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什么都有——星球酥
时间:2021-02-12 00:49:55

  出租车在黑夜里驶了出去,犹如滑进漆黑湖泊的星点。
  陈啸之手撑着下颌,望着窗外,高挺鼻梁掩住了深邃眉眼。
  那一瞬间,沈昼叶听见了一声轻微的叹气。
  ——那声叹气非常轻,几乎像是宇宙中星云的呼吸,又像是空旷海岸无人聆听的波涛,令人心中酸涩难当。
  沈昼叶无意识地摸了下自己的胸口。
  ……那处一片酸涩弥漫散开,仿佛是弄丢了生命的一簇火。
  可是陈啸之在想什么呢?沈昼叶摸着自己的胸口难过地想,他好像心里总有点什么东西——
  ——还不待她想完,下一秒,陈啸之重重地、带着恶意拍了拍沈昼叶的头。
  “……”沈昼叶呆了一下。
  黑咕隆咚的车里,陈啸之一边拍一边恶意地道:“沈昼叶你这毛怎么这么卷?你属狗的吗?”
  沈昼叶:“……???”
  “你别说手感还挺好,”陈啸之又揉揉摸摸,感慨道:“摸着还能改善心情,啧,你这脑袋生得不错。”
  他说话的那语气,还满含复仇的快意。
  沈昼叶震惊地看着正在摸她脑袋的陈啸之——陈啸之这人此时脸不红心不跳,顺着毛摸完逆着毛撸了两下,沈昼叶总有种感觉,好像这人在报仇,但是具体是什么仇……被撸毛的沈昼叶一点头绪都没有。
  沈昼叶:“……”
  “别摸了哦,”沈昼叶认真地提醒道:“我是天然卷,不是长毛的哺乳类动物。被摸头是不会开心的。”
  陈啸之却没有要停的意思,他又漫不经心地摸了一下——下一秒,沈昼叶一把就抓上了他的手。
  -
  陈啸之:“……”
  陈啸之看着自己手上整整齐齐的四条带血爪子印,又凶狠地抬头看了沈昼叶一眼。
  加害者抱着自己的小书包,委屈巴巴地说:“……我都让你别摸了。”
  陈啸之以手碰了下,疼得嘶一声,车外灯光绚丽,霓虹灯映着那四条血道道——他眯起眼睛看向沈昼叶。
  沈昼叶缩成一团团:“让你别摸嘛。”
  “……。”陈啸之那声音跟想弄死她似的:“你他妈还挺狠。一下就见血。”
  沈昼叶心想明明是你自找的……
  但是她没去抬这一杠。小转学生只是抱着自己的书包,心想我应该不会在这里被陈啸之杀掉吧,我好想快点回家……呜呜呜救救孩子……
  陈啸之:“…………”
  “……行吧。”陈啸之大概意识到自己吓着人了,以胳膊抵着窗户,不自然地道:“预赛准备的怎么样了?我觉得你问题应该不大。”
  沈昼叶抱着书包,小心地点了点头:“应该是吧,我觉得好像也不太难。”
  陈啸之笑了笑道:“看你数理知识相当扎实,学过?”
  沈昼叶眉眼一弯,点点头说:“学过。”
  “我爸妈就是教这个的,所以原先是跟着爸妈学。”沈昼叶笑眯眯地说:“也算是半路出家的野路子吧……不过我是真的很喜欢学物理的快感,所以预赛的那些知识我很早就学完啦。”
  陈啸之笑了下:“——挺厉害的。”
  他们坐在出租车的后座,车辆穿过霓虹灯如星辰散落的城市。
  “……你喜欢这个?”陈啸之撑着自己的下巴,忽地望向沈昼叶。
  沈昼叶眨眨眼睛,认真地点了点头。
  那其实是个非常放松的氛围。在交错的灯光中,沈昼叶看着陈啸之,半天笑了出来。
  “我转学来的时候,潘老师说你也很喜欢的。”她笑眯眯地补充:“——班长。”
  陈啸之:“…………”
  然后沈昼叶温暖地说:“——所以当时我总想缠着你。”
  陈啸之僵了一下。
  “我从小就有这样的理想,”十五岁的沈昼叶眼里是满溢的星点:“想成为一个穷苦的,但是抬头就能看到星辰的人,成为一个物理学家。每年秋天等诺贝尔物理学奖评议委员会给我发邮件。”
  沈昼叶说:“未知,理论,The theory explains everything——能说明一切的原理。”
  北京的冬夜里,陈啸之又定定地看着她。
  “我总觉得班长你也是这样的人。”沈昼叶笑道:“我觉得当你做物理题的时候,你不是在做出答案,你是在解决问题;你不是在为了成绩去学一样东西。”
  她看见陈啸之嘴唇动了下,却一句话都没说。
  沈昼叶说:“你是,梁学长也是——但是我总觉得你的目的要纯粹得多。”
  “万物的起源,”沈昼叶闭了下满是恒星的眼睛,那姿态甚至令人联想起赤子——她说:“一切为什么会如此。”
  “我们为什么站立在这篇时空,以科学将将未知化为已知,然后再以已知为剑,剑指向更远处。”
  “——我觉得你也是这样的人。”
  沈昼叶在浓得化不开的黑夜里,坐在北京黄出租里,对陈啸之重复:
  “说实话,那时候我甚至不认识你。但是我看到你的那一瞬间,我就觉得,你应该是这样的人。”
  她的身边,陈啸之眼眸颤抖,别过脸去,嘴唇翕动了一下。
  然后,十五岁的沈昼叶笑道:
  “无论你是不是,班长,你现在都可以骂我是个中二病了。”
  ——这些不合时宜的话语。
  无论从谁嘴里说出来,都会因为太像诗歌而惹得人脸红的自白。
  但是由十五岁的沈昼叶说出口,却有种令人难以置信的、赤诚的浪漫。
 
 
第40章 「它」还没有达成目的。[……
  -
  ——陈啸之最后也没骂她是个中二病。
  沈昼叶没搞明白陈啸之为什么会放过这个羞辱自己的机会, 因为她在这环节挨过不少骂,而陈啸之属于进行过这个环节的、脾气最坏的那个人。大概是自己送上门让他骂,他就不愿意骂了的缘故?——沈昼叶是这样推测的。
  但是, 这一路上, 陈啸之的确没有流露出任何烦躁的模样。
  而且他看上去, 甚至还有点照顾沈昼叶的意思。
  夜里七点钟。
  暮色深沉,城市光点如同星空。鹅黄出租车穿过高架桥,桥底福娃雕塑被照灯映亮,车厢里灯光交错。
  “……上次我还听魏莱讲,马上就要秋季运动会了……”
  沈昼叶想了想, 又笑得甜甜地问他:“班长你知道这事儿吗?”
  她说话时咬字不甚清晰, 儿化音模模糊糊, 却有种别样的青涩。
  陈姓班长已经懒得计较这称呼了——他微一点头, 靠在后座上,散漫道:“是。下下个周。”
  “果然!我还想报个项目呢, ”沈昼叶笑眯眯地抱着自己的书包:“想跑接力来着!潘老师怎么也不在班会上提运动会呀?”
  陈啸之打量了一下沈昼叶那小身板儿, 道:“马上中考了。到时候就是随便找几个人去跑而已——你想跑的话我把你加上?”
  沈昼叶点了点头,特别顺手地拍他一马屁:“班长你真厉害!”
  陈啸之:“…………”
  陈啸之几乎想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别叫了行吗,然而下一秒钟那出租车就靠着路边一停,熟悉的景色与入口,楼下还开着家7-11,门上凝结着雾气。
  ——沈昼叶到家了。
  司机懒洋洋地开口道:“好了, 滨杨花园到了。是谁下车?”
  沈昼叶喊道:“是我!”
  接着,十五岁的沈昼叶眉眼笑成一轮温柔的月亮,对他说:“……班长你让让,我下车。”
  陈啸之突然道:“——你叫我什么?”
  黑暗中,沈昼叶一愣。
  “你叫我什么?”那少年不爽地说:“我没名字吗?”
  沈昼叶呆呆地问:“……你、你不喜欢我叫你班长吗?”
  陈啸之反问:“我叫你转学生你乐意不?”
  “……”沈昼叶静了下, 想起陈啸之原先的狗态度,诚实地说:“……不乐意。”
  在浓得化不开的夜色中,陈啸之慢条斯理地道:“所以我也不喜欢被叫班长。”
  沈昼叶懵了一下:“……那我叫你的名字吗?”
  “……行,”十五岁的陈啸之听见自己几乎是勉强、甚至是欠揍地,对阿十说:
  “反正别叫班长了,叫名字也行。”
  于是阿十就笑了起来,温暖地叫了他的名字,然后下了车,与他道别。
  那一刹那风吹过她的校服,显出少女姣好的轮廓与纤长的腰肢,辫子被吹了起来,犹如风中张扬腾飞的长嘴山雀。
  “再见呀,”长大成人的阿十笑得像太阳一般,又说:
  “——陈啸之。”
  ……
  伪装太辛苦了。陈啸之对她挥手时,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他紧张到手心都是汗。
  -
  ——不是每个人都能与童年的玩伴重逢。
  大多数人说再见的那一瞬间,就应该是诀别了。从幼儿园转学离开的同学,哪怕只是搬家去了另一个行政区,在他们离开教室的那一瞬间,那教室里的人可能终其一生都不能再遇到这个同学。
  陈啸之将头搁在车窗玻璃上。
  黑夜里,整个城市在他额角外流淌而过——霓虹与三里屯,正在动工的大悦城,秋夜莎莎作响的梧桐,奥运会方才结束的城市。
  出租车司机从后视镜里打量了下他,忽而道:“小伙子,刚刚那小姑娘是你女朋友?”
  陈啸之摇摇头,沙哑地说:“……不是。”
  出租车司机嗤地一笑:“都这样儿了还不是呢?”
  “——你又不顺路,还把人一路送回去,”那司机忍俊不禁地道:“完事儿还让我在人家楼下停着车,你得看她进楼,谈恋爱的都未必有这心思……”
  陈啸之睁开疲惫的双眼,问:“师傅,您见谁家女朋友会叫男朋友‘班长’的?”
  司机闻言,哈哈大笑。
  “……你说得对,”司机笑得不住摇头:“是我想错了,叫班长是真的不行。”
  但是那司机又笑着:“——但是,小伙子,你喜欢她。”
  陈啸之顿了下,嘴唇微微翕动,却没有说话。
  一片黑暗中,那中年司机忍俊不禁道:“那小姑娘确实招人疼,笑起来也甜,大家喜欢她是很正常的事儿。但小伙子你看她的那眼神,就像在看什么宝贝似的……”
  陈啸之:“……”
  他没说话,更没反驳。
  陈啸之外套下露出一截红白的校服,他靠在窗户上,将被挠破了皮的手背,无意识而又柔情地抵在自己的唇角。
  车忽地一停,红灯拦住了去向,万千车整齐地停在世间。
  司机打了个哈欠,慢吞吞地说:“——你这就是最好的年纪。”
  “喜欢就去追,不要磨叽,”司机懒洋洋笑道:“小伙子,一个能对你说出那种话的姑娘,不是哪里都有的。“
  陈啸之哑着嗓子,艰涩地说:“……我……我当她是……”
  ……我当她是朋友。
  ——我和她拉过勾。他想说。
  初夏深夜,漫天温柔绽放的星云,小昼叶肉嘟嘟的指头。他们勾着手,稚嫩的面颊蹭着屋顶的草。她手上黏糊糊的糖浆。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那是我的承诺,是我的血誓。
  司机眉毛一挑,饶有趣味地问:“你想说,你当她是朋友?”
  那一刹那,几乎像是杰克的豌豆一般,陈啸之感到一株参天的凤凰花,自他的心中破土而出。
  ——杰克将自己辛苦易来的魔豆种在窗外,以为它会从此烂掉或在世上消失,可那颗豌豆隔天便长成了参天凌霄的豌豆藤,粗壮而宏伟,直冲云霄,抵达另一个世界。
  “……小伙子,朋友和喜欢不冲突。”
  那司机将车开进茶马南街时,带着笑意劝他:
  “横竖都是要做对方身边的人,一心为对方好……这世上爱上朋友的人有多少你知道么?”
  陈啸之无意识地碰触着自己的手背——那里四道血爪印,他的手指抚摸着那处皮肤,任由灯光交错地落在世间。
  接着,那健谈的出租车司机转过身,笑道:
  “——小伙子,到家了。”
  -
  ……
  CPhO预赛的前天晚上,沈昼叶辗转反侧,怎么都没睡着觉。
  小转学生满脑子都是如果预赛被刷下来可怎么办,刷下来就得在学校里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背陈涉世家和翻译,什么苟富贵无相忘,大楚兴陈胜王,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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