么快的原因无怪乎是她读那些文章早读得滚瓜烂熟了,写起来下笔如有神。唯一的问题是这样冷门的方向很难找到期刊接收,就算有,审稿期也十分漫长。
  ——这就是非热点的、基础科学的方向。
  陈啸之接收了word文档,花了两天将它改完了返给她,只有些计算格式问题,还有几个遗漏的数据,沈昼叶改完交过去,又与自己学科秘书聊了许久。
  然后后来,她再登自己的账号,发现自己的学生后台里开题名称全换了,连带开题文件,都换成了新的,仿佛中间七八年一切都不曾发生。
  她对着那课题的名字愣神了许久,甚至有种恍如隔世的意味。
  ……
  沈昼叶踏入北大的朱红校门的那年不过十七八岁。那时她年轻,朝气蓬勃,对自己的聪慧深信不疑,想改变人们对世界认知的全貌,甚至想改变世界本身。
  ——可这世界恨极了对梦想张扬肆意的年轻人。
  它将荆棘与刀剑横贯于年轻人身前,令年轻人将行走的路上万里冰封,朔风如刀。
  于是那个年少的姑娘于险恶世间浮浮沉沉,迷茫又迷失,绕着世界兜兜转转半生,跌得浑身青紫,终于于晨曦破晓之时回到了自己原点。
  只不过这次她抬眼望去,荆棘与刀剑不再令人望而生畏。
  ……
  沈昼叶在电脑前愣神了许久,扣上了屏幕。
  屏幕的光敛去,满室的寂静与黑暗,她趿上小靴子,去敲隔壁办公室的门,叫陈啸之送自己回宿舍。
  -
  阳春三月,加利福尼亚的春天来得猝不及防。
  三月初,街边的咖啡店开始卖花,路边摆着三五个金属桶,百合和洋桔梗花上的水珠滴在地上,晨光熹微,沈昼叶跑过去时偶尔买几枝花,小心地用外套裹着,插在自己和陈啸之的办公室里。
  沈昼叶每天坚持晨跑。
  她自幼身体孱弱,跑两步就气喘吁吁心跳如擂,然而这个二十五岁时的习惯却被保持了下来。让她每天坚持晨跑的也许是痛苦,也许是某种东西即将破土而出的征兆;但一件事,在之后看来是确定的。
  ——她所经历的是名为诞生的痛。
  在那种疼痛之后,有一样新事物即将破土而出。
  -
  沈博士仍住在Arastradero West的那间小宿舍里。
  陈啸之身上有种东方特有的含蓄与固执,甚至老派得过了头:他坚持不跟自个女朋友住在一个屋檐下,说什么同居得太快了对你不好云云……沈昼叶拿姓陈的封建余孽没咒念,也懒得花时间花精力与他争辩,就消停地睡在自己宿舍的小床上。
  这仿佛他们相处的一个剪影。
  ——那么老式,甚至有点民国时期知识分子相敬如宾的味道,根本不像属于当下年代的感情。
  可每次他们相遇,每次他们四目相对,他们的感情就如同漫过山岭的荣光与白雾,漾起恒久亘古的光。
  ……
  他们中午和晚上会一起去食堂吃饭。期间陈啸之可能找几个讲座问她要不要听——湾区,尤其是斯坦福的资源较之国内毫不逊色,几乎是要什么有什么。
  于是沈昼叶抱着自己的笔记本,不务正业地四处乱窜,听了不少CS的讲座和社科类的玩意儿,甚至还蹭过几个柴可夫斯基的论坛和茶话会——而每个讲座,陈啸之总是到得比她早一些,占一个座儿,悄没声息地示意她过来。
  讲座无聊的话他们就脑袋顶着脑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找脑筋急转弯玩儿。
  “我们这样是不是有点像本科生谈恋爱?”有次茶歇时沈昼叶试探着问。
  陈教授比他女朋友还困惑,一边给她往小盘子里夹司康饼一边问:“现在本科生这么谈恋爱吗?”
  这是个挺有意思的问题,俩人端着盘子思索好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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